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就像风,起时可能汹汹,却往往难以持久,尤其是在弘晴本人已亲自作出了相关说明,言及此事必行无疑,只是须得待到明夏船队归来之后再行定论,疯传的流言便已是渐渐消停了下去,不过么,八旗子弟们的胃口却是都被吊了起来,板着手指数日子的人当真就不在少数,都想着能从八旗商号里捞到更多的好处,当然了,想归想,能不能做得到,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旁人怎么想的,弘晴并不关心,左右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并无私心,就算有,那也是为了华夏之将来打算,至于金钱上的损失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没旁的,弘晴有信心在将来成功登顶,只要家天下的格局不变,满天下都是自己的,钱放哪不是放,再说了,有着“麒麟商号”这么个现金牛在,弘晴早已不缺钱花,无论是培养后备力量还是维持“尖刀”的迅猛发展,光一个“麒麟商号”便已能应付有余,确也无必要再多上海外贸易之所得,更何况真要是猛吃独食,没地便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为有着这么些考虑在,弘晴才会显得分外的无私,当然了,这么些道理自家清楚就好,弘晴可没打算跟旁人解释个分明,他也没那个义务,自打在八旗都统衙门一次会议上亲口证实了八旗商号将设之后,他便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每日里就只是按部就班地进学管部,浑然一无事人一般,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照例又赶到了上书房。

    “小弟见过晴兄。”

    弘晴一向不怎么喜欢儒学,不过么,却从来不排斥学习,概因要在这个时代混得好,没有深厚的儒学功底可是不行的,正因为此,除非是出京办差,弘晴总是早早便会赶到上书房,只是不管他到得如何早,却总有人比他早到,这不,弘晴方才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弘历已是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了。

    “历弟,早。”

    望着弘历那张笑容可掬的小脸,弘晴虽是笑呵呵地回了个礼,可心里头其实却歪腻得够呛,真想在其脸上扇上几个大巴掌的,没旁的,这厮着实是虚伪得紧了些,自打进了上书房,表面上对弘晴一直都是恭谨有佳,礼数上从来不含糊,可却总要在功课上与弘晴别别苗头,就没少干挑刺的勾当,若不是弘晴本身才学过硬的话,那就不知要出多少回丑了的。

    “晴兄,早,今儿个可是严师掌堂,小弟心中当真惶恐得很,就怕出甚岔子,真要是被严师给训了,那……,呵呵,也就是小弟这等不成才的才怕,以晴兄之能,自是无足挂齿之小事耳。”

    弘晴应答的声音无疑是和煦的,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灿烂,唯独眼神里却带着丝漠然,尽管很淡,可弘历却是看得出来,只不过弘历却并未在意,笑呵呵地满口胡诌着,就宛若跟弘晴有多亲近一般。

    “历弟说笑了,嘿,幸亏历弟提醒,若不然,为兄还真忘了这茬事儿了,得,不扯了,为兄还是赶紧临阵磨枪一下也好。”

    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辈,又怎会不清楚弘历每每在学业上与自己较真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想借此引起老爷子的注意罢了,虽不甚在意,却也不胜其烦,自是不想与其扯淡个没完,这便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自个儿尚未备好功课一般,满脸懊丧地胡诌了一句,便即走到自个儿的位置上,端坐了下来,随手从书包里拿起经文,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起来。

    “呵。”

    这一见弘晴不想理会自己,弘历的笑容虽兀自灿烂,可眼神里去不免荡起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不过么,他却是没好意思再去多纠缠,也就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弘晴到后不多久,老十五兄弟也到了,不多会,老十七也与刚进学不就的老十八前后脚进了上书房,这等进上书房的节奏倒是与平时相差仿佛,所不同的是一众人等进了上书房之后,都无甚闲扯的兴致,也就略一寒暄,便即各归各位,各自准备着功课,人人肃然的脸上都不免带着几丝的紧张,不为别的,只因待会要来上课的便是弘历口中的那位严师。

