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池一连几天都没能见到谢杯衡。

    这几天里,孙华见面就夸宁池,说他在演戏方面很有天赋,也肯学肯练,很期待和他的下一次合作,把宁池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羞涩之余,宁池向孙华问起了谢杯衡。

    他隐隐能察觉到那天谢杯衡情绪有些不对劲,好像总躲着他,但宁池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以为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惹得谢杯衡不高兴。

    孙华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谢杯衡要去忙什么事,临时跟他请了几天假。

    宁池“哦”了一声,有些失望,跑去道具组门口唉声叹气了半天,听得道具老张的一颗心都颤颤悠悠的。

    “我说小池啊,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老张蹲到宁池身边,陪他一起抬头望天。

    宁池又叹了口气:“张哥,我有一个朋友……”

    老张来了兴致,也抽过一条小板凳:“小池你怎么了?”

    可宁池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有一个朋友,一直跟我生气,还一直躲着我,我该怎么办?”

    老张看看宁池这副乖宝宝样,哪个人能忍心跟他生气?

    老张把满腹疑问咽下,思索几秒,答道:“那要不……咱不跟他处了?”

    老是生气,不是火气大就是故意找茬,气不过还躲,小池好好的何必受这气。

    可宁池不这么觉得:“怎么能不处了呢?他人很好的。”

    老张从宁池刚才的形容里半点听不出那人到底哪里好,但看宁池这副惆怅的样子,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哦?他好在哪里?”

    宁池掰着手指数给老张听:“他长得好、演技好,通情达理、乐于助人、善良乐观……”

    嚯,这一前一后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谁啊这是?我们剧组有这么一号人吗?光听前面他还以为是在说谢杯衡。

    老张琢磨了半天,也就高老勉强能和宁池说的人挂上钩。

    “那既然他这么好说话,把话说开不就行了。”

    “可是他不理我了。”一提到这个,宁池撑着下巴,扁着嘴,有些委屈:“他说不理就不理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可能是我不小心说错话了。”

    “你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了?

    宁池茫然地想了半天,他和谢杯衡的对话基本都是在讨论剧本和演技,唯一说的题外话也就是——

    “哎呀!”宁池一拍脑袋:“我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

    “哎呦!”这可是个敏感话题,老张明白了:“那他说他谈过吗?”

    “谈过。”

    “那可能是受过什么情伤,看来伤得还挺深。”老张是过来人,拍着宁池的肩摇头叹息:“你戳着他痛处了。”

    宁池恍然大悟,登时蔫了:“那怎么办啊……”

    他想起那天谢杯衡的表情,确实有些苦涩,也不知道谢杯衡曾经经历过什么,居然被伤成这样。

    都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真是这样,他必须得和谢杯衡道歉,可谢杯衡连道歉机会都没给他。

    “要不这样吧,你送他点东西,示示好,看看他的反应。”

    “送东西?送什么好呢?”

    “最好不要太贵重,俗气。”这种老张最在行,当即给宁池出主意:“就送那种礼轻情意重的,你觉得能代表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宁池喃喃,突然眼前一亮。

    谢杯衡倒还真不是故意躲着宁池。

    只是他这几天遇到一点麻烦,需要亲自处理。

    其实他从前段开始就不怎么接戏了,为的就是准备逐渐从台前转到幕后。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也已经投资了几部戏,但这几天其中一部戏的另几个资方有点别的想法,作为这部戏最大的投资者,谢杯衡需要出面和他们协商。

    前段时间他的单人戏份都拍得差不多了,就差和宁池的最后几段对手戏,他就向剧组请了几天假过去处理,也正好趁此机会和宁池分开几天,好让宁池沉淀一下感情,想清楚到底只是出于粉丝滤镜的一时意气,还是真的……

    经过那天和小多的谈话,谢杯衡渐渐摸清了宁池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抛去糟糕的第一印象不谈,不得不说,宁池确实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本该星光灿烂、前程似锦。

    谢杯衡不希望他因为对自己的一时迷恋而耽误了前程。

    谢杯衡回到剧组的那天,春色正好。剧组一角有几棵花树,这几天一口气全开了,剧组里不少人都围着那几棵树拍照。

    只有宁池,不拍树上的花,而是蹲在树下捡花瓣,只捡那些好看的,捡来了就拿衣服兜着。

    汤汤不知所云:“宁哥你捡这玩意干嘛?”

