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吴光荣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你们不是合起伙来反对我吗?

    不开除梁进仓是吧?

    那么就把梁进仓抓起来,把他拘留了,看他怎么来上班。

    让人把孙业富叫过来,先让大家看看给打成什么样了。

    不管什么理由,打人就不行。

    孙业富戴着白色的厨师帽,撩起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跑过来。

    “业富啊,”吴光荣无比亲切地对他说,“你给几位领导说说,梁进仓怎么打的你,把你打成什么样了?”

    说完还发表感慨:“业富这个岗位重要,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但是为了大家能吃上口热乎饭,带伤坚持工作,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孙业富瞪着俩乌黑的熊猫眼,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吴光荣:“吴厂长,梁进仓没打我啊!”

    吴光荣的眼睛再次瞪得滴流圆。

    孙业富难道脑袋给撞傻了?

    “业富,你说什么疯话?”

    “咋?非得说挨打才不是疯话了?”孙业富反问。

    “没挨打你脸上怎么了?俩眼乌青是怎么回事?”吴光荣有点气急败坏。

    “我跟梁进仓开玩笑,他给我捣的,我也把他好打,这没什么啊。”

    孙业富不当演员可惜了。

    一脸无辜。

    “你滚,你给我滚——”吴光荣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吼,站起来想踹孙业富。

    孙业富胖乎乎的身体还挺灵活,一扭身嗖的跑了。

    吴光荣跟着孙业富也走出大办公室。

    屋里太气闷,他受不了。

    他其实是想找个旮旯大哭一场。

    挫败感真的很难受,就像锥子在心上扎一样痛苦。

    苏致祥却是跟他调换了心情。

    所谓此长彼消,光杆司令只有一个名额,给了吴光荣,苏致祥就成功摘帽。

    本来心如刀绞地收拾东西准备滚蛋了,没想到柳暗花明,自己突然就战胜了吴光荣。

    确切地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架空了吴光荣。

    苏致祥怎么也没想到,小梁的人缘会这么好。

    厂里居然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自己的胜利,说白了还是沾了小梁的光啊!

    看来小梁刚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不是凭一时意气,而是在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说的。

    回到厂长办公室,梁进仓还等在那里。

    苏致祥高兴地把刚才会议内容跟他说了一遍。

    这都在梁进仓的意料之中。

    不管是孙延成,石国良,还是郑淑叶的态度,刚才他坐在这里早已经盘点清楚了。

    苏厂长明显很兴奋。

    既然厂里人都开始支持自己,那么接下来贯彻执行自己制定的各项规章制度,让厂风厂纪焕然一新,堵住跑冒滴漏,提高工作效率。

    实现扭亏为盈的目标还会远吗?

    “小梁,你先去跟孙延成透个气,只要他同意支持我,我再跟他详细谈谈,厂里的整顿从哪里先开始,当然要先听听老同志的意见。”

    苏致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兴奋地跟梁进仓说话。

    他要重新制定规章制度,而且准备听取孙延成等老工人的意见之后,更有针对性地对规章制度进行修改。

    梁进仓心里暗叹。

    苏厂长这机关干部的书生气又开始了。

    很明显他以为只要得到孙延成这样有影响力的人物的支持,就能贯彻执行他制定的规章制度,然后就能改变厂子面貌,进而扭亏为盈。

    天真啊。

    现在木器厂的情况是,就是让孙延成当厂长,也无法一下子贯彻执行你这些规章制度。

    本厂工人大多数是本街的,大家敬重孙延成,愿意以他为精神领袖,是因为孙延成能领导大家维护坐地户们的利益。

    就好比孙延成是狮子王,能领导狮子们维护好自己的领地,没有后顾之忧地在领地内狩猎。

    说白了,坐地户们把夏山街看做他们的领地范围,其实就是把夏山街看做他们的利益范围。

    狮子们围着领地撒尿,圈出领地范围,就是圈出他们的利益范围,宣示这个领地内的所有猎物都属于它们所有。

    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狮子王如果帮助别人把其他狮子装进笼子,它就不再是狮子们拥护的王。

    一句话,你想让厂里的人拥护你,就得给工人们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孙延成愿意配合,最多是成为厂长和工人之间的一个媒介而已。

    而不会成为厂长镇住工人的工具。

    苏厂长现在处于兴奋之中,梁进仓知道可以稍微指出他的错误了。

    “苏厂长,这些规章制度一下子推出去,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了?”

    苏致祥愣了一下:“如果孙延成坚决地支持我,那些工人不会连他的话都不听了吧?”

    梁进仓道:“可是想让工人听话,就需要让工人得到听话的好处,如果听话的结果是上班不自由了,干活还更累了,时间长了大概连孙延成说话也不灵了。”

    苏致祥不说话了。

    也不再收拾,而是坐下来,陷入沉思。

    梁进仓继续道:“我好像在一本书里看列宁说过,人民不可能一直处于狂热的革命情绪当中,还要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利益。”

    “我做的正是关系到全厂工人的利益啊。”苏致祥有些激动地说,“只要厂子扭亏为盈,有盈利了,发钱多了,真正受益的不就是工人们吗?”

    由不得他不激动。

    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全厂大会上他也是这样动员的,可所有人依然把他当个笑话。

    他最受伤的就在于此。

    “唔——”梁进仓斟酌着字眼,说道:

    “苏厂长,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啊。

    我小时候放驴,解开笼头让它自己去吃草,当我想再给它套上笼头的时候,它可能尝到了自由的甜头,怎么也不肯套笼头了,不等我靠近就跑。

    我肯定跑不过驴。

    这时候就不能拿着笼头硬撵,要不然驴越撵越跑。

    最好的办法就是掐一把嫩草,慢慢靠近驴,等我把它抓住,再套笼头就行了。”

    梁进仓自己本身就是个小农民,他不是对农民有偏见,但是在实际操作起来,对于老农民变成的工人,基本就得用放驴的智慧来管理。

    “你的意思是,我制定的规章制度过于严苛了?”苏致祥没大理解。

    梁进仓摇头:“规章制度很正常,但需要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步到位。”

    书上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治一个小小的百十人的小厂,也得如烹小鲜,火太急,就糊了。

    苏致祥点点头。

    他也不是没想过一步一步来,可是没找到一步一步来的切入点。

    尤其被吴光荣架空,更让他产生了浮躁心理,更加急于求成了。

    现在小梁提出这个意见,跟他原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苏致祥笑了:“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明显你已经想好了怎么迈出这个第一步,对不对?”

    梁进仓表现出略微惶恐的神色:

    “我哪里做得到胸有成竹啊,就是不成熟的建议,您听听可行不?

    我的意思是,第一步,先落实生产责任制。”

    就这?

    苏致祥有些失望。

    点着桌上的规章制度说:“这里面的重点就是落实生产责任制,我也努力过,但是一直推行不下去。”

    “我的重点是,更进一步地落实生产责任制,实行经济责任制。”

    苏致祥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对!”梁进仓肯定地点头,“搞承包。”

    “绝对不行。”苏致祥脸色一沉,坚决地说:

    “这事我说了不算。

    即使说了算,我也不想在这种政策层面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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