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意的酒量很一般,姜凝则不同,她喝酒跟喝水似的,别看长得柔弱,真要敞开来喝就连东北的壮汉男同学都喝不过她。
今晚的姜凝一改前几天的素面朝天,化了妖艳的烟熏浓妆不说,还穿了一条清凉性感亮片贴身吊带裙,好身材一览无余,引人侧目。
在还没供暖的北京,叶晚意敬她是条汉子。
姜凝开了个台,叶晚意人还没来的时候,她便点了一桌各式各样的酒,坐在雅座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灌,听着前面台上dj音乐放得震天响,看着舞池内的男男女女声色犬马。
拄着拐的叶晚意像一个外星人,显得格格不入。
“你现在作为一个已婚良家妇女,来酒吧喝点小酒没问题吧。”姜凝先是取笑叶晚意,然后苦笑着说,“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人能叫出来了,只能喊你了。”
“你怎么了?”叶晚意一看姜凝今天这幅样子,就知道她不对劲。
“我爸打电话给薛凯说他不治了,让他跟我和好。”姜凝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你猜怎么着?”
叶晚意沉着脸色,静静听着。
“是一个女的接的电话,她说她是薛凯的女朋友,让我们不要再打扰薛凯和她。”姜凝边说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仿佛不是在讲她自己的事儿,“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让叔叔好好治病。早点认清他的真面目,也算及时止损。”叶晚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凝,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喝完今晚这顿酒,就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他不值得。”
“他凭什么啊?我姜凝,哪一点对不起他了?”姜凝一边喝一边喊,因为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起初还笑着,后来越讲越激动,笑得比苦还难看,“那女生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我拿起电话就一通卷她,我问她你是瞎了狗眼了是吗,这男人什么东西你看不出来吗?一个底层北漂,妄想着找一北京土著吃绝户一飞登天呢,你还以为你捡到宝遇见真爱了是吗。”
“就是。”叶晚意附和,跟着一起骂,“渣男!”
“你说我怎么这么没用啊?”姜凝一边骂薛凯,一边又骂自己,“你说我为什么混这么差啊,我在北京漂了五年,还以为自己是一个独立女性、都市丽人,看电影吃火锅逛夜店,偶尔出国旅个游买点名牌,住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我享受着这个城市的繁华,我以为这就是生活的诗和远方。”
“可是呢,房子不是我的,是要给房租的,人家说不租给我我就得搬出去。公司可以没有我,我却不能没有那份工资,你说我买的这些化妆品、粉底几百一盒,口红几百一支,衣服几千块一件,关键时刻能当饭吃吗,能救命吗?”姜凝越说越激动,她拿手直接往自己脸颊上打,指着自己,仿佛要把那些化妆品的价值展示给叶晚意看。
叶晚意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拦住姜凝的手不让她继续往自己脸上怼:“谁又不是这样呢?你看我不也混成这样,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
“可是我爸说不治了的时候。”姜凝提到父亲,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我脑海里竟然真的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不治了吧,让我爸最后开开心心的走,这样他生活得有质量,我和我妈也能留下点钱,不至于死在医院里,花了一两百万,最后还人财两空。你说我这样,不也是畜生吗?我跟薛凯有什么区别?”
人性是复杂的,更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叶晚意没办法给出姜凝任何答案和评判。治疗不治疗,花钱不花钱,都不是绝对的对与错,比如叶晚意的爷爷,子女不问,每天大笔的医药费花着,你说他们孝顺吗?爷爷开心吗?未必。
叶晚意骨子里其实是很脆弱的那种人,比如现在看着姜凝哭,她的眼泪也止不住流,即使她平日里表现得很坚强,但是很多时候,她的内心都不够强大,她处理不了这些问题。
她喜欢狗,却从来不养,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们的死亡和离开。父亲的离开已经过了二十年,即使她有时候依旧能笑着和母亲回忆起父亲的点点滴滴,但是有时候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就能让她久久不能释怀,午夜梦回哭湿透整个枕头。
对于母亲,叶晚意更是不敢想,如果有一天,生病的是母亲,亦或者她将要面对母亲的死亡,她会是什么样。这场必修的课程,她不敢面对,她能想到的只是现在拼命赚钱,争取早一点出人头地,好让母亲脸上有光。母亲担心她孤独终老,她便听从相亲的安排,以风一般的速度确定了一个男朋友。然而又因为自己对和沈星河这段婚姻的不确定性,她害怕婚变引得母亲担心,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跟母亲坦白他们已经领了证。
叶晚意原来以为结婚对于她这种进入亲密关系有障碍的人来说是最难的一个目标,没想到竟然先完成了,但是她一直自信满满的工作和事业方面,却搞得一塌糊涂。
她也想骂自己没用。
……
叶晚意和姜凝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骂,最后的情景就是,哭哭笑笑,骂骂停停,喝得最多的姜凝跟没喝一样,没喝多少的叶晚意已经开始醉了,她的动作和反应明显开始变得迟钝了,但是脑子还是相对清醒的。
