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内部,  在屏幕二次亮起时,春日川柊吾和萩原研二之前在暗道里所听见的喧哗早已消失不见。

    大厅内部几乎是一片寂静,不过并不是如死水一般的安静,而像是突然沉静下来的海面,  马上就要来临的风暴都藏在黑沉沉的海水下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发出来。

    江户川柯南被旁边玻璃炸裂的声音激的从屏幕上的画面里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  看见月山朝里怔怔的看着屏幕,  连手里的酒杯已经摔落在地上成了碎片都没发觉。

    男孩伸手拉住了对方垂在腿侧、已经紧紧握成拳头的那只手,  但是平时被这样安抚时都会转头勉强打起精神冲这位小侦探笑一下的男人此刻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看着屏幕,  脸上的表情完全被面具挡住了,  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被人牵住了手。

    他的举动在大厅内算不上唐突,  几乎所有人都用藏在面具下的阴影中的眼睛注视着屏幕上的男人。

    屏幕之上,  所有用面具遮掩着面容的人群当中,  裸露着的脸如同被覆上了一层‘□□’的含义,  画面从模糊变为清晰的过程像是缓慢拉开的帷幕。

    这个画面只是静止了不到半分钟,对于会场内的人比十几分钟还要漫长,  终于在有人就要忍不住发出催促声之前,里面终于有了动作。

    后方隐隐晃过几个用宽大的研究服隐藏住身形的研究员,他们都全副武装着,口罩、护目镜、医用手套甚至头发都被防护样式的帽子遮挡住,  什么特征都没有露出来。

    屏幕中,  从右侧方伸出来一只同样被手套和衣袖包裹住的手。并没有出现在屏幕里的研究员用很小的力道捧住了男人的侧脸,  他被医用手套包裹的拇指往上,蹭了一下对方飞扬的眼尾,示意一直低垂着眼眸的人往上放看。

    这个动作似乎弄得椅子上那人并不舒服,  羽谷缈飞快的眨了眨刚才被按揉了一下的眼睛,这才往上方看去。另一个研究员在此时适时过来,撑开了男人的右眼,用检测瞳孔的仪器对着冷灰色的眼眸扫了一下。

    “实验编号。”

    远处研究员的声音从口罩下方传出来,被厚实的面料过滤掉了所有情绪,显得沉闷闷的。

    “14。”刚才撑开羽谷缈眼睛的研究员立刻回应道,但是随后他动作一顿,像是为了让这个答案更有公信力一样,他用手撩开男人的后发,视线很快落在后颈处,又匆匆别开了眼,强调一般重复道,“14。”

    “输入数据”远处的实验员在仪器上输入了一行数字,“数据分析结果正常。’

    确认他输入完毕后,实验员放在手里撩起的黑发,走到一边去拿要用的小型仪器。

    负责的研究员都离镜头很远,出现在画面中的只有套着手套的手,即使偶尔不小心露出身形,脸部也被护目镜和口罩挡去了大半。之前那只按揉过他眼尾的手重新伸出来,目标明确的探到脖颈下方,解开了羽谷缈衬衫领口的扣子。

    研究员将胸口处的布料往两边轻微拉扯了一下,露出了大片胸口处的皮肤,在实验室照的人无处遁形的灯光,那片惨白的皮肤冷的像凝固成冰的雪。

    他胸口上遍布着很多伤疤,除了已经淡去的几道狭长的刀疤外,还有颜色更深的不规则裂纹状疤印,像是电击而致。

    这种来源很明显的伤疤让冲矢昴睁开眼睛,他搭在旁边桌子上的手细微摩擦了一下旁边厚实的桌布,忽然回想起来之前在那栋倒塌的高楼当中,自己曾经问过君度的问题。

    ‘他对你做过什么?’

    似乎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找到了答案。

    这是一场出于之前的偏见、恶意所导致的折磨,还是在最上面那位先生默许下的一场矫正?

