“此有何难解的,无非是小王爷江南一行已是触到了八爷的痛处,其等此际在朝中发力不过是要搅浑水罢了,却又有甚可稀奇的。”

    面对着三爷疑惑的眼神,陈老夫子也没卖甚关子,冷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将八爷的动机点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这就不奇怪了,只是此局当如何破之方好?”

    三爷乃是精细人,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明了了,他自不会听不懂,然则一想到八爷悍然向工部开刀的事儿,三爷却又无法做到等闲视之,有心想要回击么,却又怕被八爷利用了去,自不免颇为的踌躇,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有些个犹豫不决,这便谨慎地出言讨教了一句道。

    “让!”

    陈老夫子显然早就猜到了三爷的反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这,这如何使得?”

    三爷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工部的地盘,本以为陈老夫子会有妙手使出,可这一听居然是放任八爷动手,自不免颇为的失落,心有不甘之下,自是不愿就这么接受了陈老夫子的建议。

    “有甚使不得的,不过一时之得失耳,欲成大事者,岂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就是一工部么,姑且让之又何妨,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眼中须容不得沙子,八爷此举不过枉做小人罢了,成不得甚大气候。”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之身份,说起话来,自也就不甚客气,好生教训了三爷一通,直听得三爷面红耳赤不已,尽管心中还是不甘得紧,却是没胆子出言辩解上一番。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甚是,此际我方宜稳不宜动,但消京中不乱,小王爷那头便好从容部署,若是我方冒然反击,朝局必乱矣,真到那时,于王爷不利者,恐不止八爷一方,其余阿哥只怕也会跟着落井下石,一旦有失,后果不堪矣。”

    尽管陈老夫子并未解释得很分明,可李敏铨却是听懂了内里的奥妙,此际一见三爷兀自心有不甘,这便从旁开脱了一番。

    “嗯,也罢,只是工部若是有失,万一影响到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一事,却又恐于大局不利,此也不可不防啊。”

    三爷虽是勉强同意了“让之策”,可心底里的不甘却并未稍减,这便又提出了个问题,试图再争取一下。

    “王爷过虑了,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皆是北河总督与河南巡抚衙门在办着,所需资材也基本靠的是治河所得,与工部干系并不大,再者,此二事皆事关社稷,陛下岂能容小人作祟了去,无论何人敢向此二事伸手,必自找横祸,实无须担心太过。”

    对于三爷这么个蠢问题,陈老夫子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倒是李敏铨勤快,紧赶着便将内里的机枢点了出来。

    “嗯,那就这么定了去也罢,但愿晴儿归来之际,莫要见怪才好。”

    连找了几个借口都被当场给驳了,三爷虽还是不甘心,却也没了法子,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勉强至极地同意了陈老夫子的建言。

    “王爷此言又差矣,自古能在群雄逐鹿中上青云者,莫不‘忍’字当头,更遑论今上乃千古圣君也,若无容忍之心,又岂能入得圣上之法眼,所要争者,实绩也,而非窝里斗,王爷只须将手头的差使尽皆办好,便足以稳坐钓鱼台,又何须跟旁人胡乱缠斗不休,至于小王爷么,却是可以为王爷出头去争,怎么争都无妨,个中之蹊跷若是王爷不能悟透,又有甚资格奢望能上青云!”

    陈老夫子对三爷实在是太了解了,别看三爷口中答应得好好的,实际行起事来,未见得便真能忍得住,无奈之下,也只好将话往重里说了去。

    “争是不争?唔,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多谢夫子提点。”

    陈老夫子这一番话就有若一盆冷水般将三爷浇醒了过来,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脸色变幻了片刻之后,终于是心悦诚服地朝着陈老夫子鞠了个躬,诚恳地谢了一声……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继二十三日早朝时,工部尚书赫申弹劾都水清使司郎中王睿等三人之后,监察御史纳兰揆叙(纳兰明珠次子)再次上本弹劾工部都水清使司正印郎中沈河,言及其寡母在故乡病重,却罔顾孝道,不足为社稷臣,请求罢免沈河,此议一出,满朝文武皆为之侧目,倒不是沈河其人有甚出奇之才能,而是其乃是当红贝勒弘晴的亲信之人,至于纳兰揆叙则一向与八爷过从甚密,此等时分上弹章似乎预示着八爷一方将与三爷全面交恶,而今,八爷已出招,众朝臣们自是都想看看三爷将会如何应战。

