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在一阵小规模地震后,天色就阴了下来。

    现在已是傍晚,天上下着小雨。

    街上的人稀稀寥寥,因为阴着天,橱窗里的灯提前开了。

    穿着白裙的女孩靠着边走,经过一家婚纱摄影店的时候,  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橱窗里那身华美的白纱长裙。

    她没有撑伞,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

    她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这婚纱挺配你的,心动不如行动,  咱走一个?师兄自掏腰包帮你整一出盛大的婚礼!”

    神出鬼没的家伙站在夏弥身后,语气带着魔鬼般的蛊惑。

    橱窗里的光投下了两个并肩的身影。

    “师妹你咋还提着个鸟笼?”路明非目光落在女孩的手中,  语气忽然变得愕然。

    夏弥转过身,将手中的鸟笼塞给路明非,认真道:“你喜欢的话送你了,麻烦别跟着我了,你是要给我送葬吗?”

    “怎么会呢,我是来接亲的!”路明非严肃道。

    “接亲?”女孩似笑非笑道,“那来的人为什么是你?”

    “我跑得快啊,所以先来探探情况。”

    “如果我和楚子航之间必须死一个,你会救谁?”

    夏弥尖锐的问题一出口,场面瞬间冷凝了下来。

    “师妹,没必要吧?”路明非苦笑道。

    “可我不是你师妹诶。”那个女孩巧笑嫣然,有如夏花般绚烂,她扬起头高傲道,“我是龙王耶梦加得,我曾坐观你的王座从高天之上倾覆,  坠落的火光燃烧了七天七夜之久。那个率领列王埋葬你的人封我为大地与山之王,  我是你的敌人!”

    针锋相对。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叹息道:“真是个死犟的女孩,  行吧,  死犟的女孩就该配死犟的男孩,祝你玩得愉快。”

    他提着鸟笼背着女孩挥了挥手,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夏弥面无表情地站在橱窗前,眼底如一汪死水般死寂。

    她的目光微微转动,那里是街道的尽头,是落尽了叶子的树丛,还有更高远的天幕,压城的黑云。

    她站在橱窗的灯光下,却觉得世界好暗,也许是因为这座世界并不属于她。

    ……

    ……

    路明非提着鸟笼,口中哼哼着小曲,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乱逛着。

    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给他带来半点困扰。

    “哥哥,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路鸣泽出现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你就真的一点不紧张吗?万一你师兄搞砸了,你可能真的需要在那两个人里面选择一个了。”

    路明非停下脚步,耸动眉毛道:“怎么会搞砸呢?你可别乌鸦嘴,万一真搞砸了你就负责收尾,就算是喂药,也得给我把这两家伙整到床上去先把饭给煮熟了。”

    “就算直接放产假,  强扭的瓜真的能甜吗?”路鸣泽无奈摊手,“我们当然可以强行让他们在一起,可也只是在一起,我们无法赋予他们爱情,因为我们自己也不懂什么是爱情。”

    “把‘们’字去掉。”路明非纠正了弟弟的错误,“这世上现在没人比我更懂爱情,不是哥吹,哥现在搁日本少说也是个风靡万千的情圣。”

    “嚯嚯,请问是理论领域的情圣吗?”路鸣泽笑嘻嘻道,“我看的恋爱漫画可不会比哥哥你少,微博上也是个情感分析达人,如果理论也算的话,那我至少也是情神了。”

    他耸了耸肩,一脸我就不拆穿哥哥你压根就没实战经验了。

    路明非沉吟一声,决定扬长避短,转移话题道:“今晚夜景不错,来点灯光。”

    “好嘞!”路鸣泽十分狗腿地响应,他举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自西而东,长街两侧都亮了起来,街灯、窗口、还有商厦前的霓虹灯,流光溢彩。

    长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概是被路鸣泽用什么花招抹去了,这是一个寂静的城市,没有车来往,灯光在雨水中蒙眬,大片的树叶飘飞,美丽而孤远,就像童话里连火焰都沉睡的城堡。

    “为什么要把人影全抹去?”

