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是腊月, 大队里年味渐浓,家家都忙着杀猪、置办东西。
这天轮到知青点杀猪,沈乔特意早早去帮忙, 毕竟里头还有属于她的一块肉。
当时她搬出来的时候, 虽然交割得很清楚,但仔细算就知道还是她吃亏。
所以大家早就说好,她仍旧有一斤肉可以拿。
天还不大亮,隔老远就听得到热热闹闹的声音。
沈乔夫妻俩脚跟脚走着,到地方停下来。
正是放血的时候,沈乔别过头不敢看。
郑重帮她捂着眼睛说:“等下就有肉吃。”
有得吃, 的确能让人鼓起所有勇气。
沈乔深吸口气说:“养猪千日, 吃猪一时。”
知青点虽然养着两头猪,但都是要卖给公家的, 只有每只超过一百斤的部分才能自己留下来。
可人都吃不上什么好的, 猪更是别提,很多人家能超过十斤就很不错。
沈乔早好几天就惦记着自家棚里那两只, 跟郑重嘀咕过好几次到底会有多重。
毕竟郑重喂猪下大工夫,偶尔还给扔两个红薯, 因此养得健壮。
要按照去年来算, 少说能有个二十斤的肉吃,不过放肯定是放不了多久的,只能腌起来或者灌香肠。
沈乔想起来就流口水, 但比起来她还是更爱吃新鲜的。
李丽云给她切的是一块半肥瘦的,知道她更爱吃这种。
沈乔提着肉往家里走,琢磨着是分两天吃还是一天。
这几天家家都在宰猪, 肉比以往好买。
或者说, 一年到头队里人能吃上肉的也就这个时候。
郑重觉得沈乔这阵子好不容易长点肉, 做主说:“明天再买。”
主意是很馋人,但沈乔一时半会没法下定决心,她把家里所有钱在心里又过一遍,最终还是点头说:“行。”
毕竟郑重平常出的都是力气活,再吃好一点也不过分。
两个人都是抱着希望对方能多吃几口的念头,到家各自干活。
说是农闲,其实自家的事情就一箩筐。
郑重先把水缸挑满,又去队部排队等磨面粉。
沈乔等着他的功夫,把肉剁碎,案板上划痕一道又一道,砰砰砰得像是有人在拆房子。
郑重去而又返,看她还在跟肉较劲,忍不住说:“我来吧。”
沈乔剁得手酸,让出位置说:“怎么这么快。”
队里就一个石磨,有时候光排队就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郑重道:“今天没人。”
那他运气真是不错,沈乔手在围裙上擦擦,搬过小凳子摘白菜叶子。
她道:“今天吃饺子,等我们杀猪再吃饺子。”
猪肉白菜馅的,美得很。
本地人其实不吃饺子,年头年尾都没有这个习惯。
郑重仔细想想,自己都好像是头一回吃,说:“可以。”
沈乔包饺子的手艺还是在知青点练出来的,她把馅拌好,擀出细细的皮来说:“看我的。”
也没见怎么动,一个皮薄馅多的大饺子就搁在竹筛上。
郑重好奇地想试试,半天勉强捏出来一个,看样子就知道下水就会散架。
不过沈乔还是很珍惜他的劳动成果,说:“待会你的上锅蒸。”
她小时候学包饺子,她妈就是这么说的。
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沈乔最近想起父母的次数也变多。
可惜她结婚这件事给了家里很大的冲击,按她弟沈梁的说法就是“本来有所松动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
当然,沈乔觉得这是美化过的说法。
她妈其实讲话向来不大好听,尤其是对着自家人。
这世上的恨和爱,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沈乔在心里叹口气,不过手上不停。
郑重好像只对她的情绪敏锐,说:“怎么了?”
沈乔微微摆头说:“没事。”
又转移话题道:“在想什么时候去公社买东西。”
过年不是光杀猪就行的,尤其是腊月里天天有大集。
对于私下交易的管制在这一段时间也会松弛,连红袖章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去年十月数字帮粉碎以后,很多事情都在悄然无声的发生着改变。
当然,于大队人来说暂时不明显,毕竟一切政策到这儿都需要时间。
郑重这几天是间歇性干活,大队总有几件事是用得上壮劳力们的。
他想想建议道:“后天?”
