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晚上的开饭时间是每天的六点钟。开饭之前五分钟所有人必须到场,等老爷子许书清动筷子,其他人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许老爷子位于主位,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许家父母。夏轻眠挨着许谨修拘谨的坐着,垂眸盯着眼前的饭碗。
桌上没人说话,就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饭菜很香,可夏轻眠却吃得食不知味。
“你好像瘦了些,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许书清用公筷夹了块排骨给夏轻眠。
她低声道谢,用碗接过。
许书清慈祥的笑了笑,问:“你母亲最近可好?天气凉了,让她多注意腿,疼了就去医院瞧瞧。”
夏沁雪的腿以前受过伤,留下了后遗症,一变天就会犯病。
夏轻眠点点头,“好的爷爷。您也多注意身体。”
一老一少隔着半张餐桌嘘寒问暖,死气沉沉的气氛慢慢活络了起来。
许谨修微微侧目,沉默的看向夏轻眠。
他很少去回想以前的事,因为对他来说回忆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可此时此刻望着她沉静的侧脸,他忽然就想起,之前她也是这样安静的温柔的坐在他身边。在以为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他,然后傻傻的弯起嘴角。
她不粘人,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春天的风,所有温柔都是无形的。
然而现在,她身上带着强烈的疏离感。从把那盘核桃还给他后,再也没看他一眼。
许谨修薄唇紧抿,眼色沉了沉。
“你跟阿修已经订婚快一年了,结婚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许书清说完,桌上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变。宋涵芝置于桌下的手虚拢成拳,极力忍着才没有出声。
许书清似没看到,直接将目光对准许谨修,“你怎么说?”
许谨修表情很淡,看不出抗拒也看不出同意。他垂了垂眼眸,沉吟几秒后缓缓开口:“随意。”
宋涵芝脸色悄然一沉。她胸口起伏逐渐加速,恨恨瞪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丈夫。
“那就这样定了。”许书清眼底映出些许愉悦,“找个时间你带小眠先把婚纱定了。”
“嗯。”
“涵芝也可以开始筹备婚宴相关了。”
“爸……”宋涵芝不情愿的唤了一声。
许父许睿宸倒是挺开心,心情颇好地说:“看来要开始写请帖了。”
夏轻眠恍若置身在梦境,周遭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这一刻她偷偷想过很多次,可如今真的发生了,却有种飘在空中的恍惚。
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害怕自己掉下去后会摔得粉身碎骨。
哗啦——
瓷盘碎裂的声音将她惊醒。夏轻眠回神,看到宋涵芝脸色很差的吩咐阿姨将摔碎的骨碟清理干净。
“爷爷。”她开口,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婚的事再等一等吧。”
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怔住了。许谨修凌厉的看向她,下颚线紧紧绷了起来。
许书清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不变,可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原因?”
夏轻眠搓了搓缩在袖口的指尖,平静地说:“最近工作太忙了,就算结了婚我们也没有时间交流。不如先缓一缓。”
“小眠说的是。”宋涵芝立刻赞同到,“聚少离多对刚结婚的新人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忽然定下来好像也仓促了些。”
许书清思量片刻,询问许谨修的意见:“阿修同意吗?”
许谨修脸色冷到了极点,周身像裹着一层冰。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冷冷的勾了下嘴角,嘲弄的看了夏轻眠一眼,“为什么不同意?”
话罢起身离开餐桌。梨花木椅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背影似乎比以前还要冷漠。
夏轻眠心轻轻一揪,却轻松了不少。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打碎自己的梦。
晚饭结束,夏轻眠去书房陪许书清说了会儿话。没人再提及婚礼的事,老爷子喜爱听她讲考古工地的事情,每次都乐此不疲。
晚上八点,夏轻眠从书房出来准备回家。走出正房,正看到许谨修要上车离开。
他并不住老宅,常住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套房子,那里去公司方便。
昏黄的灯光轻轻洒落,对视几秒,许谨修关上车门走了过来。
“要回去了?”
“嗯。”
夏轻眠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眸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抬脚欲走,手腕蓦地被攥住。许谨修压住她肩膀,将她死死扣在墙上。
“你不是很想跟我结婚吗?刚才为什么拒绝?”
秋天早晚温差大,夏轻眠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轻轻打了个颤。
她仰起头,笔直的望着他的眼睛反问:“你想娶我吗?”
许谨修喉结滚了滚,咬着牙沉默不语。
这份沉默让夏轻眠心底又凉了几分。她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你看,你也不确定跟我结婚是不是正确的。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们都好好想一想吧。”
“你不确定?一年前毫不犹豫答应订婚的人不是你?”许谨修语气讥讽,因为恼怒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嘶哑,“怎么,闹别扭玩腻了,现在又换了欲擒故纵的手段?”