    “因为路上本来就没人嘛,下雨天谁喜欢出来乱逛,都各回各家各找爹妈了,有老婆的回家抱着老婆缩被窝,没老婆的回家看着纸片人老婆聊以自慰,大家都很忙。”

    “这样啊。鸣泽,你看着这座雨夜中寂寥的城市,会觉得孤单寂寞吗?”路明非轻声问道。

    “怎么了哥哥,你又觉得孤单了吗?”路鸣泽歪头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好似这样就能传递给哥哥温暖。

    “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感觉不到孤独呢?”

    “……哥哥,你在说曾经的自己吗?”

    “也许,还有每个和我一样的死小孩。”路明非低头,“比如我的师兄。”

    “你师兄可不孤独呐,他还有他的妈妈和亲爹,虽然后者只活在了他的记忆里,可有些人即使只能活在记忆里,也能给别人无限的勇气与动力,而哥哥你有什么呢?”

    路鸣泽踮起脚,怜惜地抚平他的眉角。

    “我?我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以前的自己没发现而已。”路明非任由路鸣泽抚弄着他的眉毛,笑容和煦。

    “哥哥,是因为你师兄和夏弥的事触动了你的心弦吗?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了呐。”小魔鬼无奈道。

    “不,是因为你。”

    “诶?我?”

    没有回答小魔鬼的疑问,路明非停下脚步,他站在一处小巷口,驻足回望四周。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却没有遇到与上一世相同的人。

    上一世就在这里,在小魔鬼的精心安排筹划下,他遇到了一个和陈雯雯有点相似的白裙女孩,还有一群缠着那个女孩的混混。

    当时他的大脑没经过思考地就喊出了住手。

    如今想来,虽然后面挨了顿揍,可总算做了件正确的事,没有做出会让自己讨厌自己的决定。

    人啊,即使当时挨顿揍丢个脸,也远远好过因为胆怯而错过正确的选择,导致后续的心灵自我拷问。

    人类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够坦率,进而失去人生中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人,等到再追悔莫及时,早就晚了,那个曾经让你魂牵梦萦,与你互相倾心的女孩也许早就躺在了别人的怀里,又或者……

    是冰冷的墓地。

    “你应该没有拦截陈雯雯给我打的电话吧?”

    “当然没有。怎么了,哥哥你准备重拾起旧情人?”

    “不,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高兴。”

    “高兴?”

    “嗯。也许是因为,我重来一次,终于改变了些东西,而不是浑浑噩噩的再次走了一遍原路。”路明非露出由衷的喜悦,回头望向夏弥的方向,轻声道,“当然,主菜还在后头,我很期待他们共同交出的答卷。”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你师兄和你师妹的爱情故事呢?”

    路明非慢慢闭上眼,他双开了双手,拥抱这座冰冷的世界,他轻声道:

    “你听到了吗?每个亮灯的窗户后面都有人,男人和爱他的女人一起,女人和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他们相亲相爱互诉衷肠白头偕老。”

    “既然这世上可以有那么多恩爱一辈子的情侣,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他睁开眼,金色瞳孔中涌动着要点燃倾覆整座世界的酷烈炬火。

    他似乎是在问小魔鬼,又似乎在问某个不存在于此,却始终投注目光在他们身上的“人”。

    路鸣泽沉默良久,终于抬起了头,“哥哥,我明白了。还是那句话,做你想做的,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说起来……这只鹦鹉到底是什么情况?”

    路明非顿了顿,低头疑惑地看着笼中的八哥,不知道师妹为什么会提着这个鸟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鸣泽也投来目光。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个恐怖生物的目光,这只鹦鹉僵硬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道:“嫁给他算了,这傻逼看着还行……”

    路氏兄弟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哥哥……你好像把今晚的主角拐走了。”路鸣泽语气莫名。

    路明非傻眼地看着鹦鹉,不知道师妹从哪得到的这么一只奇葩鸟。

    不行……得把今晚的主角送到c位去才行!