    严师,真名严俊,字子冲,山西太原人,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同年进翰林院为侍讲,康熙四十三年升侍读学士,专一负责的便是考核上书房诸般人等的功课,其为人严苛,又专喜以怪题为难人,眼下还在上书房进学的诸般人等就没谁不怕其的,偏生其又颇受老爷子的恩宠,但凡有敢逃其课者,往往没个好下场,纵使是老十六这般胆儿肥的,一遇到严俊的课,还真就没敢旷,哪怕明知道来上课也难逃严俊一通训斥,可相较于老爷子的家法来说,严俊的冷嘲热讽与打戒尺还算是轻了去了的。

    “见过先生。”

    就在一派紧张的死寂中,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员中年文官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但见此人面如冠玉,五绺长须飘飘,当真一表人才,若要说有甚缺憾的话,那便是双唇略薄,颇有些奸刻之相,这人正是翰林院侍读严俊,一众人等见其已到,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皆起了身,以师礼参见不迭。

    “嗯。”

    在这上书房里坐着的不是阿哥便是龙孙,若是旁的教习到此,面对着众人的行礼,终归须得陪上几分的小心,然则严俊却显然并不甚在意,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压手,便算是回了礼了。

    “谢先生赐座。”

    有清一代,礼数最多,严俊乃是座师的身份,他可以不用拘礼,可下头一众小不点却是没谁敢稍有放肆的,齐齐谢了一声,方才各自落了座。

    “胤禄。”

    严俊没理会一众人等的礼数,径直走到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落了座,而后双眼如鹰隼般地环视了下众人,最终落在了满脸惶恐之色的老十六身上,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点了名。

    “啊,我……,哦,学生在。”

    所有人等中,老十六的功课最差,不说跟弘晴、弘历相比了,便是老十七也比他强得多,最怕的便是被严俊点明提问,偏生怕啥还真就来啥,当即就被吓得小脸发白,猛然跳将起来,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

    “《论语》泰伯篇。”

    对于老十六这么最顽劣的学生,严俊有着说不出的厌烦,实在是懒得跟其多废话,面无表情地便开了题。

    “啊,是,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老十六就一不学无术之徒,在这上书房进学都已五年余了,可一本字数不多的《论语》却尚不能做到背诵,这不,一开始还背得有模有样,可背着、背着,就开始结巴了起来,待得背到后头,掉字、句读错误越来越多,已是不成文矣,不说严俊听得直皱眉头,老十五等人也有些牙根发痒不已。

    唉,可怜的老十六,得,这回又得挨板子了,天可怜见的!

    尽管早就知晓老十六功课一塌糊涂,可真见着其可怜巴巴地在那儿挤文,弘晴当真是有些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没法子帮其缓颊,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为其默哀一分钟了的。

    “哼,过来,伸手!”

    老十六磕磕巴巴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将文给背完了,只不过他背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可就不好说了的,面对着这等不争气的学生,严俊自是没半分客气可言,面色一沉,重重地一哼,拿起了搁在文案上的戒尺,冷厉地喝令道。

    “啊,哦,我,我……”

    眼瞅着躲不过一回打,老十六原本煞白一片的小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支支吾吾了几声,似乎欲解释上一番,可到了底儿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文案前,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掌。

    “啪啪……”

    严俊素性严苛,哪管老十六乃是阿哥的身份,毫不客气地抄起戒尺,重重地便朝着老十六的手掌心连拍了六下,只打得老十六眼花闪闪不已。

    “哼,不学无术!弘历,你来背给他听!”

    严俊显然是对老十六不满到了极点,打完了之后,还没忘羞辱其一句,末了,更是让弘历出头背诵,摆明了是要将老十六羞辱到底了的。

    “是,学生遵命。”

    弘历对弘晴素来是又嫉又妒,连带着对老十五兄弟俩也没啥好感,能得见老十六倒霉,他自是欢喜得很,尽管掩饰得很好,可应答的声音里却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一丝的意味。

    嗯,这小子狂悖,当真讨打!

    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尽管弘历已是掩饰得极好,可声线里那一丝的幸灾乐祸之意味却又哪能瞒得过他的法眼,心中的火气当即便起了,有心给弘历一点颜色瞧瞧,不过么,却并未当场发作,而是脑筋一转,在心里头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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