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八月的最后一周, 还不到沈乔开学的日子,因此她每天都往农林溜达。
两个学校隔着条大马路,打说走过去几步路就到, 但那只是大门口的距离。
沈乔住的那栋宿舍楼本来就在里面, 出一趟校门最少也要二十分钟,再加上到农林教学楼,起码也要半个小时。
这月份, 天气还是有几分热腾腾。
她手里就拿着一把蒲扇,晃悠晃悠地走着。
才开学没多久,郑重他们还没开始上课, 主要是熟悉环境。
大家坐在大教室里听几位老教授说未来的学业规划,心里多少有点谱, 毕竟很多人都是抱着有书念就行的想法填报志愿,更有甚者是在没有填的情况下被录取的。
去年和今年的高考录取差不多,给各校招生办很大的权利, 他们可以调动考生的档案到本校, 原则上是以分数为标准。
也是入学以后,郑重才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总分五百,他考的二百三十多,各科成绩和他自己估计相差不大, 主要是会做的确实都做了。
这成绩据说比农林的分数线高一些,不过也不是很夸张。
他心里对此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能考上已经很了不起。
说真的, 一个不识几个字的人到大学生, 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
这件事上, 他最感激的是沈乔, 觉得没有她的话不会有今天的自己,感情上觉得跟再生父母也差不多。
沈乔最近对他的也跟送孩子上育红班差不多,既想放手让他自己闯,又恨不得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这会还是站在树荫下等人。
学校里种的是芒果树,这个季节还有点没摘完的烂果子,风一吹哐当往下掉。
沈乔够警惕,连忙跳出三步远,心想这要是砸自己头上还了得。
可她光这么站着也不放心,蒲扇稍微当着,伸长脖子等着郑重出来,听着放学铃声都打完人还没出来,有些无聊地抻抻手脚。
郑重一出来就看见她,连忙加快脚步。
虽然跟几个舍友还不熟,大家也多少看出他是什么性子,有两个在后面闲话说:“这媳妇在对面上学就是不一样。”
天天能见着面,有个人惦记就是不一样。
沈乔其实也觉得自己总来不合适,但到底有些黏人,觉得就这么几步路不要紧。
她道:“拖课了?”
两个人没挨得太近,各校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尤其是对男女同学之间界限分明。
郑重嗯一声说:“老师在讲大二分专业的事。”
他们大一的课表已经排出来,基本都是跟生物化学有关的科目,目的就是为打基础,毕竟他们这届学生还是有太多不足,
沈乔其实对这些也不太了解,好奇道:“有什么选项?”
那还是挺多的,郑重特别说:“还有水产养殖。”
沈乔心里嘀咕道,水产也算是农学吗?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
她道:“那你听完有什么想法吗?”
那还是有的,郑重道:“想学育种。”
他这话要是搁大队里说,多少长辈又得说他脑子有病,在大队不就能学这些,居然还千里迢迢跑来上大学,真是白瞎了分数,但他知道沈乔能理解。
沈乔确实能,她还开玩笑说:“上课的时候是不是要下地?很适合你啊。”
郑重是有一把子力气,五六岁开始就能干活,下地对他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觉得这专业是很衬自己,说:“老师说叫‘观察样本’。”
对他这样的干农活的人来说,用词多少显得有点文绉绉不习惯,说完还回想有没有说错。
沈乔也不太懂这些,只半侧过头听他说。
郑重也是现学现卖,把刚刚老师讲过的又复述一遍,难得的说一长串话。
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喜欢学农的。
沈乔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不夸张地说,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郑重讲半天没词了,才发觉自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想吃什么?”
走这么半天都是沈乔领路,到这儿才问吃什么,真是哪天给他带沟里都不知道。
沈乔好笑道:“吃大饼。”
馅有好几种,最好吃的是带肉馅的,咬下去汁都滴出来,就是店开得有点鬼鬼祟祟,拐过三道门才到,连招牌都没挂一个。
郑重道:“就是你说的那家?”
沈乔小声说:“我说得没错吧,吃得跟做贼似的。”
因为是对夫妻开的店,摊子就支在自家院子里,要是有人查准得一锅端。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来吃的人都坚称自己是来亲戚家搭个伙的。
一家子凑一块吃饭,怎么能说是“资本主义”呢。
当然,即使是有个能说得过去的借口,大家也都低调,进出恨不得都猫着腰,也不四处宣传,只有附近的学生们才知道。
可味道是没得挑,十里八乡的人都能闻见味,郑重一口气吃下去五个,再喝一大碗豆浆都感觉撑到嗓子眼。
他道:“你们明天开始上课?”
