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眠走时,关了窗。

    应是体谅她腿上伤口不便挪动。她就着一点灯火,将伤口包扎好,屋内再没其他动静。屋外亦是渐渐消停下来,再有半个多时辰,天就该亮了。

    每隔些时候,她总要探一探谢华君的鼻息心跳,不敢入睡。她怕一个不留神,便如同那夜的江慎,等她醒来时,人已经没了。

    一直守到鸡鸣时分,祝眠折回枯坐禅内,带来几幅草药。

    “人安置在你这里。谢家人五日后到。”

    “可——”春容略有犹豫。软玉楼内人来人往,她房中的亦是络绎不绝,藏一个伤患不太容易。

    “五天,五百两。”

    银票与草药俱搁在桌上后,人又离去。

    春容启开窗,向着后院张望,想寻一寻小赵的身影。片刻后,小赵从厨房里跑出,拎着食盒一路奔向枯坐禅。

    “姑娘,老胡说姑娘见了血光,得补补气血,早上炖的红枣枸杞银耳粥,栗子鸡,还有几样小菜。”小赵将菜摆在小方几上,刚要端到床前,便被春容拦下。

    “到时辰后,带着花牌与银票去找宦娘,这五日枯坐禅不招待其他人。”

    “是木公子?”小赵拿着银票笑道,“木公子是真心待姑娘的,常来不说,出手还这样阔绰。姑娘受了伤,刚好趁着这几日好好歇歇。”

    春容并未开口否认。

    吃过饭后,春容将炖汤的锅和小炉留下,说是在房中温着,时时想吃便能吃,不必再上上下下地跑。

    得了锅炉,遣走小赵,她开始在沐浴的隔间里生火煎药。祝眠留药时也未说明煎服法子,她只按照寻常法子,兑水煎出药汁,吹温之后喂谢华君服下。末了再喂半杯蜂蜜水,免得谢华君醒来后口中苦涩。

    快晌午时,一副药煎第二次,喂药喂到一半,谢华君咳着呕出药水,醒了。

    “祝眠呢?”唇无血色,面无生气,一开口气若游丝,只问祝眠的下落。

    春容回她:“昨夜将你送来后,又来送了次药。不知去哪儿了。他说五日后,谢家人便会来接。这几日公子只需安心养伤。”

    “太苦了。”谢华君别开头,不愿再服药。春容换了碗,碗中是红糖蜜豆汤,也只吃了两勺便再吃不下。

    “被人劫了。”谢华君躺在床上,翻身也翻不得,只能望着纱帐气恼。

    “昨日有听说。”

    “沈掠光这个小人!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他与血阎罗和金钱蟒谋划暗算我,入城后便开始动手。”谢华君气急,动到伤口沁出血来。春容连忙再取药粉软纱,要替她换药重新包扎。

    “我听说惊鸿轻功一绝,但武功平平。他与血阎罗、金钱蟒三人合力,竟能胜得过其余五人?”春容心有不解。

    谢华君的八人小队中,武功最高的当属李珠枫,其次是西字雁斋主。血阎罗虽凶名甚广,但武功不及前二者,金钱蟒亦然。这三人即便联手,也绝无可能胜过李珠枫与西字雁斋主联手,更何况还有其余三人在旁看着。

    且不说,还有一个祝眠。

    提及此事,谢华君脸上恼意更重,踢了踢脚,又牵动伤口,疼得她本就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春容无奈,只能尽快剪断软纱,轻手拆解下,擦去伤口两侧血迹后。再重新敷上药粉,昨日小赵取来的药粉这便用空了。

    “都怪祝眠。”谢华君难得对他生出怨气,“不知他收了哪家的钱,要杀李珠枫。昨日刚一入城,他们就缠斗起来,给了沈掠光那个乌龟王八蛋可乘之机。那血阎罗记恨我,大庭广众劫了金子,还要再给我一刀。”

    春容手一僵,软纱勒紧了伤口,疼得谢华君哆嗦着埋怨:“你轻点儿,疼着呢。”

    “抱歉。”她连忙稍松软纱,仔细将伤口包好后,才又开口问,“茉莉呢?”