“我只是看明白了一些事。”
爱情里的头脑发热就像发烧,沉溺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会忽略很多事情。一但热度褪去就会变得无比清醒。
那些不想承认,不愿看懂的残酷事实会自动锐化,一一浮出水面。
比如一个人对你的感觉。他喜欢你还是讨厌你,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
许谨修怒从心起,扣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你母亲会同意你就这么放弃我这块优质的跳板?好不容易攀上许家,她会允许你半途而废?”
夏轻眠微微一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以往他种种的反应都变得有迹可循。
她无力的扯扯嘴角,聊胜于无的解释:“你误会了。我答应订婚,只是因为我爱你。”
许谨修心头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爱他。他呼吸重了几分,心头却隐隐涌上一种不安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她飘渺的神情告诉他,这也将是最后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所以如果有一天离开你,也不会是别的原因。”
她想要的爱情应该是蓬勃的,如同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张扬到捂不住。而不是冰川下面的溪流,空余冰凉,感受不到一丝涌动。
晚风轻轻吹来,月亮爬上了树梢。夏轻眠隔开他的手,从他半抱的姿势中退了出来。
“只是因为不爱了。”
从许宅回来后,夏轻眠在家里窝了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夏沁雪看电视,在她需要缠线的时候贡献出两只手。
夏轻眠把许书清的话带到,让她好好注意身体。夏沁雪听进心里,询问了许老的身体情况,别的也没多问。
她看得出夏轻眠回来后情绪不太对劲,不想再让她心烦。左右想通了会跟她说。
隔天,母女两人起了个大早去楼下吃早茶,然后掐点去了城市展馆。
与那日的冷清不同,今天画展开幕,展馆门前挂了红色条幅,上面用金黄色字体写着“欢迎国际知名青年画家苏彻入驻本馆”。正门前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篮,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是苏彻简介的立牌。
夏轻眠不太懂,只粗略扫了一眼,已经被各种响当当的头衔砸晕。
不时有人站在立牌旁拍照,仿佛这是一个五a级景区。
“连个照片都没有,有什么好拍的?”
夏沁雪笑笑,“如果这是墨白的背影,你想不想拍?”
夏轻眠一顿,而后捂了。
别说背影,就是个广告牌她也会驻足欣赏一会儿。
展馆内很安静,人们都在认真欣赏墙上的作品。时不时有人低声交谈几句,丝毫不影响其他人。
夏轻眠不太懂画,但是考古出身也有一些东西融会贯通。比如这位画家的风格大开大合,用色热烈又大胆,骨子里一定很野。
“这位先生年纪轻轻这么懂画,是行家吧?”
夏轻眠回神,发现母亲已经走到了下一副作品,正跟身边的人讨论。
那男人身高差不多一八五,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穿白色卫衣和洗白的牛仔裤,看上去很年轻。
他低声说着什么,视线悠悠转过来。幽深的目光笔直落在她身上。
夏轻眠心头微动,提步走过去。
“妈,这位是……”
他长身而立,手指漫不经心地勾了下脖子上的工作证,“工作人员。”
夏沁雪笑着说:“这位先生很专业,对每幅作品都有独到见解。”
夏轻眠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你好。”
不过这位工作人员的出现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有人陪夏沁雪赏画,她明显很开心,连表情都鲜活了不少。
夏轻眠跟在一旁听他们交谈,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格外好听。
走到其中一副作品时,夏沁雪驻足欣赏了好久。眼里的赞叹溢于言表。
两人又讨论起来。夏轻眠听得云里雾里,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擦掉眼角的泪花,手心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质地偏硬,还带着些许温热。
夏轻眠恍然抬头,他正专心致志的品画,十分自然地将手放进了裤子口袋。
夏沁雪像是遇到了知音,兴高采烈的走到下一副作品,迫不及待地听他分析。
那人好脾气的说了声“好”,随着走过去。
落后几步的夏轻眠摊开手心,看见一条古法麻花圈样式的细金链,细看三分之二处有不太明显的修复痕迹。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可怎么会在这男人手里?
夏轻眠带着疑惑抬头看过去,前方的男人恰巧转过脸。两束目光无声碰撞在一起,静默片刻,她动了动唇。
似乎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他眼眸忽而一弯。狭长桃花眼里涤荡的笑意如同耀眼的光,在她杂乱的思绪里撕开了一条裂缝。
草莓硬糖的甜仿佛又在唇齿间跳跃。
心中莫名一动。她表情舒缓下来,眼神也跟着柔和几分。正要上前问清楚,却见苏彻眨了眨眼,示意她夏沁雪正在看画。
夏轻眠不明所以。
他眼尾轻挑,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耐心十足地继续当起了讲解员。
她停下脚步,望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嘴角莫名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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