    “送人。”宁池已经收集了一满兜,喜滋滋地兜着就往道具组跑。

    汤汤惊了:什么人!居然让宁哥高兴成这样!

    汤汤起了警戒心,虽然宁池才算半个出道,但毕竟是艺人,艺人恋爱可是大问题,作为一个称职的小助理,她有必要时刻警惕。

    宁池兜着花瓣就跑回了道具组,老张给他提供道具,他就坐在道具组门口的小板凳上,埋头拼拼画画——在扯坏了第五十八朵花后,宁池终于成功做完了礼物。

    他听说谢杯衡今天就会回剧组,做好了就在那儿望眼欲穿地等着谢杯衡回来。

    可谢杯衡一回来就被孙导拉去谈事情,等两人再见到对方的时候已经要准备拍对手戏了,宁池压根没机会将礼物送出去。

    宁池还没道歉,不敢跟谢杯衡说话。毕竟谢杯衡受过这么重的情伤,又到了拍对手戏的时候,他生怕哪句话说错,害得谢杯衡想起前任,黯然神伤。

    他规规矩矩地在一边认真听孙华讲戏,只偶尔偷偷摸摸瞄谢杯衡几眼。

    谢杯衡见宁池不再围着自己转,心下了然:

    他放弃了。

    宁池本来就是他的粉丝,又因为两人演的是情侣,难免一时冲动对他产生感情,他能理解,他也不怪宁池。

    只是这本该是谢杯衡希望的结局,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么一来二去,也就导致这场戏拍得很是憋屈。这场戏拍的本来是修炼无情道之前的君离和灼光之间的甜蜜过往,谢杯衡倒还好,他经验丰富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宁池就不同了。

    “小宁?你怎么了?你抱着他呀。”孙华拿着个大喇叭,隔着老远大喊。

    宁池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杯衡的表情,见他并没有抵触,这才鼓起勇气伸出手,勾住了谢杯衡的脖子。谢杯衡顺势揽住宁池的腰,一收,两人便紧紧相拥。

    确实养眼,孙华看着画面很是满意。

    “好!就这么抱着!别动!”

    谢杯衡顺势将下巴垫在宁池的肩上,微微偏过头,呼吸便喷在宁池的耳畔:

    “灼光。”声音慵懒。

    过了半晌,没人答话。

    孙华急了:“念词啊倒是。”

    谢杯衡无法,看来虽说是一时意气,但毕竟自己的偶像就这么近在咫尺,确实想不紧张也难。谢杯衡只好轻声提醒:“宁池,念词。”

    宁池哆哆嗦嗦的:“君、君离……”

    “卡!”孙华恨不得亲自上场:“小宁你抖什么?你抱的是你的杀父仇人吗?这是你的君离啊,你最爱的君离!你不爱他了吗?你不爱他要我替你爱吗?”

    “噗……”

    周围的工作人员没忍住发出笑声,宁池脸更红了,赶紧鼓着脸暗自给自己鼓劲。谢杯衡见了,无奈的同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维持着拥抱彼此的动作,谢杯衡看出宁池眼底的挫败,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他凑到宁池耳边,压低声音:

    “宁池,你想当个好演员吗?”

    宁池听到问题愣了,猛地偏过头看向谢杯衡,这个动作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被拉得更近。谢杯衡没料到宁池大胆的举动,一时没能及时躲开,睫毛扫过脸颊,带来一点痒意。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差点以为他们就要这么亲上去。

    可并没有,宁池及时收住了动作。

    那一刻的谢杯衡心里不知该如何形容,不知是庆幸,抑或是遗憾。

    他心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宁池往怀里一按,不让那双眼睛和那颗泪痣再勾着他。

    宁池晕头转向地被按到谢杯衡怀里,只听到一阵剧烈的心跳声,以及一句别别扭扭的:

    “别这么看我。”

    宁池扁了扁嘴:他果然讨厌我了,都不想看到我。

    宁池埋在谢杯衡的怀里,闷闷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想,我想做个好演员。”

    谢杯衡松了一口气,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宁池的脑袋:“那就不能轻易被外物干扰,你要学会成为角色本身,知道吗?”

