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他会摇车,石国良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着梁进仓。
一看十八九岁的样子,估计能接触车辆的机会极为有限。
再看他虽然高高的个子,但毕竟年轻没长膘,显得还是有些青涩,也就是庄户人常说的“毛嫩”。
估计力气头应该还不足。
而且——
石国良朝车上望了一眼。
他认得这个毛遂自荐的青年,装车的时候吴新刚明显故意整他,还差点把他碾成肉泥。
现在这么爽快站出来,不会有什么想法要使坏吧?
故意把车弄得完全坏掉,那样吴新刚就别想去医院了——至少头半夜到不了医院。
生命危险倒是不至于,就是要受老罪了。
此刻驾驶室里的吴新刚,扶着胳膊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一直发出痛叫,伴以呜呜的痛哭。
郑淑叶就坐他旁边,用极其鄙夷地眼神看着他。
受了伤,断胳膊断腿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但没见过这么怂的。
受了伤谁不疼?
疼了,叫了,这都正常。
可是这么大人了你哭什么?
你看他缩成一团眼泪鼻涕那个熊样!
然后想到就这样的男人,还人人皆知他在追求自己,真是侮辱。
她从来没有那种想法。
不要说看到他像今天这样的怂样儿,就是平常看他衣着光鲜的样子,也压根没看上过他。
表面看长得不错,家庭也好,而且还在学开车,各方面条件都是一流了,但郑淑叶对他压根就不感冒。
人人皆知俩人搞对象那也是吴新刚自己吹出去的。
单相思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
至于吴新刚吹牛逼,让他产生狗舔油壶想法的由头,其实说起来很可笑。
就是有一次吃饭,席间还有几个厂领导,当时盛干粮的草囤子在郑淑叶这边,看吴新刚吃完了一个馒头,她就顺手递了一个馒头给他
吴新刚受宠若惊,感觉郑淑叶不但吃饭的时候一直关注自己,还对自己表示好感了。
从此到处传扬,郑淑叶看上他了。
郑淑叶很想把他叫过来狠狠批一顿,但是看在吴厂长的面子上,末后只能无视算了。
这小子也不是看不出郑淑叶根本就看不上他,但是一直在想方设法讨好她,尤其在她面前总要展示自己最英武的一面。
可他一旦断了胳膊,英武没了,还可怜巴巴朝郑淑叶哭,就像跌跤的幼儿见了妈妈。
没得恶心!
车前,石国良已经在教授梁进仓摇车。
没得选择。
除了这个小梁,其他所有工人一听摇车,都吓得直往后退。
吴新刚血淋淋的事实把他们吓坏了。
不管真会假会,有没有劲儿,敢站出来要求摇车的,就这一个。
教完了要领,又千叮咛万嘱咐可能的危险,一定要注意安全,石国良这才上车。
摘挡,踩离合,踩油门。
郑淑叶看着车前握着摇把准备摇车的梁进仓,不无担心地问石国良:
“石师傅,他能行吗?可别再出危险了!”
在郑淑叶看来,虽然吴新刚很菜,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直跟师傅的,算是业内人士,尚且打断胳膊。
而前面那个青年,肯定从没接触过车辆,让他上来就摇车,这太危险了。
石国良何尝没有这种担心。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紧急,又没得选,只能冒冒险了。
前边的梁进仓得到石师傅的指示,开始摇车。
石国良和郑淑叶,吃惊了!
石国良当然是内行中的内行,对方会不会摇车他看得一清二楚,可就连不懂车辆的郑淑叶,居然从第一眼就看出那青年很会摇车。
比较拼死拼活还把胳膊打断的吴新刚,摇起来不但好像毫不费力,而且看起来还很潇洒的样子。
不禁由衷赞叹道:“身大力不亏,个子大就是有优势。”
石国良面色凝重,微微摇头说:“摇车不是个子大有力气就行,我敢肯定,这个青年会开车!”
