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琦来说,让高文雄报销费用的目的本身并不是那些小钱,他只是想在这次谈判之前向对方传递一个信号:
我们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而你们是这次合作的服务者。
对方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么在后续的谈判中,就不得不跟着自己的节奏去走,主动权就可以顺畅地建立起来了。
而事情的发展也几乎与他所预料的别无二致,在星火工厂、或者说整個华夏半导体产业的强大压力下,高文雄在后续的见面会中几乎全程保持了伏低做小的态度,虽然没能在除此会面中达成有建设性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更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是,在与高文雄见面之后,台积电方面便安排了新的专车和司机,这代表着对方似乎也在挣扎着想要排除来自上层的影响。
黄琦立刻把这个情况想上级进行了汇报,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这是对方出现的第一个破绽。
裂纹只要一出现,那么资本和上层的割裂,就会以不可遏制的速度想迅速发展下去。
而华夏方面要做的,就是通过某些手段,进一步地去加剧这样的割裂。
比如,一笔大订单的丢失;比如,本该交付的设备的拖延;再比如,一次影响不那么大,却会让人浮想联翩的背叛......
.......
丑国,加利福尼亚,库比蒂诺市。
街边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里,两个肤色不同的男人正闲适地相对而坐,享用着杯中精心冲泡的咖啡。
其中一名男子是典型的白人面孔,头发已经微微发白,额头、眼角也爬上了细密的皱纹,而他对面的亚洲男人则年纪轻轻,皮肤光滑,头发浓密。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之后,这个名叫黄唯一的亚洲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微笑着开口说道:
“库尔斯先生,果然跟你说的一样,这件咖啡馆的咖啡很棒。不过说实在的,最为一个华夏人,我还是更偏向于喝茶,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应该带一套茶具,给你展示展示华夏的茶艺文化。”
对面的库尔斯同样回以微笑,随后回答道: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你大概还需要一个会泡茶的助手。实际上,我从其他同事那里听过有关你的传闻,他们说,你每次都许诺要向他们展示茶艺,但最后都不过是抓一把茶叶扔进杯子里用热水冲开罢了。”
“这甚至还不如立顿的速溶茶包吧?你们华夏人有句话叫做‘暴殄天物’,放在你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也许是这样吧,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喝到好茶,那就算是成功,不是吗?”
黄唯一显然听出了对方话里暗藏的锋芒,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愠怒的神情,而是轻飘飘地顺着对方的话回敬了回去。
你说技术在我手里是暴殄天物,那么我就告诉你,只要我能造出来东西,就不算是浪费。
一场看似平和无比的交流其实从一开始就暗藏杀机,但双方对此都习以为常。
听到黄唯一的回答,库尔斯轻轻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那倒也不一定,就像我们的咖啡一样,哪怕原材料完全一致,用现磨的方式冲泡、和用速溶的方式冲泡,它所展现出来的风味也是不同的。”
“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我也只喝现磨咖啡----这大概是某种对于生活品质的坚持?当然,在很多其他方面我也是这样的态度。”
“是的是的,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态度。但是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现磨咖啡、速溶咖啡,也许还存在其他方式冲泡的咖啡呢?比如说.......蒸馏?”
库尔斯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被子,在那个杯子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口咖啡,但他却没有像黄唯一一样把它喝完。
“蒸馏也许是一个好方法,可是,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在这个年纪,对改变已经非常不敏感了。”
“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尝试新事物,因为那意味着我很可能要喝上一杯我并不喜欢的咖啡,这会毁掉我一整天的心情。”
“与其这样,我为什么不选择我喜欢的咖啡馆、我喜欢的咖啡师呢?”
“还是说,这家咖啡馆要倒闭了?或者咖啡师在近期内要生病吗?”
听到他的话,黄唯一收起了脸上淡然、无谓的表情,正色回答道:
“你知道,这不会是我们的选择。我们是一群爱好和平的人,我们也绝对不会为了推销莪们的蒸馏咖啡去炸掉别人的咖啡馆。”
“但是,我们可能会提出一个,让爱喝咖啡的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哦?比如呢?”
黄唯一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推到库尔斯面前后开口说道:
“比如你也知道,我们除了开咖啡馆、提供咖啡技术之外,我们自己也会向顾客售卖咖啡----这跟你们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我们也算是竞争的同行啊----甚至可以说,我们通过蒸馏技术制造出来的咖啡,在市场上卖得并不差。”
“你们的现磨咖啡的市场占有率已经越来越低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彻底被蒸馏咖啡取代。”
“这大概不会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
库尔斯翻开黄唯一递过去的文件,在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起来。
“这是你们将要发布的新机型?”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跟黄唯一打哑谜了,因为文件上的信息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前所未有的强大性能,几乎是水桶一样的功能构成,再加上突破他想象力极限的超低定价......如果让这款机器在己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布的话,对己方在终端领域的春季市场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现在对方竟然直接向自己透露了这个信息?
这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黄唯一,后者笑了笑,回答道: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新机型。”
“库尔斯先生,你大概也已经想到了,我之所以敢直接向你公开这款机型,是因为我们有绝对的自信,你们不可能在同等的成本下做到同样的性能。”
“在这款机型上,对位竞争是不存在的----它是一个杀手型号,就像你们之前发布的iphone4一样。”
“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这款机型还会集成一项从未出现过的新技术模块,这个模块将会彻底改变整个个人终端的生态体系,在它的面前,你们不会有任何机会。”
听完黄唯一的话,库尔斯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会用这款产品的技术来换取我们的订单?”
“哈哈哈哈,库尔斯先生,你太幽默了。”
“技术换订单?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大馅饼?你觉得我们会那么傻吗?”
“我们确实会像你们出让一部分利益,但这种利益必然不可能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停顿了片刻后,黄唯一继续说道:
“准确的说,我们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库尔斯的声音变得低沉,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绷紧,手臂也抱在了胸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库尔斯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随后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们这款产品发布之后,我们就会死?”
“你大概太低估我们的实力、也太高估你们自己了。”
黄唯一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当然不是靠这一款产品----我们没有那么天真。”
“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在这一点上,我们绝对做得到。”
“或者说,你需不需要我演示给你看呢?”
“你想怎么演示?”
库尔斯警惕地问道。
“我恐怕不能告诉你----相信我,你不会想看的,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几乎不可能停下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唯一的话说完,咖啡馆中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库尔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想要从那里找出一丝犹豫、心虚或是退缩的蛛丝马迹,但很遗憾,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是一场赌局,自己手里只有一副“葫芦”,而对方的手里却握着无数的底牌。
要去赌那些底牌里没有四条、没有同花顺吗?
库尔斯突然觉得,自己不敢赌了。
投降输一半,但如果坚持要去翻开对方的底牌的话,自己很可能会倾家荡产。
只不过是更换供应商而已.......
这对己方来说并不算太大的战略调整,对供应链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更何况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对方的技术也足以支撑己方的供应链。
在这场博弈中,如果自己选择了合作,那么受伤的,其实只是那个根本就与自己无关的小岛上的一家公司而已。
良久之后,库尔斯终于开了口。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但是,你需要知道,这绝对不是我、也不是我们公司就能决定的事情,我们需要的是更高层级的建议......”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黄唯一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
“我们给他们提供的机会,会比我对你说出来的东西,更加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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