    宁池缓慢地眨了眨眼,听着那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慢慢消化着谢杯衡话里的含义。

    不被外物干扰,成为角色本身。

    宁池有些感动,就算谢杯衡讨厌他,却还是选择教导他、帮助他。

    宁池抽抽鼻子,一时有些哽咽。他一下从谢杯衡怀里钻出来,抬头迎向谢杯衡,眼中湿润:

    “我知道了,谢谢。”

    冷不丁对上宁池的视线,谢杯衡的呼吸一窒,凭借着某种本能,他再一次把不安分的宁池按回自己的怀里。

    心脏跳得比刚刚还要剧烈,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别看了……

    他受不了。

    谢杯衡浑然不知地收紧了抱着宁池的手臂:

    “你知道就好。”

    ……

    也不知道谢杯衡跟宁池说了什么,宁池总算磕磕碰碰地演了下来,孙华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宁池哪哪都好,就是感情没开窍,还得靠谢杯衡带着。

    可孙华知道谢杯衡也压根没开窍,但他和宁池不同,宁池算是半个体验派,需要先和人物共情才能演下去,但谢杯衡靠的是技巧,以及对细节的把控。前者的优点在于感情真挚,但戏路相对窄;后者则什么都能演,但如果把控不好,就容易走入模式化。

    这段甜甜蜜蜜的戏拍完,他们就换场去演下一幕。

    谢杯衡本以为经过这一出,他们僵持不下的关系也总该有些缓和,可宁池依然远远地跟着大部队走在后面,离前面的谢杯衡老远,躲他躲得跟瘟神似的。

    没了那条小尾巴,谢杯衡不仅没有释然,反而越发烦躁,胸口憋得慌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有好几次谢杯衡都差点忍不住主动去找宁池,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这个可怕的想法又生生被他止住。

    为什么要去找宁池?找到宁池又能说什么?说他很难过,让宁池快来跟他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

    谢杯衡当然不可能这么说,所以他只能憋着一股气快步往前走。

    走他旁边的孙华感受到一股极强的低气压,被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谁敢把谢杯衡惹成这样?

    宁池不知道前方盛况,一路慢吞吞地缀在后面,只想着该怎么把那份礼物送出手。

    他脑中全在琢磨该怎么哄谢杯衡高兴,没注意先一步到现场的孙华正嘱咐道具:“定情信物准备好,对,就那个玉佩,马上要拍了。”

    这一幕讲的是君离和灼光互定终生、结为道侣。

    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拜了天地,结了道侣契,便算是礼成。最后,君离送了灼光一块玉佩。君离告诉灼光,只要玉佩在,君离就在。

    现场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挂着红绸缎,正中一张大红喜字。

    宁池也去换了一身喜服,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人立在喜堂中,也穿着一套与自己差不多样式的大红喜袍。周遭的工作人员来回穿梭,那人却像是与周围彻底割裂开来,负手而立,直直地凝视着喜堂中的双喜。

    一动,一静,宁池有些出神。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宁池已经走到了谢杯衡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谢杯衡。”

    谢杯衡看了宁池一眼,没有说话。但那股持续的低气压渐渐消失,要是小多在,肯定能从谢杯衡绷紧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端倪——他老板现在心情很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是工资都能多发三倍的水平。

    但宁池只能看出谢杯衡绷着脸,没什么好脸色,他见谢杯衡还是不肯理自己,蔫蔫地垂下了头。

    可是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脚步一挪,肩膀一碰,谢杯衡没躲开,宁池心大地以为他没注意,又往旁边悄悄靠近了一步。

    直到藏在宽袍里的两只手猝不及防地碰在一起,谢杯衡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是宁池先一步地伸手拉住了谢杯衡的袖子。

    “谢杯衡,你等会儿有事吗?”宁池抿着唇,正红的喜袍更衬得他的五官更为精致明艳。谢杯衡一时说不出话来,身边是人来人往,只有他们二人漫长地对视。

    “没有。”

    宁池终于笑了,眼睛一弯,灿若星辰:“那……等会儿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谢杯衡回味着方才指尖的温热,突然有些释然。不管宁池是不是喜欢他,又因为什么喜欢他,这些答案对他言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直视着宁池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答。

    下一秒,只听远处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

    “孙导!”

    谢杯衡的话被生生噎回嗓子里,他和宁池一起看去,却见道具老张面带惊恐地跑向孙华:

    “孙导!定情信物它它它……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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