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灵广寺的灯火一夜未熄,此时依然亮着,寺院所在的灵山脚下已被朝廷官兵围了一圈,各条上山的道路也已被严格把守。
皇宫中门打开,皇帝乘坐撵舆从宫里出来,大臣们分列两侧候在外面,见到皇帝出来齐齐跪拜。
皇帝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起来吧,赶路要紧。”
太子见队伍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禁面露焦急,他扭头朝道路尽头看去,始终未见到林太傅的身影,可大臣们已经纷纷起身,躬身等着他先走了。
任何时候都没有皇帝等大臣的道理,太子踌躇片刻,到底没敢开口,抬脚上了马车。
灵广寺就在城内,这一路过去倒是用不了多久,天还没亮透时,马车队伍便停在山脚,皇帝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开始登山。
太子再次扭头朝路上看去。
皇帝瞥见了,问:“怎么?你是在找太傅?”
太子急忙回答:“回父皇,儿臣听说太傅也会过来,但一直未见到他,不免有些担心。”
皇帝语气淡淡:“他早上告了假,说是身子不适,朕念他年纪大了,受不起折腾,允他在家好好休息。”
太子听得脸色白了,太傅若真病了,他担心太傅的身体,太傅若没病,他又要担心父皇是故意让太傅留在家中,太傅德高望重,若父皇连太傅都要疏远,那对自己岂不是……
队伍上到半山腰,释意领着一众和尚出来迎接,天边出现一缕霞光,皇帝在晨曦中走进大殿,面朝佛像,振了振袖,缓缓举起双手。
太监高声喊:“取香——”
释意双手托着香,慢慢走近,将长香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目光从释意脸上掠过,微微一顿,忽然开口:“主持瞧着略有些眼熟。”
释意微微躬身,念了声佛号:“贫僧曾在光照寺学过经,有幸见过陛下一次。”
灵广寺占地小、名声微,在洛阳实在不起眼,权贵也很少过来,但光照寺却香火鼎盛,皇帝以前来洛阳游猎,曾在光照寺小住过几日。
释意说得坦然,皇帝便没多想,收了心思将目光转向佛像。
太监又高喊:“点香——”
释意拿起引火,将皇帝手里的香点燃,用手轻轻扇了扇,躬身退后半步。
太监再喊:“敬香——”
皇帝将香插进香炉,回到蒲团边跪下来,后面的太子和大臣立刻呼啦啦跟着跪地叩首。
释意抬眼,目光落在皇帝身上,眼底的慈悲缓缓消失。
天彻底亮了,晨光洒进大殿,皇帝五体投地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抬起双眼,看见擦得一尘不染的佛脚上有光芒闪过。
皇帝的声音顿了一瞬,危机感袭上心头,他猛然直起身,就见那眼熟的和尚从僧袍中抽出一把软剑,猛然朝他心口刺来。
“啊——”皇帝大惊失色,后仰侧身,摔下蒲团。
然而释意动作极快,不等他后退便已将利剑送进他胸口,只听“噗”一声闷响,皇帝胸前溅出鲜血,剧痛立刻传遍全身。
太子目瞪口呆:“父皇!”
所有人都吓坏了,眼看释意手中的剑再次袭来,太子大喊一声,扑过去拦在皇帝身前,为他挡住致命一击。
电光石火间,大臣们终于回神,纷纷大喊:“有刺客!”
禁军都守在殿门外,在听见皇帝发出惊呼时纷纷冲进来,释意再想动手已不容易,便及时收剑,纵身一跃,从后门逃出去。
皇帝满头大汗地伸出手:“追!”
然而就在这时候,后门口却涌进来一大拨和尚,拦住禁军的去路,与禁军战成一团。
大臣们彻底慌了,惊恐大喊:“护驾!快护驾!”
然而在这场混乱中,魏丞相却镇定得反常,他负手站在殿内,丝毫不受变故影响,甚至在众人朝自己看过来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他将目光移到太子脸上。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本能地察觉到危机,不禁汗毛直立。
魏丞相突然正色,大声喊道:“太子行刺皇上,意图谋反,快将太子拿下!”
殿内一片哗然,太子更是面色惨白。
说话间,又一拨禁军冲进大殿,意图将太子擒拿。
禁军内部瞬间分裂成两派,禁军左统领周荣与右统领赵胜在大殿内兵戎相见,周荣冷着脸问:“赵胜,你改投到魏丞相门下了?”
赵胜面不改色:“我是为了保护皇上,太子意图谋反,捉拿太子不是应该的吗?”
