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却是个知进退的,也知自己将说出口的不是小事。眼下却人多口杂,他只佝偻着身子回禀道:“还请殿下开恩,先准老夫人屏退左右,老臣再行禀告。”

    谢氏眉心一跳,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看向了谢婉玉,只可惜后者方才被分家的事打的措手不及,还未回过神来,还真以为颜盈盈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症,满脸惊慌,丝毫没有注意到姑母探究惶恐的眼神。

    顾珏却是胸有城府,这事牵扯到皇家颜面。虽说他一心为小姑娘解气,但到底还是需顾忌些,毕竟父皇若是因此迁怒颜家,顺带波及到小姑娘就是不妙了。

    他眉眼轻抬:“如此,那其他人都退下吧。”

    一干仆从不敢耽搁,鱼贯而出。松柏堂里只余下了太子、颜家的主子及林夫人母女两个。

    孙太医行了礼,斟酌了些措辞,这才道:“颜二姑娘年轻,许是懵懂不知,误将半生之症当成了小日子。”

    “半生?”谢婉玉睁大了眼睛。如颜月、林明珠未及笄的姑娘家不懂“半生”是何意,她们这些生产过的妇人却是晓得的。

    半生即俗称的小产。

    只见孙太医继续道:“半生之症也不能大意,颜二姑娘虽是年轻、身子骨强,但半生常伴有血漏之症,若是安养不当,久而不止,终会伤了根本。严重者甚至宫寒不调,将有不孕之贻患,终身难有子嗣。”

    若是方才他讲的太过隐晦,还有人未曾反应过来,这会子,却都是明白了。

    颜盈盈竟然已经珠胎暗结,而且还不知是何原由,已经意外小产了!

    按照孙太医的说法,她将小产的血漏之症误认为了是小日子。这才不察不觉,乃至气血亏空。虽说现在还算发现得早,未酿成大祸,但说不得已伤了根底。

    林夫人第一个皱起眉头,眼神里露出鄙夷之色,只恨自己手慢了些,未曾捂住林明珠的耳朵,白白让这些不干净的污了自家姑娘。

    只是她已应承要带颜月公证分家之事。此时,只好连忙出列行礼:“殿下海涵,涉及颜少卿的家事,臣妇不便旁听,还望殿下准许臣妇携女偏房等候。”

    林明珠原有些迷糊,待仰头看见母亲的神色,联想到近日那些“外室”的传闻,不由“呀”地轻呼一声,还好现场众人均在惊惧中,谁也没空追究她的失礼。

    顾珏点头,他故意留了林夫人在场,也是想她亲身见证一番。如此,谢氏一等想捂住丑事也是无用。毕竟这些子人可都是伤害小姑娘的帮凶,他怎能容他们好过?

    林明珠眨眨眼,倒是想听八卦,却只来得及悄悄攥了攥颜月的手,就被母亲带着去了别处。

    颜月也未曾料到,毕竟原书中颜盈盈作为重生归来的天命之女,一直气运惊人,仗着知晓一些前事,步步为营,更是精心谋划让三皇子成为她的裙下臣。

    没想到,自从自己得了读心术,颜盈盈一干筹谋一一被识破化解,她的精心布置都成了上蹿下跳的小丑伎俩。几番交锋下来,对方急不可耐,眼见憋屈却不肯蛰伏忍让,却是狗急跳墙,宁可辱没自己,反过来成了顾瑾的帐中奴。

    如今,成为外室被人诟病不说,竟然还只一心做着春秋大梦妄想拉自己下水,好贪得长房家产,连自身小产都不自知。

    呵!颜月嗤笑一声。颜盈盈一而再再而三设计长房,一心除去自己而后快。如今外室藏娇,再加上一个未婚先孕,她的原定命数也算是彻底改写了。

    只可惜,以她这些时日对颜盈盈的了解,估摸着对方还是会不死心,不到鱼死网破不会罢休。

    颜月抬头看向顾珏,还好,如今太子殿下并未如原书一般被设计得颓废困顿,自己也不曾被囿于阴私后宅脱不开身,而颜盈盈看好买股的三皇子顾瑾反而一路被打压,难以喘息。看来,她的筹谋还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颜盈盈自己都小产而不自知,顾珏怎么就凑巧带了孙太医随行,又恰恰在确定侯府分家之后披露出来,究竟是巧合,还是顾珏得了什么消息,刻意为之呢?

    被重点怀疑的太子殿下正眼观鼻、鼻观心,听着颜月纠结的心声却一脸清正,表现得毫不知情。

    其实沉夜探得这一情报上报给他,也真的是凑巧。

    他被顾珏安排守护颜月,第一时间便熟悉临安侯府各房布置,探听相应情报。

    颜盈盈新进回府,他自是第一时间去了解。却不防正好看见其奶嬷嬷于暗处一边烧着带血的衣物,一边抹泪。

    沉夜用了秘术迷魂,轻易探听到一件密事:颜盈盈这次的小日子有些奇怪,久而不止,奶嬷嬷久经人事,自是知道她与三皇子的那点事。

    恰巧不久前庄子上有一夜,不知哪里蹿出一只夜猫子,颜盈盈惊吓中的确被撞到过后腰,回来后腹痛不止,当夜来了小日子这才舒缓了些。

    这前后一对上,奶嬷嬷不由怀疑,那一日自家姑娘是不是并非小日子,而是不慎小产了?

