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帝都。
对于全世界的人民来说,这是全新的一天,对于刘海一家来说更是如此。
他不是帝都本地人,甚至也根本不住在帝都,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却出现在了帝都的广场上。
而他出现在在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自己年过60的老父亲,想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到广场上看一次升旗。
他的父亲已经罹患肺癌两年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哪怕有农村合作医疗报销大部分的医疗费用,可癌症毕竟是癌症,没有那么容易战胜。
眼看着父亲每天承受着手术后又要放疗化疗的痛苦,连医生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在6个月前的某一個下午,医生隐晦地向他传达了“可以考虑保守治疗”的意思。
而对于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所谓的保守治疗,意思就是回家呆着,好好过完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阶段。
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不怪医生,也不怪命运,倒不是他真的不难过,而是老兵退伍的父亲不允许他产生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用笑脸去迎接那随时会到来的死亡。
按照医生的判断,父亲的病情在一次手术后已经减轻了一些,但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百,并且下一次复发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再实施干涉。
在听到这个判断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医生会不会有奇迹,比如癌细胞突然就消失了----这种案例他在一些地摊小报上见过不少。
但医生的回答却打消了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要去相信那些不科学的东西,如果真的有这种技术的话,我们早就拿出来给你治了。”
“编造这种消息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你要把钱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不要被人骗去了还感恩戴德的,懂吗?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了,没有好结局的!”
而刘海只能默默点头,但医生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刘海其实也没有放弃那一丝丝可能的希望。
他申请了很多很多新药实验,查阅了很多新疗法,甚至还给国内最顶级的协和医院写了信,去询问父亲的病情。
虽然他做的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有得到汇报,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有一种期待。
万一呢?
万一人能胜天呢?
万一癌症可以战胜呢?
自己的父亲才六十多,还没有到要离开自己的年龄,必须要努力一把。
所以,当父亲提出想要到广场上看升旗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从一些专业的医学报道上看到过,保持病人心情愉悦,也会促进康复。
但是,要想实现这个愿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父亲身体脆弱,不能坐飞机,而从他所在的地方到帝都有没有直达的高铁,转车的过程太过于折腾,需要保证吸氧的父亲也承受不起。
思来想去,他决定要做就做的彻底一些,干脆就自驾,把想看没看过的东西都看一遍。
于是他便开着自己之前贷款买的新能源suv,带着一家五口,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出发的起点是西宁,在这一路上,他们先是绕道看了一趟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去过的青海湖,随后又到了张掖、敦煌,接着便径直取道宁夏,前往内蒙看大草原。
路过黄河的大几字之后,他们向南看过长安古都,东进又到了洛阳,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才终于着急忙慌地进入heb省境,向帝都进发。
在整整3个月的行程里,刘海好几次都担心自己这辆不到10万的新能源车电池会吃不消,没想到它的表现比自己预期的要好太多,甚至一路走下来,充电的费用连三千都不到。
这可比油费便宜太多了,之前听销售员说这是什么硅硫电池,省电又持久,他还不信,现在,实践终于除了真知。
在这辆小车尽心尽力的服务下,他们紧赶慢赶,一家人终于在12月31号的晚上赶到了帝都,稍作休息之后,便立刻驱车前往广场。
这时候的时间才是早上5点,空气中凝结着如有实质的寒气,可在这片巨大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等待升旗的人,看着坐在轮椅上、插着氧气管、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父亲,周围的人善意地让出了一条通路,让他们进入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刘海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拉着儿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而身边的妻子则从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他们一路上买的小零食分给别人。
大部分人都道谢接过,也有不爱吃的,接了之后转身又塞到了儿子的口袋了,刘海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纠结太多。
等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位置站定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接近7点,一旁的儿子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一边嚼着嘴里的糖一边问道:
“爸爸,升旗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啊?”
