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设在公社中学,  从大队出发只有走路这个选择。

    沈乔不再做最后的挣扎,吃过早饭只带着笔和准考证就出发。

    郑重为以防万一,还是跟着她一起,  路上两个人都在避免和考试有关的事情,  只说着闲话。

    沈乔是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  觉得万里长征最后一步,  究竟是滚着前进还是倒着前进区别不大。

    她连语气都轻快,  说:“考完要吃放很多辣椒的炒香肠。”

    因为害怕吃错什么东西突发意外,  她最近的饮食都很清淡,辣椒已经好一阵没碰过。

    郑重本来口味就比较重,听着也馋起来说:“再做个辣椒炖鱼。”

    配饭他能一口气吃三碗。

    两个人说着说着都饿起来,对视一眼双双咽口水,然后噗嗤笑出声。

    沈乔发现他现在越来越爱笑,  觉得这是一种好现象,  起码证明和她在一起是快乐的。

    她道:“我来做。”

    论厨艺肯定是她的更好,  原来也都是她做饭,  只是有差不多三个多月没下过厨了。

    郑重想起来都怀念,  说:“想吃狮子头。”

    这是道大菜,  没有肉是做不了的,  不过眼看又到杀猪的季节,新的腊月很快要来临。

    沈乔道:“行,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这段时间,郑重的辛苦和她不相上下,甚至是更甚。

    做一件事情固然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但支持的人需要付出的也不少。

    郑重其实并不是敏锐的人,  却能从她的言行举止里察觉到感情。

    那是一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道:“我做菜不行。”

    缺乏天赋,  油盐酱醋的比例总是把握不好。

    沈乔两只手划拉一个最大的圈,  说:“可是优点有这么多。”

    她向来不吝啬对他的夸张,好像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郑重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但想想在她心中有这样的分量已经满足。

    他学着她的样子说:“你更多。”

    他的手更大,自然能制造一个更大的圈。

    沈乔越看越乐得慌,欢快得像只小鸭子,雀跃地进考场。

    和她相比,多数人都显得步伐沉重。

    郑重游离于人群外,眼睛盯着考场大门,耳朵却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这是一场稍微有点奇怪的考试,来参加的人年龄差别大,和他一样来送考的有父母、丈夫、妻子、兄弟姐妹,总之身份多样。

    相熟的人们舍不得离去,就站在原地讨论着。

    郑重也没办法分辨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听着都像是准备得不好就去考一样。

    他一面希望这是真的,一面又为自己邪恶的念头羞愧,伴随着考试开始的摇铃,心也不由自主放下来。

    起码看上去,目前一切顺利。

    沈乔确实感觉不错,因为第一科是政治。

    他们这一代的孩子,对这些注定是擅长的。

    她把题目看一遍,模模糊糊的已经有答案,只有关于“剩余价值是怎样生产出来的”这一问有些拿不准,下笔的时候很是犹豫。

    当然,下午的情况更糟糕。

    数学的题目虽然不多,但是每一题的分值都很大,像是写错一个数字就要人命的意思。

    沈乔即使能弄懂定理,有很多还是不会做,毕竟运用也是个大问题。

    她只能尽量地去解答,考完心中大石已经卸掉三分二。

    对她来说,数学本来就是没有抱多少希望的科目,因此什么成绩都像是在人的预料之中。

    郑重照旧在外面等着她出来,左等右等看不到人,倒看见好几个因为不会做崩溃大哭的人,心中难免不安。

    他甚至想好要怎么安慰,正琢磨的时候瞅见她的笑脸。

    看上去不像是强颜欢笑啊,郑重狐疑地多看两眼。

    沈乔觉得他眼神奇怪,开玩笑说:“怎么,这么一会连媳妇都不认得了?”

    郑重本来是不想问她考得怎么样,但想想还是说:“还好吗?”

    这儿都是人,沈乔示意他朝外走才说:“应该还行。”

    这个还行不是指成绩,而是在她预料中可以被接受的程度。

    郑重松口气,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说:“就剩明天了。”

    明天是早上语文,下午是史地,都是好歹也能把卷子填满的那种。

    沈乔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数学上,对这些倒是还好,只是怅然道:“终于。”

    这些日子的苦读历历在目,翻篇也不是件轻松事。

    郑重想起来都觉得恍如昨日,说:“会有好结果的。”

    那种“努力过就好”的言论是糊弄小孩子的,如果没有好成绩只怕谁都很难接受。

    沈乔自觉没有这样宽广的胸怀,当然希望是好的。

    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她遥望远方,已经看不清曾经最想回去的那个地方在哪。

    她面目中多出许多难以言喻的东西,说:“会有的。”

    这个话题,真是叫人不得不沉默。

    郑重再次感慨自己不会说话,连四周都配合着安静下来。

    冬日里的风难得安静,夏日里的呱噪通通消失,日头渐渐朝下,有一种无处宣泄的寂寥。

    大概是此刻透支过喜怒哀乐,第二天的沈乔反而平静。

    她考最后一科的史地感觉良好,能准确写出答案的部分已经占三十分。

    她道:“我想回去睡觉。”

    看样子更像是累坏了。

    郑重看着心疼,说:“要不我背你?”