    ……

    ……

    楚子航停下脚步。

    日光灯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他听见瓢泼大雨打在屋顶。

    王府井地铁站在负二层,东方广场的地下商场在负一层,他现在站在负一层与负二层的台阶间,即使外面是瓢泼大雨,也不该打在他头上的屋顶。

    可雨声依旧清晰入耳。

    四面八方都是巡夜保安的脚步声,但所有脚步声都在飞速远离,好像狂奔着逃离这个空间。

    日光灯管跳闪起来,空气中满是嗡嗡的电流声。

    此刻头顶开始漏雨了,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来,屋顶、地面、通道口、通风口,总之能想到的地方都在往这里面灌水,水流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静地流淌,在台阶上变成一级级小瀑布。

    楚子航抹去脸上的雨水,从网球袋中取出圣剑,缓步下行。

    他听见那个声音了,来自地底深处的,铁轨震动。

    没猜错的话,他找对了地方。

    他来到了月台上,地面在震动,幽深的隧道里有刺眼的灯光射出。

    伴随着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音,列车进站,它停在了楚子航面前,老式车厢间锈蚀的隔门正被缓缓拉开,发出铁锈剥落的声音。

    这间列车在他抵达的第一时间就进站了,仿佛早就在等着他。

    楚子航沉默了会,提着圣剑进了车厢,车门在他身后慢慢关闭,列车驶入了幽邃的隧道。

    这是一趟毫无波澜的旅程。

    列车顺利停靠终点。

    楚子航就像正常下车的乘客一样走下车,站在梭形的水泥月台上,月台像是入海的栈桥那样深入铁轨中。

    他沉默地仰视着以至凶戾、至伟岸、又至锋利的外表暴露于世的史前遗族——一头似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古龙。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古奥庄严的躯体,他显然是个爬行类,但是远比任何爬行类都美丽。

    只不过那种美是阴暗之美、雄浑之美和深邃之美,令人敬畏。全身青黑色的鳞片从前往后依次张开依次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满是骨突的脸上带着君主般的威严

    可这样伟大的生物现在却缩着脖子,双爪子刨地,小心地缩到角落里。他把头低到基本贴着地面,目光警惕地打量楚子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像是看家的小狗警惕着任何外来人员。

    “你……”古龙开口了,嗓音低沉而威严,目光却无比小心谨慎,“是姐姐的朋友吗?”

    姐姐?

    楚子航忽然想起夏弥曾在火车上与他描述的人生经历。

    在那段经历中她有个傻哥哥,还有一对父母,但后来证实这段大多都是谎言,可某些东西又好像是真的,她真的有个喜欢叫她姐姐的“傻哥哥”。

    那个女孩就像这头古龙一样小心警惕地面对任何人,将真实的自己掺进虚假的谎言中介绍自己。

    她不敢和人彻底交心,却又渴望与人交流。

    “给你。”龙猛地挥动膜翼,一个蓝色的袋子落在他和楚子航之间。

    那是一袋薯片。

    “姐姐说有客人来就要招待客人,薯片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我招待你。”

    龙仍旧是很谨慎地盯着楚子航。

    楚子航犹豫了下,还是俯身捡起了那包薯片,对龙点头致谢。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并无恶意,也或许是因为他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古龙警惕的眼神也慢慢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他好奇地来回以各个角度观察着楚子航,就像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见到了来自外国的朋友,好奇地观察着他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瞳。

    “你身上有姐姐的烙印,姐姐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古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子航打量着这头史前神兽。

    他足有30或是40米长,但这并非完整长度,龙只有前半身暴露在外,后半身则和岩壁融为一体。

    准确地说这条龙的后半生还是骨骼的形态,粗大的脊椎从前往后渐渐石化,最后和石壁相接。这东西就像传说中的不死生物,半身显露生存之相,半身显露死亡之相,生死巧妙地融为一体,似乎有着什么宗教上的神秘意义。

    不过这卖萌的语气……

    不知道有没有年满五岁?