    应战么?三爷倒是很想应战,往日里也确实收罗了不少八爷一系朝臣的不法行径,只是顾忌到陈老夫子的分析,到了底儿还是没有盲动,甚至不曾对沈河遭弹劾一事发表任何的意见,坐视工部诸遭弹劾的郎中黯然被贬出京,此等姿态一出,三爷一方的朝臣们自不免人人自危,昔日王府谋士之一的陈观照更是联合三爷门下众奴才齐聚诚亲王府,要求三爷出面主持公道,然则三爷却对此不置一词,只言各人须得办好自家差使,莫留把柄于人手,再多便不肯说了,陈观照等人屡劝无效之下,也不得不就此作罢,一时间朝野舆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可主流意见却是认为三爷识大体顾大局,有相忍为国之心,当然了,也不凡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宣扬三爷的懦弱无能,只是不管外头如何乱议,三爷一概不予回应,除了该办的朝务之外,甚事都不加理会。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扬州三百里加急奏本到京,钦差贝勒弘晴亲上本章,言及在扬州遇白莲教匪袭击,指明此帮教匪正是前番于河南造乱之陆寡妇一党,经随行侍卫奋力厮杀,得以阵斩贼酋陆寡妇等二十余匪徒,另有其子陆鼎盛等十数名匪众潜逃,请旨全国通缉云云。帝闻之,大怒,当即下诏申诫扬州知府车铭绥靖地方不力,着革职查办,另委钦差贝勒弘晴暂时署理扬州知府一职,并诏令刑部下海捕文书,严令两江总督巴锡克期缉拿在逃之白莲教匪徒。

    天将六月,盛夏已近,闷热难耐,纵使房中已搁了个大冰盆子,可弘晴却依旧被憋出了身大汗,擦拭用的白绢子也早不知换了几条,却依旧止不住满头满脸的横流之汗水,当真有些个苦不堪言,没法子,尽管经历了两世,可弘晴却是从来不曾领教过江南夏天的湿热天气,被这么一闷,还真全身不对劲儿,只是难耐归难耐,公事却还是得办了去,这不,尽管时不时地要拿白绢子擦汗,可弘晴的视线就几乎不曾离开过桌子上摊开着的厚厚一叠子文档——两江地面各盐场之产量报告。

    自遇刺以来已是九天过去了,然则弘晴却并未因遇刺而停下整顿盐务的节奏,继严查令之后,又出了一招,那便是派出大量人手,对两江地面的盐场进行彻查,已明确各大盐场的产能以及产量,至于遇刺一案么,弘晴却是丝毫不曾理会,全都丢给了扬州知府车铭去办理,甚至连过问都懒得过问上一下,就宛若遇刺的人不是他弘晴一般。

    大度?当然不是,此番吃了这么个大亏,弘晴恨不得将那帮子白莲教匪徒连同其后台根子一并碎尸万段的,不过么,想归想,做却须得一步步做了去,在圣旨未下之前,弘晴并不打算盲动,反倒是对京中的局势更为的关切,此无它,弘晴实在是太了解三爷的为人了,真怕三爷沉不住气地与八爷那头大打出手,尽管这一向没少通过信鸽与在京的陈老夫子联系,也知道了三爷打算隐忍的态度,可还是不免有所担心,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的权利欲实在是太重了些,他能否真隐忍到底,弘晴还真就不敢断言的,要说不担心,又怎生可能,奈何鞭长莫及,除了等着之外,弘晴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

    “禀小王爷,京师急信。”

    就在弘晴因局势莫测而烦心不已间,却见李敏行快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京师来信,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赶忙一伸手,将李敏行递过来的小铜管接到手中,飞快地旋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写满了字的密信,只一看,脸上立马就显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好一阵子的无言。

    “小王爷……”

    这一见弘晴半天没反应,而脸上的神色又古怪得很,李敏行自不免有些担心,赶忙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没事,我那四叔也要来江南了。”

    密信虽不长,可内涵却是不少,除了简要地说明了即将到来的圣旨之核心内容之外,就只有一条,那便是四爷借着漕运将改海运一事的借口也要来了江南,至于其之真实来意如何,那可就不好说了的,个中缘由弘晴虽有若猜测,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可眼中飞快掠过的一丝精芒却显示出弘晴的内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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