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薛父薛母正在收拾被薛映朵扔到地上的东西。他们沉默的一个个捡起来,脸上布满了低沉和抑郁。

    薛映朵发生车祸的时候还没有离开许家。那天她约好跟同学出去玩,司机送她的路上意外跟对向驶来的车子相撞。薛映朵伤到了脑神经,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不时还会头疼和四肢抽搐。

    但近一年来这些症状其实已经没怎么出现过了。现在突然又来住院不得不让他们担心。

    “捡什么捡!你们除了会干没用的事还能帮我做什么!”

    薛映朵失声大喊,眼眶因为激动和愤怒红得吓人。泪水不受控制的爬了满脸,模样十分狼狈。

    薛母偷偷擦掉眼角的泪,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哽咽:“朵朵不生气啊,气坏身体不值得。”

    “夏轻眠凭什么!明明是我先到许家的!她到底凭什么跟我抢许谨修?!”

    薛映朵五岁的时候被许家收养,从此被视如己出,俨然成了令人羡慕的小公主。

    五岁之前她的生活是饥寒交迫和受尽欺凌,许家的出现就像照亮未来的灯塔,改变了她惨淡的人生,并且用足够的温柔治愈了她不幸的童年。

    许谨修少年时性格还比较温和,再加上薛映朵小时候非常可爱,两人相处得倒也和睦。许谨修从不理不睬到逐渐接受这个外来的妹妹,到后来也在潜移默化中将她捧在了掌心。

    直到薛映朵15岁那年自称是她父母的人找上门,想要将她带回去。一开始薛映朵哭闹着反对,后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并且坚持要把户口本和姓改回去。

    许家虽然万分不舍,也尊重了她的要求。从此两家一直有来往,薛映朵虽然走了,但许家永远是她第二个家。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夏轻眠就来了,并且后面的事完全脱离了她可以掌控的范围。

    “许家不能这么对我。”薛映朵擦干眼泪,像在说服自己,“这辈子他们都要对我负责。”

    夏轻眠和许谨修走出住院部大楼,一前一后去了后面的花园。

    正值晌午,阳光明媚,云朵的影子缓缓浮动,风也柔和了几分。

    夏轻眠停下脚步,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坐一会儿吧。”

    许谨修沉默几秒,面无表情的在另一端坐下。

    有病人出来散步,也有人躲在角落里吸烟。人生百态,平淡而无趣。

    安静片刻,许谨修转过脸笔直地看向夏轻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姨在住院?”

    夏轻眠伸了伸腿,平静地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出院了。而且……”

    她嘴角无意义的轻扯,“你不是陪薛映朵来医院了吗,我想你应该没空过来。”

    “她最近总说头疼,总归是要全面检查,索性办了住院。”

    “哦。”

    她应得随意,不知道听进去几分。仿佛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兴趣,更不想知道薛映朵的消息。

    许谨修蹙起眉头,嘴角绷得笔直。

    轻风吹来,树影摇晃,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膝盖上。夏轻眠捻起叶子把玩,眼眸微垂。

    “昨天晚上我在住院部遇见了一个人,”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是沈缦。”

    许谨修转过头,没说话。

    可夏轻眠却从他思考的眼神中明了他已经彻彻底底把沈缦这个人给忘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沈缦,或者说沈缦和她没什么区别。她们都是许谨修人生里不太重要的过客。只是沈缦的旅途短一些,提早下了车。而她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抵达终点,携手与他欣赏后半段的风景。

    “你忘了啊?沈缦是你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女朋友。”

    夏轻眠发现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里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好像那日在热水房的一席话终于经过酝酿变成了一把利刃,将掩埋在深处的溃烂连根挖掉,让伤口彻底坏死了。

    经过再三提醒,那些幼稚难堪的陈年旧事变成了幻灯片,一一在许谨修脑海里闪现。过往如同尖利的钩子张牙舞爪撕扯着脑神经,疼得太阳穴直跳。

    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搭在椅子上的手却慢慢拢成拳,“她怎么了?”

    她舒了口气,一脸风轻云淡,“没怎么,只是跟我聊了一些事。”

    莫名的,许谨修脊背慢慢爬上了一股寒意。那感觉极速扩张到每个毛孔,汗毛倒竖令他如坐针毡。

    他眼也不眨,喉结不安的上下滚动,“聊什么?”

    云层缓缓遮住阳光,天色变得晦暗。长椅这端的人似乎感到难以启齿,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我什么都要去学吗?因为我嫉妒沈缦的同时又特别羡慕她。她长得美,会跳舞会弹琴,还可以跟你谈论马术和赛车。我以为把自己变得跟她一样,你就会多看我几眼。这样你就会发现其实我并不喜欢看你和她约会,也很讨厌帮你给她买礼物。”说到这里,夏轻眠咽了咽嗓子,将目光放在远处枯萎的草地上,“得知你让我帮忙订房间是为了给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哭了一晚上。”

    许谨修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冰凉的指尖不自觉的颤了颤。

    “可是第二天你看见我红肿的双眼不闻不问,自那以后我从不在你面前哭。那时候我其实就应该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在意。”眼里的热意渐渐消散,夏轻眠转过头,眼神有些飘渺,“可是我就是这么傻,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颗青涩的种子是她亲手埋下,因此不能免俗的期待它开花结果。她翘首以盼,成长的过程虽不尽人意,但终有一天会收获果实。