“绝对不会,”郑淑叶毫不迟疑地反驳说,“我看他面生,应该是新来的工人,下边村里的,怎么可能会开车。”
是啊,下边村里的人,像他这么年龄的青年,见过大卡车的次数都有限,怎么可能会开车呢!
石国良无比确定地说:
“即使不会开车,也学过摇车,而且摇得很熟练。
他能知道一个压缩的最,能把所有力气集中到压缩,在关键的那半秒把力气爆发出来——”
石国良不说话了,他在用心地控制着油门,配合梁进仓的摇车。
不幸言中的是,因为电量不足,发动机果然缺缸。
凭着丰富的经验,石国良判断,六个气缸当中,至少有俩缸不干活。
启动很困难。
刚有启动的迹象,转瞬就又熄火。
好在有个极为熟练的青年在摇车。
当下一次发动机还要熄火的瞬间,他跟上了持续地摇动。
郑淑叶简直看傻了。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人与人的差距会这么大。
刚才看吴新刚摇车,基本就是能摇过去半圈,连大半圈都摇不动。
而且直到被打断胳膊,他也没摇过石师傅所谓的“”。
而现在那摇把在青年手里,好像根本就遇不到的阻力,他直接把摇把很连贯地摇得转动起来。
前后对比,让连续摇着转动这样一个动作,显得那样令人心旌神摇,热血沸腾。
郑淑叶就很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才叫男人!
太了不起了!
再看看旁边那位哭哭啼啼的熊样儿……
不看也罢。
“通通通通……”发动机终于着了,只是声音很难听,并且剧烈颤抖。
缺缸,就会导致发动机运转不稳。
但是稳不稳的,只要能走就行。
动力不足,可以用低速挡行驶。
只要行驶一段路程,电瓶里电量多了,有的缸还是能恢复工作的。
石国良虽然也是一脸的震撼,满满的欣赏感,但现在不是抒情的时刻,他要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争取把车开回去。
接过小梁递上来的摇把,往驾驶座后边一扔,大喝一声:
“都去后边推车,等我调头回来。”
坡上起步,满载,又是拉着满满一车木料,石国良把油门轰到最大,用半联动,后面还有十几个孙子推着,总算是起步了。
驾驶室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石国良知道那是离合器片过热的糊味儿。
还好没有完全烧糊。
要是完全烧糊,离合片打滑,这些人今晚就在这里冻死吧。
往前开出不远,好容易找到一个十字路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车调过头来。
回到刚才那个坡路,这回掉过头来,已经成了下坡。
停下车让那些孙子赶紧爬上去抓好,石国良用最快的速度往回开。
所谓“最快的速度”,就是在现有情况下的最快速度。
因为缺缸,发动机动力严重不足,就像六头牛才能拉动的车,只有三头牛使劲,一头牛也使劲也不使劲,另外两头牛直接不使劲。
这种情况下只能用一档二档,最快的时候挂到三档,根本就拉不动,要不是石国良经验老到,那就憋火了。
而且乡村道路路况不好,车也跑不起来,只能在一档二挡之间磨了。
油门还得踩到最底。
那几个不干活的汽缸虽然不点火,但是发动机每一个工作过程,它们都是随着的,哪一个冲程也不会错过。
吸气冲程把油气混合器从进气门吸进来,不经过点火,又从排气支管汇入排气管。
高温的油气混合气到了排气管的尾部,遇到空气,立即发生爆燃。
于是,在车子的行进过程中,车底就发出噼噼砰砰放炮一样的声音。
趴斜面上的孙子们吓得脸色苍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突然,噼噼砰砰的放炮声中,又爆发出“轰”一声巨响。
那是排气管的消音器炸开了。
梁进仓旁边一个孙子吓得一个哆嗦,手一松,幸亏梁进仓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不然就滚下去了。
消音器炸了,肯定就失去消音功能,发动机立即发出转了嗓子的怪叫,夹杂着噼噼砰砰的放炮声。
孙子们完全慌作一团,纷纷回头踅摸路边地形,他们要跳车了,嘴里还发出绝望的惨叫:“快跳,这车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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