    “姐姐还没回来,我们……看电视吧。”

    他真的拿出了一台电视,18寸的老式彩电,一个沉重的大方盒子。显然这是他重要的玩具之一,他轻拿轻放,用翼尖接上电源的时候也异常仔细。屏幕的光照亮了黑色的龙鳞,龙把下颌放在月台上

    楚子航有些茫然和释怀,果然龙族大多都是这样的憨憨,难怪会被推翻统治。

    龙忽然沉雄地低吼,黑翼展开,前腿撑起,他站起来了,金瞳紧紧地收缩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子航身后漆幽的隧道里。

    楚子航心中一动,他听到了从隧道里响起的脚步声。

    果然,那个女孩穿着白色裙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好似童话中闪着微光的独角兽从黑暗中走出。

    看到想见的女孩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楚子航握紧了手中的剑,爆血无声而动。

    血统被进一步纯化,高压血流洗过全身,不可思议的细微变化深入每一个细胞。

    浓郁如酒的力量在血管里流淌,即便知道这是缩短生命的禁忌之术,却依然沉醉于这无与伦比的力量。疲倦至极的心脏再次战鼓般跳动,挤出龙的热血。

    他的体表瞬间覆盖着青灰色的薄鳞,手上骨节涨大,面骨突出,黄金瞳像是在燃烧,全身的细鳞一张一合,虬结的肌肉如铁筋般凸出。

    这一刻的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当拥有龙类的外表时,混血种才拥有与纯血龙类可堪一战的实力。

    ……

    ……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连话也不说一声?

    ……

    最后一丝笑容从女孩的脸上消失了。

    她的目光晦暗着,就像那些终其一生也无法沐浴在阳光下的阴暗角落。

    同样的变化在她身上出现,比之楚子航更加彻底。

    锋利的鳞片缓缓舒张,那些刺破皮肤吐出的鳞片把女孩白色的裙子撕裂成了碎片,就像破灭了她最后的梦。

    她的瞳孔中有的只是寂然。

    她嘶声念着古奥的语言,一个全新的言灵被激发出来,领域迅速扩大。领域中出现了强烈的电离和磁化效果,铁轨熔化,金属液滴悬浮起来,围绕着耶梦加得旋转。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断地碰撞燃烧,杂质化为灰烬坠落,剩下的液滴越来越明亮。

    楚子航的“君焰”也燃烧了起来,领域同样不断扩大。

    两个领域接触的边缘明显能看到一层气界,数十万伏的白紫色静电和数千度的黑色火蛇在上面游动。亮的地方亮得刺眼,暗的地方像是黑洞。

    他们一言不发,又似乎针锋相对,彼此间沉默而冰冷地凝视着对方。

    双方同时蹬地,龙族特有的反弯的膝关节爆发异乎寻常的巨力,他们的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中消失不见。

    而后。

    战斗在一瞬间结束了。

    楚子航任由尖锐的龙爪刺入他的心脏,只是伸手抱住了撞入怀中的女孩,下巴轻轻而自然地靠在女孩的头顶上,熟悉的清香溢满了他的鼻腔。

    “……不反抗吗?”

    “答应过你会让你赢的,很抱歉,上次失约了。”

    “……这样啊,你快死了哎,临终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女孩趴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道,就如芝加哥火车站求大款包养的女孩一样。

    “有。我在老家买了一套房子,阳台装了两个秋千吊椅,另外还安装了你喜欢的那款智能居家系统,希望你能来。”

    “……你果然连骗女孩子都不会,那家公司明明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了。还是说,你又用钱来开路了?金钱可换不来你喜欢的女孩啊。”

    女孩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语气无奈,这份无奈既是对男孩,也是对自己。

    明明是这样拙劣不堪的谎言,可为什么自己还是动摇了?