皇帝费力地抬起手,颤颤指向魏丞相:“魏临川,原来是你……难道是你和昌王……”
“哈哈哈哈——”大殿里响起突兀的笑声,佛像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而立之年,与皇帝生得有五分相似,正是昌王。
他这一出现,事情便立刻明了,昌王派人行刺皇帝,再嫁祸给太子,可谓一箭双雕。
有大臣站出来,愤愤道:“藩王无诏不入京,昌王你才是真正在谋反!”
昌王扭头盯着这大臣看,一脸等着秋后算账的模样:“原来是陈大人,陈大人真是年老健忘,没几天就是本王母妃的寿辰,本王是奉父皇旨意进京的,无召一说从何谈起啊?”
陈大人脸上胡须隐隐颤抖:“昌王可曾想过,太子深得民心,尤其以孝著称,你说太子谋反,百姓信吗?”
昌王轻蔑笑道:“证据确凿,为何不信?”
另一名大臣接着出声:“哪里来的证据?刺客行刺皇上,太子殿下以身相护,我们都亲眼所见,你说太子谋反,无非杀我们灭口!可你杀得了我们,杀得尽满朝百官吗?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大殿里的都是本朝重臣,昌王再胡来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昌王挑眉:“本王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自然要让你们心服口服。”
说着扬声吩咐:“去搜查太子府邸!”
大臣们见昌王胸有成竹的模样,纷纷面露惊色。
昌王道:“证据很快就到了,未免太子畏罪潜逃,还是先将人抓起来吧。”
皇帝颤手指着他:“你……你……”
昌王恍然:“哦,父皇受伤了,快传御医!随行御医呢?”
御医早已候着了,只是一直进不来,此刻终于放行,御医忙匆匆跑到皇帝跟前,抖着手为皇帝处理伤口。
昌王居高临下地朝太子瞥一眼,仿佛在看一具死尸:“都愣着干什么?赵胜,把太子抓起来!”
赵胜手一挥:“上!”
“护驾!”周荣大喝一声,拦在皇帝和太子身前,对赵胜怒目相视,“有本事从我尸身上跨过去!”
两人久不对付,今日又成敌人,当即打起来,两路禁军再次陷入混战。
嵇重上到山顶时,便听到寺院里传来震天的打杀声,血腥味飘散在风中,与檀香气息混在一处,本是两个极端的味道,却在这里迅速融合。
亲兵嗅了嗅鼻子,忍不住道:“世子神机妙算,果真出事了,就不知道咱们来晚了没有,还来不来得及救主持。”
他们是从山的背面上来的,还为此杀了几个禁军守卫,只是背面山势陡峭,上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嵇重也有些担忧,那场梦告诉他,释意和尚很可能死在今日,若他来晚一步,救不到人,他该去找谁为谢疏医治?在前世,何锦想尽办法也只能为谢疏续命十年,可十年哪里够?
此时多想无用,只能抓紧时间往寺院走,嵇重收起心思挥了挥手,几人立刻分散开来,潜入茂密的树林。
过了没多久,一名亲兵发现血迹,打了声呼哨,嵇重闻声过去,很快在附近发现一片衣角。
亲兵激动道:“是僧袍!”
嵇重神色微凝,蹲下去拨开地上的枝叶,发现了刻意隐藏的足迹:“往东去了。”
几人立刻往东寻找,忽然听到下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快靠近,来人也发现了树林里的踪迹,只听一道惊喜的喊声:“那秃驴在东边,快给我追!”
亲兵看向嵇重,眼神询问,嵇重低声道:“杀了。”
亲兵立刻现身,干净利落地将那几人处理掉。
嵇重带着人继续在林间穿行,过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块大石后面找到释意。
释意中了一箭,箭尾已经折断,僧袍被鲜血浸染,听见动静,他立刻提剑防备,然而看到来人竟然是嵇重,愣了一下。
嵇重道:“我是来救你的。”
释意却没有轻易相信:“阿弥陀佛,世子既然来了山上,想必已经知道寺院里发生的事……”
嵇重:“我不知道。”
释意:“……”
嵇重问:“发生什么事?”
释意垂眸:“贫僧行刺了皇上,此刻昌王已经主持大局,世子应当知晓,贫僧成了太子的仇人,与谢大人是敌非友。”
嵇重道:“那些不关我的事。”
释意:“……”
嵇重道:“主持为谢大人看病,自然能化敌为友,主持若信得过我,不妨随我一同下山,正好何郎中也在,我会派人护你们周全。”
释意沉默片刻,最后长长叹息一声:“罢了,贫僧事情已了,这便随世子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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