    冲矢昴紧锁着眉头,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但很快,那只扯开君度领口的手就拿着几个连接导管的贴片重新回到画面当中,用贴片挡住了大半胸口露出的皮肤。

    在冰冷的皮肤之下,心脏所有的跳动都被仪器一一记录下来,话语声停止,实验室内唯一剩下的仪器规律性颤动的“滴滴——”声顺着扩音器蔓延至会场内的每个角落。

    “试剂。”

    刚才将仪器贴片固定在羽谷缈胸口位置的研究员开口道,远处的那个研究员很快从试验台上拿出来了一个不大的金属盒子,他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放在用料柔软的凹槽当中的注射器。

    前者将其拿起,占据试管不到三分之一空间的浅蓝色液体在光下反射出一层耀光,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注射剂旁边的编号,小声重复道,“一号试剂。”

    有人从后面用手拢起男人垂在侧颈上的黑发,将惨白修长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

    浅色的药剂被慢慢推进脖颈处的血管里,等细长的针头从皮肤里□□时,针孔出流出一小滴鲜红的血液。

    不可思议的,可能因为这滴血是整个画面中,除了男人殷红的嘴唇外唯一一抹亮色,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滴血珠上——组织几十年的成果,所有的人力、物力、成千上亿的金银财富砸出的那些药剂,全都融合在了他的血肉当中。

    他们看着羽谷缈,像是他的体内流淌着黄金。

    在面具的遮掩下,人们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狂热的视线。安室透看着会场,脑内忽然翻涌起一个之前和诸伏景光设想过无数次的问题。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羽谷缈到底能不能回归正常生活。

    他们之前考虑公安警方那边对此的态度,担忧他在组织生活了几十年后完全和正常社会脱节的生活习惯,却完全忘记了他身上实验的残留。

    组织会被毁灭,但是人对于永生的贪欲和渴望不会就此终结,身上藏着所有成功和秘密的羽谷缈,在所有知晓内情的高层眼中,不亚于一只黄金鸟。

    现在,这只黄金鸟垂着眼眸,血脉中流出的黄金血液被研究员用小巧的消毒湿巾一点点擦去,血液在湿巾间润开后,脖颈上只留下着细小的、隐约泛着乌青的针孔。

    刚开始没有任何反应,连四周极其运转的声音都小了很多。视频中,黑发的男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有旁边惨白的仪器在有节奏的发出声音。

    “滴——”

    “滴——”

    突然想起撞击声像是一个信号,身体内部随着药物分解突然炸开的疼痛让椅子上那人下意识挣扎起来,被束缚在扶手上的手腕不断拉扯着牢牢固定住的绑带,上面的金属环扣撞击在金属椅子上,发出了一连串让人牙疼的碰撞声。

    旁边仪器也炸开了警告般的滴滴声,很快,终于从突然的疼痛中反应过来的君度君度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都堵在了喉咙里,所有从五脏六腑炸开的疼痛压抑成了额间大颗大颗滚落的汗水和细微颤动着的身体。

    他不再做没有什么用处的挣扎,只是垂着头,背部因为疼痛微微佝偻着,随着动作垂下的黑发挡住了那些妄图窥视男人脸上痛苦表情的视线,像一座沉默、颤动着的活火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尖锐的警报声渐渐换下去后,原本被盖住的喘息声终于偶尔从男人微启的嘴唇中泄露出来,羽谷缈的额发几乎全被汗水润湿,尖锐的疼痛已经停止,但是余韵还在这具躯体上徘徊,他低低喘着气,将新鲜空气一点点过渡到肺里,想要过渡掉刚才死了一场般的窒息感。

    没有人在此时上前打扰,等男人的呼吸也趋于平缓时,有研究员拿着被微微用清水润湿的毛巾上来,用干净柔软的内面小心翼翼的蹭去了他脖颈、胸口和额间的汗水。

    擦拭汗水时,研究员小心用手贴着他的肩膀,让羽谷缈重新在椅子上坐正,男人原本低垂着的头在此时重新扬起一点,有人将他半长的黑发掀开,让他被毛巾擦拭的干干净净的脸暴露在实验室的灯光之下,然后如之前设想中的一般,会场内响起了一小阵呼声。