    在那个午后的图书馆,女孩突然说自己看中了一款私人订制的智能居家系统,她真的很用心去尝试打造属于自己的家,她邀请男孩陪她一同去,帮她把把关,男孩答应了,可后来女孩发现,好像这辈子都没了实现的机会。

    “我没找商家,去了装备部配合做了几次实验,还记得吗?听证会的时候我去了装备部。报酬就是你喜欢的东西。书上说要给女孩惊喜,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很早就说过了,有些东西不需要拼命,只需要换个角度,但如果有些东西只有拼命才能换回来,我只能选择拼命,因为我本就一无所有,尤其是在你走后。”

    他抱紧了他的女孩,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抱歉,就像你在摩天轮上说的一样,我不该等你先开口。”

    怀中的女孩身体僵硬着,那种不允许出现的情感又一次满溢在胸口。

    “抱歉,有一些话我必须说给你听。我见过水族馆中隔着玻璃指间轻点海龟的你,见过电影院中光影变幻在你的脸上,我在落满梧桐叶子的街道上见过你,也在篮球场的人群中见过你……”

    “够了……”

    “所以我想我可能……”

    “我说够了!”女孩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将头埋在他的脖间,像一头雌龙般怒吼着,“我说过的吧?我说过的吧?这种事用不着道歉啊!为什么每句话都要道歉啊?你是欠我什么吗?!我们根本互不相欠!还有上面这种话根本不是你这种木鱼脑袋能想出来的吧?是谁帮你编的?路师兄?芬格尔?还是副校长?你们想做什么?是想把我骗回……”

    “抱歉,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未来了。”

    翻涌于胸腔之中的炙热情感终于脱口而出。

    所有的壁垒都在那毫无粉饰的炽烈情感下轰然倒塌,露出后方茫然无措的身影。

    世界刹那般陷入凝固。

    光阴驻足于此长久地缄默。

    涌动在隧道内的风停了。

    张牙舞爪的巨龙趴伏在地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姐姐和那个男孩相拥的身影。

    另一道身影站在鸟笼前,伸手逗着笼中瑟瑟发抖的鹦鹉。

    世界好寂静。

    寂静到能清晰地听到那两颗相近咫尺的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那是曾跨越了8.6光年,超越了一切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心。

    “说这种话……人类真是狡猾啊。”

    那个又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耶梦加得还是夏弥的女孩,在萦绕耳畔的喃喃声中,阖上了眼睛。

    她将自己完全埋入了男孩的怀里,就像第一次见到太阳的鼹鼠贪婪地渴求着阳光,哪怕那可能会是致命的。

    “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一直在骗你?”

    “我不想听你的谎言。”

    “真狡猾啊,明明我都准备好了所有的答案。”

    “抱歉,我好像有点累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等我醒来,我能第一眼就看到你吗?”

    “可以的可以的,好啦,赶紧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什么都变回原样喽。”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夏弥对吧?”躺在女孩怀里的男人抬起眼睛,大量失血让他的瞳光黯淡着。

    “是我啊,我是夏弥,我是属于你的女孩。”她歪着头,甜甜地笑了。

    “不……我是想告诉你,无论是不是夏弥,都不重要了,我会接受你的一……”

    他终究还是没说完准备好的一切,就因为大量失血而晕眩了过去。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翻涌的是他最后未尽的话语。

    她的秀指温柔地抚平男孩睡梦中仍然皱起的眉角,轻声呢喃着:“笨蛋,连最后决胜负的必杀都说不完……”

    她看着躺在怀中恍如睡着的男孩,嘴角微微勾起,梨窝浅浅,笑容粲然。

    她笑的那么美,就像是为了男孩而降临人间的天使。

    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一直在骗你呢?

    如果你问我之前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是谎言,我会告诉你是的。

    无论是我的过去,还是现在,又或是我对未来的憧憬,统统都是谎言。

    榻榻米是,秋千吊椅是,落地窗是,浴缸也是,薰衣草样式的窗帘桌布都是,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我营造的谎言。

    而这之中最大的谎言,就是那个眼里全是你的“夏弥”。

    可你……为什么要当真呢?

    你应该知道龙族的血统里没有爱情。

    你应该清楚我们间的距离远不只是血统。

    你更应该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个叫做夏弥的女孩。

    你好像什么都明白,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这样的话……

    我也会把这些谎言当真的啊!