    他说着话真的蹲下来,表情看上去是动真格的。

    沈乔到底豁不出去,她们这代小姑娘哪有这样的勇气。

    不过她心里还是高兴的,扯起笑说:“状态良好,就是有点困。”

    那些短缺的睡眠里涌动起来的困意,好像在此刻全缠绕着她。

    郑重看她眼皮耷拉,越加不放心说:“我有力气的。”

    哪是力气的问题,沈乔左右看着,折中道:“等出公社吧。”

    现在天黑得早,这个点已经有几分昏暗,出公社以后可以走小道,几乎也没什么人。

    郑重勉强接受这个建议,也知道她的顾虑,到人少的地方就赶紧蹲下来。

    沈乔一直知道他的背宽厚有力,像是能扛起一座山。

    她头搭在他左边肩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像是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和热气一样藏不住的,还有身体的许多部分,郑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知着她的身材。

    他手上不自觉用力,又害怕弄疼而小心翼翼。

    就是这么心思一转间,沈乔的呼吸已经匀称起来。

    她陷入睡眠中,到家的时候才惊醒。

    郑重本来是想慢慢把她放床上,但这事实在是太有难度,毕竟人是背着不是抱着的。

    他像哄孩子一样说:“继续睡吧。”

    沈乔向来讲卫生,说:“还没洗澡呢。”

    说着话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松开。

    郑重想想她的个性,说:“那我去做饭。”

    吃完再睡最好。

    沈乔考之前还惦记着做好吃的,现在也是什么都顾不上,含糊点头后打开柜子拿衣服。

    她还没完全清醒,眼睛只掀开浅浅的缝隙。

    郑重看她这样走路都怕她摔着,只能牵着人。

    沈乔越发大胆,干脆闭上眼,觉得有趣说:“你给我领路。”

    郑重索性打横把她抱起来,说:“不用走。”

    沈乔都没看见他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惊呼出声。

    她娇嗔道:“你吓死我了。”

    郑重是自知理亏道:“眯一会吧。”

    哪怕多休息几秒也是好的。

    统共几步路而已,沈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他连下巴都写着“男子气概”四个字。

    郑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喉头一动一动。

    沈乔伸手去摸,觉得他的喉结分外突出。

    她手指划来划去,郑重带着些无可奈何道:“乔乔。”

    沈乔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越发乐不可支起来。

    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郑重是舍不得的拦一句半句,只得让她为所欲为,脸上全是纵容。

    这样人怎么可能不越来越任性呢。

    沈乔反思自己,到洗澡间从他的臂膀上跳下来说:“辛苦了。”

    统共几步路,郑重走得不知道多艰难,这会总算轻松许多。

    他转身进厨房,热锅烧油后煎两个蛋,然后倒入水烧开,再把面条和菜放进去搅拌,出锅之前放调料就行。

    沈乔洗热水澡犹嫌不够,还得再放一勺辣椒酱,吃得眼泪都快掉出来,这才满意说:“要睡觉了。”

    她当真沾枕头就闭上眼,连酝酿都不需要。

    郑重过会进屋看,她就已经是躺得四仰八叉的。

    因为她的睡相一直都不好,身边只要没人就占据整张床,他只能慢慢掀开被子,一点一点挤进去。

    沈乔察觉到有人,往里面滚两圈。

    她这种反应是无意识的,并不是被吵醒的状态。

    亲密的关系体现在方方面面,郑重刚躺好,沈乔就自发滚进她怀里。

    这时候她仍旧是熟睡,只是因为天气冷在寻找热源。

    郑重娇妻在怀,心思却不在。

    他不自觉地去想之后没有沈乔的夜晚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却没有答案。

    他垂下头,其实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什么,但她的五官和一切却又那么清晰的在脑海。

    他忍不住轻轻的,轻轻的在她额头亲一下,只是最单纯的怜爱和触碰。

    沈乔迷迷糊糊地呢喃道:“郑重。”

    尾音里全是撒娇的意味在。

    郑重还以为是自己吵醒她,低低的应一声,半晌没等到下文,这才意识到她约莫是在说梦话。

    梦里也有他吗?郑重在这一刻有个愿望,那就是大家短暂分开的日子里,她能夜夜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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