    微小的变化,但在灯光和放大的屏幕下无处遁形,甚至被无限放大了出来。

    原本锋利的眉眼隐隐柔和了一点,面部一些棱角退回了未完全张开时的模样,如果不是被周身的气质压着,甚至能透出点稚嫩的影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胸口的仪器贴片被取了下来,似乎对于这个刚刚被药物重塑过的人满怀恐惧和其他不明显的情绪,又或者是对于自己几十年心血结晶的偏爱,比起刚才对待动物的冷漠态度,这里的实验员显得温和太多。在撤走仪器时,那人甚至缓慢恭敬的小心将刚才解开的衬衫衣扣全数扣上,又一点点理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将他颈后的黑发慢慢理顺。

    视频的声音被切断,对于画面内实验室的人来说,这大概只是一场正常进行着的实验,没有什么谢幕动作,实验员照常忙碌着实验后的检查工作。

    一直站在男人侧后方的研究员放下手中的毛巾后,附身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羽谷缈微阖着眼,点了点头,于是最前方的研究员立刻解开了束缚他四肢的绑带,又拿起小巧的仪器,谨慎挽起男人的袖口,检查他的已经被勒出红痕的腕关节情况。

    似乎觉得之后没有什么好再看的,屏幕很快重新变回一片黑暗。但是很多人仍然盯着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屏幕,像是在脑内回顾刚才那场精妙绝伦的“表演”。

    在刚才那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这张脸年轻了多少?五年还是十年?

    没有人质问为什么人体注射的药和刚才能直接让动物返老还童的不一样,作用甚至称不上明显,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到十年的光阴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从刚才就不断攀升的狂热终于在此时达到,原本还存留的那点怀疑早已烟消云散,无论舞台上重新回到中央的男人说什么,台下都会响起阵阵呼声和掌声,到后面甚至到了连绵不绝的地步。

    就像是误入了不能理解的宗教仪式,在让人头皮发麻的欢呼声中,尚且清醒着的人无法理解蔓延开来的喜悦,只感觉气氛压抑可怕到让人呢喘不过气来。

    月山朝里深呼吸了几下,想要压住自己狂跳着的心脏,他努力了好久才没有让自己的手继续颤抖下去,也是在这时,男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江户川柯南牵住了手,刚才手部所有的颤动在男孩的手掌里都无处遁形。

    他转头,看见其他几人和他一样,难以忍受般往后退了一步,毛利小五郎嘟囔出一句什么,但是声音淹没在被话筒放大无数倍的声音当中。

    “十年,二十年,返老还童直至永恒。”那人冲在场左右人高高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我们将与大家共引这杯,永生之泉!”

    他将不是从会场内部桌子上拿的这杯酒送进嘴里,许许多多人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喝了,只是把辛辣的酒往嘴中送去,直到酒杯中所有的液体都消失在喉咙里,甚至不在乎喉咙到底能不能承受这么多突然涌入的酒液。

    暗红的红酒在脖子里、喉咙间翻涌,像是在渴饮实验室里那位“永生者”的血。

    “等等!这个酒”江户川柯南一愣,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酒根本不能喝,他转头想要制止会场内的人,但是没有人在意这样一句话,人们喝空了手中的酒杯,在大声谈笑中端起第二杯第三杯

    “糟了”月山朝里低声喃喃道,他左右看了看,在刚才重要说话时,会场内部的数个出口已经关掉了大半,黑发男人转头,看见即使带着面具都能看出焦急的安室透不断用隐晦的方式冲他们打着手势,示意他们立刻离开宴会厅。

    黑发男人咬着牙,拉住了江户川柯南的手,他转头示意毛利小五郎和冲矢昴赶快离开,又在会场内不断搜寻着那位黑卷发的警官,几人慢慢往靠近出口的后方退去,尚未来得及靠近尚未关闭的入口,远处就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咚——”。

    在十几米外的一个金发女人忽然跪倒在地上,她抖着手从晚礼服胸口处的衣料下方掏出一个看不清样式的项链,哆嗦着祷告般说着什么,脸上的面具都因为刚才的动作摔掉了,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和恐惧的脸来。

    像是一个信号,在她跪倒在地的那刻,尚未合拢的三扇大门猛然被从外面推着合上,巨大的响声甚至没有引起会场内的人半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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