沈乔经他提醒,从口袋里掏出张纸,留下两个油汪汪的手指印说:“我的课表。”
她早上刚去教务看过,一共抄了两份。
郑重接过来看,惊讶道:“这么多课。”
可不就是多,几乎天天都是从早上八点一口气到晚上八点,因为他们这一届学生少上半年,按照课程安排必须得全补回来才行。
沈乔脸跟苦瓜似的说:“跟上学期差不多。”
连做作业都只能晚上抽出时间来打着手电写,楼道里多少人夜里不睡搬着小凳子在走廊学习。
郑重也给她看自己的,两个人的时间一对说:“好像没什么时间见面。”
说好像就是客气的,几乎都等于没有,毕竟两所学校还是有点距离,来回一趟需要不少时间。
沈乔这几天把农林的建筑背得一清二楚的,说:“我的课都在新华楼,你几乎都是在教三,是各自学校离大门最远的教学楼。”
他们要是想亲密一点,又只能是在校外才合适,算起来见面都快成奢侈的事。
郑重叹口气说 :“只有周日了。”
各校周日不上课,是学生们的自由时间。
沈乔上学期的大多数放假都在图书馆度过,因为作业是多得压死人,这会在他肩上拍一下说:“我们就在一起约会做作业吧。”
郑重还是知道约会的,寻思人家好歹是看电影逛公园,到他们这儿就剩做作业了。
这也许就是学生之间联系感情的最好方式,他点头说:“行啊。”
两个人三言两语把事情定下来,很快事实也验证他们的猜想没错。
因为上课的日子真是什么都顾不上,没白天黑夜的只有学习两个字,他们像是干巴巴的布,浸透在知识的海洋里。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
这天下午,沈乔本来要上四节课,不过老师有事提前走了。
学生们一哄而散各做各的去,她想想把自己的书给舍友,说:“安静,你帮我带回去行吗?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胡安静挺爽快的,不过开玩笑说:“什么有事,是找你爱人吧?”
沈乔坦然道:“对啊,难得有空嘛。”
胡安静还是挺羡慕她的,毕竟夫妻俩在同个城市螚有个伴,哪像多数人都是孤零零地来求学。
她道:“你去吧,晚上我给你带书。”
六点还有课,算起来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但沈乔也甘之如饴,路上买好晚饭,踩着下课的点到农林。
郑重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不确信地盯着她瞧。
他边上的舍友看他这傻样,开玩笑说:“咋的,你媳妇都认不出来了?”
郑重手在脖子上挠挠说:“我晚上不跟你们吃了。”
平常都是舍友凑一块吃饭,大家挺有眼力见的,他话音刚落就都跑没影。
他这才过去说:“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沈乔说清楚原委,又示意道:“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清净一点的地方能吃饭?”
郑重还真想起一个,说:“那到实验楼后面吧。”
那儿有石桌石椅。
沈乔跟着他走,到地方掀开饭盒盖说:“看,饺子。”
她随身是带着饭盒的,因为在食堂吃饭都得用自己的,不过这点分量肯定是不够两个人吃的,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容器,只能说:“你晚上下课再吃点。”
郑重看着她就已经饱,说:“你多吃点。”
沈乔才不给他机会,说:“我数得很清楚,你吃五个我就吃三个。”
郑重试图讨价还价道:“一人一半吧。”
沈乔比划着两个人的体型差距说:“让你吃你就吃。”
这样说一句,郑重只得老老实实的。
两个人一个用筷子,一个用勺,仗着四周没什么人简直是头挨着头。
但他们不知道,有个人正在悄悄靠近,站在夫妻俩身后了大喝一声道:“你们是哪个班的!”
沈乔吓得手一抖,回过头表情有些茫茫然,看到是一位穿着保卫科制服的大叔,解释道:“我们是夫妻。”
这种场面她虽然是头回见,但不算陌生,因为各校保卫科就专抓小情侣们。
大叔狡辩的话没少听过,半信半疑道:“证据呢?”
最好的证据就是结婚证,但一般人是不会把它放身上的,沈乔当然也不会,但她有别的,拿出张薄薄的纸说:“您看看这成吗?”
沈乔随身带着的是已婚证明,是从大队开出来的,因为好些手续都需要提供,大队长一连给她开了好几张,生怕她临时要用没有。
她反正是天天背着包的,就在包里放了一张。
大叔对照着上面的名字,又检查两个人的学生证后说:“那也要注意影响,这儿是学校。”
说的跟他们是一对野鸳鸯,在这儿做什么非法勾当似的。
沈乔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可又知道规定就是这样,只能点头说“好”。
大叔又教育他们几句,这才往别的地方去。
郑重心想也没做什么亲密的事就这样,“啧”一声说:“怎么这样。”
他心里是馋得不行,连手都没敢牵一下。
也算是结婚有一阵了,沈乔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好笑道:“憋着吧你就。”
不憋着能怎么样,郑重长长舒口气说:“这日子过的。”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沈乔其实也想念他的怀抱,那是一种别的都没办法代替的安全感。
她无可奈何耸耸肩说:“吃吧,吃完我上课去了。”
郑重甚至没办法送她到教室,因为一来一回的话他自己晚上的课就得迟到。
他只能送她到师范门口,然后又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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