    ……

    泪水划过面庞,却再也浇不灭心中涌动的炙热情感。

    世界寂静无声。

    路明非提着花篮,围绕着他们转圈。

    他仰头看着天,随手从怀中花篮中上摸出大把的玫瑰花瓣对空抛洒,而后冉冉地落在他们身边。

    他手中的花篮就像那只蓝色胖猫的四次元袋,花瓣怎么撒也撒不完,最后漫天飞舞的都是花瓣,就像忽如其来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来参加葬礼的,还是来参加婚礼的。

    “交换吗?”他看着师兄濒死的躯体,又一次问道。

    女孩跪坐着,伸手抚摸着躺在大腿上的男孩的面庞,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交易达成,请将我带到他的身边。”

    “那么作为代价,我会取走你们的名字。”路明非耸肩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耶梦加得,至于是不是夏弥随你高兴,反正我挺高兴的,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小师妹。”

    那横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男人立身于此,仰起头,单手覆盖面庞,轻声对世界发出了宣告。

    远胜于夏弥的龙化陡然降临,那一瞬间似乎有个男孩站在男人的身后。

    他们背抵背,仿若共同对抗着整座世界。

    席卷整座尼伯龙根的狂风将他托起,巨大的骨翼张开于背后。

    他以翼和身组成巨大的十字,如神如魔的姿态煊赫于天地中心,那双金色瞳孔中呈现着两种色彩,左眼是冷眼看世间的漠然,曾经的高天之君于此刻短暂归来,右眼则是恣意癫狂的酷烈,那是曾游戏人间的尘世之君!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杂糅在他的身上。

    上一瞬间他似玩弄人心沉浮的魔鬼,下一刻已是手握至权的冷酷君主。

    他伸出手,恍若再次握住了权力的权杖,重新落座那高天之上的宝座,凭此对整座世界发出了属于他的宣言——

    “世界……”

    “时空……”

    “命运……”

    “不可至之地终不可至,然所至之处必光辉四射。”

    真实与虚妄的边界降临——

    澎湃到颠覆整座尼伯龙根的炼金领域瞬间扩散全场!

    “我赐汝血,以血炼魂,成就血源印记。”

    他伸手点在了楚子航的眉心,沉睡中的楚子航突然睁开眼睛,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充斥眼睛,他的黄金瞳从未如此璀璨耀眼!

    “乱贼臣子,皆当诛绝。今日施以极刑,剥夺汝等真名。自今日起,龙王耶梦加得、芬里厄尽数死绝。”

    他冷酷地看着夏弥,抬手从她的眉心处抓走什么东西,那一瞬间夏弥疼痛的浑身痉挛几近死去,恍如从天堂跌落地狱。

    有人曾存放在他们身上的至高权柄,被原来的主人拿了回去。

    等做完这一切,他任由狂风席卷自己重回半空,立于虚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闪烁着愤怒、漠然和君王之罚的冷酷。

    他伸手对着整座世界,说出了最终审判的圣言:

    “天空、大地、海洋……我重临世界之日,必将满足此世循环之期望,乱臣贼子,皆可杀!”

    他如不容忤逆的至上君主向整座世界公然宣誓,威严辐射至世界的每个角落,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高踞于天空之上的至尊年代。

    可这一切,与下方的男孩女孩都没关系了。

    那个决定就叫做夏弥的女孩抱着沉睡中的男孩,俯下身偷偷轻吻他的嘴唇。

    她哼着歌,就像哼着童谣哄着心爱的人入睡。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你仍有机会选择……”

    “那是我们的未来……”

    ……

    ……

    这就是2010年的秋天,那些精心准备的谎言终究还是在出口前就被男孩堵了回去。

    就像这个秋天被指定的糟糕命运,在命运罗盘停下前,有人伸手抓住了轮盘的指针,硬生生将它拨向了幸福的区域。

    就像某人说的那样,这世上有着那么多那么多相爱相伴一生的人,那为什么这些人里面不能有你们?

    当然,也可以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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