    但夫人跟姑娘正有大事要做,关键时刻,她也不敢贸然提出自己猜测,只待过两日悄悄请熟悉的大夫来瞧上一瞧。

    至于那大事,当然就是用早就布置好的厌胜之术诬陷颜月,再借老夫人手逼她去庄子上,二房则趁机收拢接管长房。

    沉夜探得情报,自知情况紧急,第一时间发出密件,这才出现了顾珏亲自传旨、又特意命太医把脉的后事。

    但终究涉及到后宅姑娘家的私密,他虽是储君,此时却也不便深究。只淡淡道:“总归是人命一条,孙太医你就辛苦些,留下些方子,莫要另其亏损了身体。至于其他,稍后,孤自会据实上报,再行断定。”

    谢婉玉脑子一嗡,久久缓不过神来。能让太子殿下上报的又有几人?不过是那位居高位的一人罢了。

    至于这等污秽的小事,为何还要上报圣上,当然皆是因为牵扯到皇家的子弟。

    颜盈盈身为三皇子外室的事虽是真的,但毕竟现在只是坊间流传,并无盖棺定论。她早已设想过,过些日子,三皇子解了禁,就能找个由头将颜盈盈娶过门,为维护颜面,圣上也不会故意为难。这样一来,这事也就会偃旗息鼓,无人再提。

    世人向来笑贫不笑娼,只要死不承认,怎么都可以自欺欺人。

    自家姑娘可是重生一世的妙人,天大的机缘在手,只消做上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三皇子必定宠爱有加,往后平步青云,还有谁胆敢置喙多年前的缥缈传闻?

    可如今惶惶白日之下,被当朝太医诊断曾怀有身孕,未婚有孕可比外室私会的丑闻大得多。皇家怎可容忍这样一个女子被抬进门?

    若说之前她们还妄想可以搏一搏侧妃的位置,今日事情一出,颜盈盈可是连个如夫人的身份都难获得了。

    谢婉玉恨恨咬舌,当朝太医的诊断结果,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质疑。只是恼恨,做戏未曾做全套,原本盈盈假意晕倒,自己是请了大夫上门的,却只是虚晃一招,未曾把脉。若是那时候真的替盈盈瞧上一瞧,这丢人的丑事想必还能捂得住。

    她面色张皇,如今,只能下意识地去看谢氏,只是谢氏哪里想到这母女两胆大如此,自荐枕席也就罢了,还在太子殿下和林夫人勉强闹出了一场小产不自知的蠢事。

    半生之症可是血漏不止的大事,跟小日子能混为一谈吗?往她以前还觉得盈姐儿是个机灵通透的,哪知也是个蠢的。

    只是她们哪里知道,颜盈盈虽重生一世,于孕事上却生生是头一糟。况她这些时日在庄子上受尽了清寒,小日子本有些不准,哪里知道原是中了招,否则以她精明,怎么也不会让医者近身的。

    事已至此,谢氏只得拼着老脸,咬牙道:“谢殿下恩典。颜盈盈行为不端、品德败坏,辱我颜氏门楣。当前她体虚骨弱,不便多说。他日待她身体大好后,老臣一定以家法重罚,以儆效尤。”

    谢婉玉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姑母,姑母这话的意思是,颜家也要放弃盈盈了吗?她可怜的盈盈,还未及笄便受如此重创,以后将何去何从?

    顾珏却是凤眼一眯,嘲道:“那是你们的家事,干孤何事?今日可是小临安侯开门立户的大好日子,往后你们颜家家事,莫要牵扯到临安侯府去。”

    谢氏一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忙将颜盈盈的事情先抛到脑后,急急道:“殿下,臣妇乃是临安侯的亲祖母,虽要分家,但血脉之缘不可断。就算是分了家,老臣也是要跟长房在一处的。”

    颜月抬头——呵,老太婆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时候就血脉亲缘了。往日里怎么不见对长房又一分好?

    只是论纲常伦理,谢氏虽不是亲祖母,但的确也占着祖母的名头。

    ——罢了罢了,只要分了家,她不故意生事拿乔,安安分分做个享福的老夫人,临安侯府大不了多养一个闲人好了!

    只是以谢氏的性子,能甘心不管两个亲子,安分做个“后宅一宝”吗?不用小姑娘说,顾珏也知道这里面将有多少未知的风险纠葛。

    他今日就是为了替颜月扫清这些世俗障碍的!

    只听顾珏嗓音清冷,漫不经心,语气却透出丝丝威严:“自古养老送终便是子女之事,还未曾听过子女仍在,隔着辈分赖着孙子孙女的。老夫人是糊涂了,还是颜培、颜胥已不在了?”

    谢氏心下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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