    然而在她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有人出现告诉她一切只是一场人为的阴谋。那些只能独自舔舐的伤口其实是心上人玩弄她的恶劣手段。

    等天光大亮,一切真相大白,摊在面前的只有难堪和讽刺。事实张着尖锐的牙齿将她撕咬得鲜血淋漓。

    “夏轻眠……”许谨修张了张嘴,生平第一次有种面临死刑的绝望。

    那时候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是想看她能容忍自己到什么程度。是想试探她那些廉价的喜欢到底值几斤几两。是想欣赏她受伤后粉饰太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不相信那些飘渺的感觉。

    人的感情来得太随意,有人甚至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所以这些廉价的喜爱消失的也快。

    他对此不屑又感到好奇,他充满矛盾。摇摆不定之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夏轻眠竟然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许谨修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缓缓下沉,甚至有些轻微的疼。就像有一只手在拉扯扎在心脏上面的钩子。

    他嗤笑,一定是错觉。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收起忐忑,波澜不惊地问她:“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要和你取消婚约。”夏轻眠丢掉手里的落叶,起身冷漠的俯视他,“我不想让你脏了我的后半生。你不值也不配。”

    感情可以激烈,可以平淡,但不应该是卑微的。曾经她主动把自己放在低位,就注定要仰望对方。

    可是一个不在意你的人,又怎么会迁就的低下头去看一眼地上的尘埃。

    “从此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她将每个字化作利刃,毫不犹豫地挥下去,决绝地斩断了这笔糊涂账还自己一个清醒,“恭喜你,彻底摆脱我了。”

    夏轻眠不曾想过有一天和许谨修分手会是自己主动提出,也没想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会这样冷静。没有丝毫难过,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但是怕夏沁雪察觉到异样,回病房前她故意站在走廊里缓了一会儿,待感觉表情恢复自然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房间里只有夏沁雪一个人,她站在窗边,正神色愉悦的将怀里的花一支支插到花瓶里。

    “音音走了?”

    “没,她下楼给我排队去了。等下不是要做ct吗。阿修刚才来了?”

    夏轻眠顿了顿,含糊应到,“嗯,问了你的情况。看他有急事就让他先走了。”

    夏沁雪好心情地笑笑:“他管那么大的公司,忙是正常的。”

    不想再继续聊这个问题,夏轻眠走到她身边,抽出一只百合闻了闻,“哪来的花啊?”

    “刚才你朋友来看我,花、果篮和营养品都是他送的。我说不要他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跑了。”

    “朋友?”她谁也没告诉啊,怎么会有人知道,“哪个朋友?”

    夏沁雪想了想,“我也不认识。不过那位先生长得好性格也好。”

    她笑了笑接着说:“就是跑得太快。”

    “您这说的太过笼统了。”夏轻眠想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可以对上号的人。

    不过能来看,肯定是认识的。总不可能冒出来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无论如何感谢这位神秘的访客。

    “插完花歇一歇,我去给你洗个苹果。”

    夏轻眠走进洗手间,没注意门口闪过一个人影。

    司徒野像个贼一样偷听完墙角,奉命躲到一旁给苏彻打电话。

    接通就是噼里啪啦一通抱怨,“我说你可真行,自己没时间过来还不放过我。头一次送人东西还要搞得偷偷摸摸。”

    苏彻若有似无的笑了声:“说重点。”

    “东西送到了,情况也打听好了。老人没什么大碍,估计过几天就出院了。”

    “行,知道了。”

    “欸——不过你舅舅可问我了啊,为什么大费周章给人转病房,那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苏彻挑挑眉梢,“那你怎么说?”

    司徒野翻了个白眼,“我告诉院长他老人家,您问的都是我想知道的。我也是一脸懵逼呐。”

    “你直接告诉他我人帅心善。”

    “我呸!好人都让你当了,要是让司徒橙知道我给你当马仔追别的女人,非要跟我断绝关系不可。”

    “别怕,爸爸要你。”

    “你给老子滚!没别的事儿挂了吧。”

    “等一下。”苏彻坐在沙发上,随意伸展的双腿笔直修长。他指尖捻着一根浅紫色头绳,丝绸表面有些拉丝,应该有些年头了,“她怎么样?”

    司徒野忽然来了兴致,明知故问,“她……是谁啊?”

    “你说是不说?”

    “我又不知道你问的是谁,我怎么说?!”

    头绳在指间一下一下轻轻摆动,灯光的照耀让它闪着细碎的金光。

    苏彻沉默地垂着眼眸,修长手指慢条斯理绕着头绳,一圈一圈缠上指尖。

    “喂!我等了这么半天你到底问不问?”司徒野在另一边不甘寂寞,“只要你多说一点,我就……”

    “昨天睡在走廊里那姑娘。”

    “我当然知道是她!我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让你这么心甘情愿地操心她那些琐碎小事?”

    司徒野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苏彻心思。就是忍不住好奇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怎么就让他如此俯首称臣。

    “有什么好问的,你不是把答案都说出来了。”

    “啊?”他说什么了?

    苏彻顿了顿,倏尔一笑,“你说我心甘情愿操心她的事儿。”

    司徒野想起来,“难道不对吗?”

    “对啊,她就是可以让我心甘情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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