刘海被儿子问得一愣,他之前在网上查到看升旗的流程只告诉他要尽可能早到,还真没说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正当他打算继续上网去查的时候,一旁的老爷子含糊的开了口:
“乖孙,今天是7点36分开始,1月1号到10号都是7点36分,11号开始每天提前一分钟,直到六月。”
听到老爷子的话,刘海笑了笑说道:
“您倒是记得清楚!”
“嗬......那可不记得清楚吗?当年你老子我也是差点就进了仪仗队的人......儿,等会升旗的时候,你记得要扶我起来,我要站着看!”
“爸,不用了吧?您身体不好,坐着也没关系的.......”
“身体再不好......那也要站着!这是.......这是,升国旗!”
老爷子的语气有些严厉,说完这句后,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一旁的母亲连忙给他递上热茶,润湿了喉咙之后,他才终于喘匀了气。
停顿了片刻,老爷子继续开口道:
“你们这代人,对国旗的感情.......没有,没有我们那么强烈了,倒不如我孙子!”
“你不要小看这面国旗,它不仅仅是个象征......它是,咱们的魂!”
“成千上万人的牺牲啊.......海子,你学历史的,你知道,什么叫血染山河!”
“比起什么唐、宋,咱们这一朝的建立,付出的牺牲,是最大的。”
“嗬......流遍了,郊原血。咱们这旗,那是真真的血染的!”
“我们......我们打下的江山,你们要守住!要守住,就不能把这面旗,当成一块红布!”
看着老爷子郑重的表情,刘海深深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老爷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7点36分即将到来,随着一声嘹亮的口号声,仪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老爷子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激动,他看着那一队逐渐走近的仪仗队,挣扎着用手扶住轮椅的扶手,刘海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一旁的妻子想要把被子给老爷子披好,却被他用颤抖的右手推开。
随后,老爷子本来已经虚弱无比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双腿一靠,佝偻的背猛地挺起,肩上的被子飒然抖落,露出他一身绿色的旧军装。
而在他的胸前,几枚勋章安静地别在那里,反射着晨曦的微光。
刘海紧紧地扶住父亲的手臂,哪怕是透过不算单薄的衣衫,他也能感受到这个老人的瘦削。
他的心里猛然涌上一阵难以抵挡的悲伤。
因为他知道,父亲的这具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致,而他最后的精气神,也几乎都用在了这一次升旗仪式里。
之后呢?
之后应该怎么办?
他还能有多少的时间?而自己.......又还能当多长时间的儿子?
刘海紧紧咬着嘴唇,他右边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但他没有时间去管,反倒是一旁的老爷子感觉到了异常,头也不回地说道:
“有电话就赶紧接,待会儿升旗了,不要.....东张西望!”
刘海苦涩的笑了笑,轻轻松开父亲的手掏出了手机,然而在看到屏幕上信息的第一时间,他整个人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那是来自协和医院一位医生的电话。
他忙不迭地接起电话,但对面的医生却似乎比他更忙。
“刘海是吧?之前跟你沟通过的,这样,今天下午4点,带你父亲到医院找我,我们有个疗法,可以给他试一试。”
“是什么疗法?”
“基因编辑靶向治疗,现在没法跟你说太多,我刚下手术台,还得赶下一场,记好时间!”
“好,下午四点,医生,我到了医院怎么找你?”
“报你的名字籍贯就行,有人会接待你。不说了,挂了!”
王海茫然地看着自动熄屏的手机,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基因编辑......自己的父亲,有救了吗?
这仿佛就是一场梦。
他的思绪极度混乱,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口令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老爷子的嘴里轻轻地跟着伴奏唱着歌,一面红旗伴着朝阳缓缓升起。
刘海似乎忘记了老爷子的嘱咐,他看了看老爷子的脸,又看了看红旗。
随后,他的视线越过红旗,看向远处初升的红日,又看向那一座城楼。
在这一瞬间,他恍惚中有种感觉。
在这片天空之下,出现了两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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