    昨夜春容便在奇怪,谢华君身边应一直有茉莉守着,如今谢华君负伤在身,茉莉却不见踪影。

    “沈掠光偷了我的令牌,茉莉去追他。”

    “追的上?”惊鸿并非浪得虚名,脚程之快,江湖中应无人能出其左右。茉莉虽会武功,但要追上沈掠光恐怕不易。

    “追不上。但我的令牌不能落在沈掠光手中。”谢华君呼了长长一口气,“刚刚的甜粥再来一碗。”

    晌午的饭菜仍是老胡精心准备给春容养伤吃的。谢华君伤重,但胃口尚可,吃了大半。小赵收拾碗筷时开心许多:“老胡还忧心姑娘受了伤胃口不佳,琢磨着花样做饭。待会儿知道姑娘吃了许多,就能安心了。”

    谢华君被安置在床内侧,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春容莞尔回说:“替我多谢谢老胡,劳他费心了。”

    傍晚,春容仍独自一人起身煎药,将药渣尽数倒进浴桶中,来日只说泡个药浴,不会有人过分追究。唯一需当心的,便是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公子瞬。

    过了戌时,枯坐禅内灯火熄尽,二人并肩躺着,一同入睡。

    春容只觉身心俱疲,怎料还未入梦,便被人唤醒。她提心吊胆一整日等着的公子瞬坐在床榻边上,细腻的手掌正掩在她的口鼻处。而谢华君就在她身边躺着,呼吸匀称,睡得安稳。

    公子瞬没有多话,起身便向隔间行去。

    春容轻手轻脚地下床,跟着进入隔间。室内漆黑无光,她放缓脚步,轻合上门。

    “不必担心,用了迷香,天亮前她不会醒。”公子瞬扶着春容坐上隔间内的小桌,微凉手掌自脚踝起徐徐上行,将她裙摆撩开,抚上她的伤口。伤口仅止了血,尚未开始愈合,冷指抚过时,冷麻刺痛具有,令她不由自主咬紧牙关。

    “十万金是被惊鸿、血阎罗与金钱蟒劫走。谢家人五日——已只余四日,四日后便会来接谢华君。不知谢尧是否会亲自前来。”春容将今日探知的消息和盘托出。

    “谢华君重伤,谢尧必会亲自赶来。”公子瞬轻吻在伤处,“一些伤药罢了,不必伤了自己来换。”

    “怕引人生疑。”

    “有时不需要这么聪明。”公子瞬取出药膏,为她细细涂抹,“楼中早已备下上好金疮药。明日遣你那丫头去宦娘那里取便可。”

    药抹在患处,先是一阵灼烫,随即酸麻感倍增。春容忍着伤患处的不适,回问道:“公子猜到她会来?”中秋当夜知会宦娘,枯坐禅内不留,又提前备好金疮药,应当不是巧合。

    衣裙落下,遮住她的双腿。

    公子瞬将药盒置于她掌心:“伤口不长,早晚两次涂抹,七日后便可痊愈。痊愈后一日涂抹三次,不会留疤。”说完便开门要走。

    春容握着尚有余温的药盒,一时冲动,开口唤了声:“木公子。”

    公子瞬顿住脚步。

    她心想,八月初七那日,他摘了花牌,老李报的名字是木公子,往后次次如此。这许是他的本名,是他除却公子瞬这个名字后的真正身份。

    中秋赏月,深夜赠药。即便公子瞬十恶不赦,但木公子或许尚有一丝本性柔善。

    但未得回应。

    “公子走好,春容失言了。”春容扶墙落地,于黑暗中谨慎行礼。是她多思多虑,又未深思熟虑。这一声喊得太过大胆,她是有些后怕的。

    “聪明女人最聪明的地方,便是不会卖弄聪明。”

    春容胆战心惊,脊背生寒,还未来得及道歉,便发觉公子瞬悄悄离去,一如他无声无息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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