沈乔不太爱出门,除开跟知青点的人来往,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书,其实已经憋好一阵。
她觉得当然是越早越好,爽快点头。
夫妻俩说着话,把饺子下锅。
第一锅出来,沈乔道:“一碗送到五叔公家,一碗送到大队长家。”
郑重提着篮子出去,过会回来的时候说:“要给回礼,我没收。”
第二锅沈乔是掐着时间下,看他进来赶紧捞起来说:“过两天也会送。”
准备年货就是这样,东家送一点,西家送一点,不过大多数东西都还是得自己买。
腊月十三的早上,夫妻俩一大早到公社去。
往日里安静的街道两侧全是小摊小贩,吃的喝的不少。
沈乔难得吃到牛肉羹,一碗下肚后暖洋洋,脸上全是满足道:“过年真好。”
虽然离正日子还有很多天,却无处不在地洋溢着喜悦。
她手上是个空碗,拿着都快比她的脸还大。
郑重道:“再吃点?”
再吃其它的就吃不下了,沈乔看着旁边摊子的炸酥肉说:“换一家。”
郑重无条件满足她,两个人吃得快走不动道才去供销社。
每年这个时候,供销社的货总是会充足不少,不要票的东西也很多。
因此这恐怕是整个公社最拥挤的地方,人头攒动到忧心进不去。
好在沈乔有熟人,她仗着瘦一头扎进去,到柜台前跟白秀水打招呼。
白秀水是忙得团团转,不过还是抽空给她使眼色,两个人齐齐到后面仓库。
维系关系上,很多时候也是需要技巧的。
沈乔先是说:“你上回说要面粉,我给你带来了。”
职工们样样都好,就是口粮上实在紧张。
白秀水的笑容更添三分真诚,说:“你要罐头吗?”
水果罐头本地多,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但是肉罐头就不一样了,家家是抢着买。
沈乔都不知道多久没尝过味,点头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完成交换,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郑重只看着她人消失又出现,两手就满满都是东西,说:“放筐里吧。”
沈乔提着当然累得慌,给他说:“还有一趟。”
话音刚落,人又不知道钻哪里去。
郑重伸长脖子看,还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寻思连这一处都比人家的好看。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现在是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诚然,沈乔也是个漂亮姑娘。
两口子往那一站,十个人九个看着不登对。
郑重长得是时下标准的审美,五官有棱有角,四肢孔武有力,连臂膀都是那样挺括,看着就是个硬汉。
但边上的沈乔,让他平添三分土匪气息,活像是硬抢个压寨夫人的样子。
不过铁汉也有柔情,他的表壳在看到沈乔的时候全部消融,道:“小心点。”
沈乔觉得这人多得她都快喘不上气,站定说:“大家平常都说没钱,过年的时候都有钱。”
哪怕是再不舍得的人家,也得从家底子里硬掏出一点。
郑重想起小时候,看她买了红纸,沉默几秒说:“要贴新的对联?”
他们结婚的时候就贴着一对,不过上头是贺词,想想现在要撕下来都叫人舍不得。
沈乔本来要点头,看他的表情说:“不能贴吗?”
心里琢磨着难道本地有新婚第一年不能贴的规矩吗?她没听说啊。
郑重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莫名,说:“可以。”
即使是有这样的规矩,也比不上她的想法来得重要。
沈乔觑着他的神色,说:“要听实话。”
实话啊。
郑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喜欢结婚那对。”
上头既有“永结同心”,也有“百年好合”,寓意不知道有多好。
沈乔心想,喜欢的话更应该好好收起来,不然风吹日晒迟早会破。
她道:“那小心一点撕下来放好吧。”
这是个好主意,保存着等老来在一起看也不错。
郑重点头应下,说:“回去吗?”
沈乔翻着筐检查,单子在心里过一遍说:“再买串糖葫芦就走。”
跟个孩子似的,郑重看她吃得嘴都鼓起来,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过这才是即将过年的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天,夫妻俩的嘴巴都没停下来过。
沈乔下乡以来头回这么认真筹备过年,恨不得样样都摆在家里。
为保证年夜饭的完美,还提前练习做红烧狮子头。
这菜她也是第一次做,等郑重剁好肉,她把肉沫分成六小份,决定试试哪种调料的比例是最合适的。
郑重是觉得只要是肉就没有不好吃的,更何况是她亲手做的,说:“都可以的。”
怎么能都可以呢,沈乔严肃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她希望事事都完美。
郑重其实对吃什么不太在意,说:“有你就好。”
哪怕是糠咽菜,哦,是哪怕他自己吃糠咽菜,沈乔吃大鱼大肉都行。
沈乔是腾不出手来,不然很想捏捏他的脸。
不过她其它地方还是挺有空的,亲昵在他脸上啄一口说:“两个人更要好好过。”
这倒也是,郑重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其实都在回避这个时间点,他努力把过节当成最普通的日子,却抵不过别人家的热闹,尤其是举目四望只有自己的时候。
他道:“嗯,要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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