叶晚意抓着姜凝的手腕不松手,舌头已经有点打转:“我送你回家,你一个人……不……不安全。”
“你才比较危险好嘛……我送你回家。”姜凝稳定了下情绪,起身准备扶叶晚意出去,但是平时还好,这会儿她多了一个拐,然后又怕扶着她弄到她受伤的脚腕,喝醉了叶晚意还偏偏很固执,不肯松开她的手不说,一点也不配合,根本没办法使上力气,“哎,你这个酒量哟……”
千杯不醉的烦恼就在于,你想一醉解千愁,可是你朋友的酒量不允许。然而朋友即使酒量再差,知道你不开心,也会舍命陪君子,陪你一醉方休,比如叶晚意。
“要不给你老公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弄了半天,还是动弹不得,姜凝拿叶晚意没办法,决定求助。然而给沈星河打电话她也有点发憷,不说那人一种人狠话不多、深藏不露的样子,她这趁人家新婚就把人家老婆约出来夜店喝酒还喝醉了,实在是不像话,弄不好会被他归为狐朋狗友需要远离绝交的那一类。
叶晚意听见老公这两个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之前沈星河确实说要接她来着的。
“那就给他打一个。”她拨通那个没有存姓名的号码,不出三秒,那边便接了起来。
“可以……来接我们一下吗?”太吵了,叶晚意压根听不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她只能对着电话喊,“我好像喝多了!一点点!”她强调了一点点这个程度,事实上,她头脑真的很清醒,只是酒精暂时让身体的机能变得迟缓了而已。
“他知道我们在哪吗?”姜凝看叶晚意目光迟钝,大声提醒道,“发个定位给他。”
叶晚意乖乖照做,然后这才发现,沈星河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语音,还有未接来电,她刚才一个都没听见,放包里也没感觉到震动。
沈星河起初还没有多担心,毕竟叶晚意提前和他报备了行程,又是和相熟的朋友一起出去,所以他想着不会有大问题,成年人嘛,约个饭喝个酒再正常不过。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他打了语音和电话都没接通,这才着急起来。
他握着手机,拧着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心有些定不下来,他对北京的治安向来很有信心,但是脑海中还是不自主地会联想到各种不好的社会新闻,他有些懊恼,应该多问一句地址的,或者至少要有她那位好友的联系方式的。
客厅的垃圾桶里有一张她卷成一团扔掉的简历,就在他拾起来展开来细看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响了。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沈星河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你在哪里,定位地址。”那边背景声音极其嘈杂,沈星河听着那头已经有点打结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能不能去接她,他蹙着眉,耐心地询问。不过对方好像根本没听见,而是自顾自地跟他解释着,她只喝多了……一点点?
“晚意……”他唤她名字,正准备继续追问地址,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了。他拿着手机,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又生气又想笑:这叫只喝多了一点点?
不过好在,随后定位便从微信发了过来。沈星河顾不得跟她多说,嘱咐她待在原地不要乱跑,便拿起车钥匙火速出了门。
定位地点的那个酒吧沈星河也熟悉,因为边泽以前倒是常在那边撺局,20分钟左右的路程,他今天到那儿,只用了10分钟。
找到叶晚意她们的时候,他就看见她半躺在沙发上蜷缩在那边,两只手紧紧抓着姜凝的胳膊,跟抱着救命稻草似的不松手。
姜凝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可能是他脸色不好,显得比平时要严肃。
“她这个……”姜凝虽然也是一身酒气,但是面色正常得很,她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陪我喝的……她……”
沈星河点头会意,伸手去抱叶晚意,并且很有涵养地表示为了安全起见,待会一并先送姜凝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没事的。”姜凝挠挠头,本来就有些抱歉,这会儿沈星河还说要送她,她更是有点汗颜,“我没醉,清醒得很。”
叶晚意感觉到自己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很温暖又很踏实的怀抱,她抬头看了一眼沈星河,酒精作祟,加上昏暗的灯光,他俊朗的轮廓好像有些重影,她更是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疲惫感和沉重感袭来,她一下子卸了劲,靠在他胸口,眼皮太沉太重了,她好累啊。
模糊中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好像被抱上了车,又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他和姜凝的交谈,好像是在互相留联系方式,然后简单道别。
叶晚意睁开眼睛,摇下玻璃车窗,趴在上门,冲着下车的姜凝傻笑挥手,似醉非醉,绯红的脸颊上是无比认真的神情:“你下次不准再喝酒了!会把我喝死的!”
“好。”
“不要不开心!不要喝酒!”
沈星河看着副驾驶的人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一个红着脸的小醉鬼在反复叮嘱着另一个红白混喝都一点儿没上脸的人别喝酒。
“好。”姜凝后退着挥手,知道叶晚意今天是真的有点喝多了。
“要加油!要过得好!要让渣男后悔!”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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