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悲伤的哭声是极具感染力的。

    一旁陪着的小梁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这就是看人的眼光,当初梁进仓感觉孙延成是个可交的人,也就不管跟对方不是一个年龄段的,而诚心结交。

    可以叫忘年交吧。

    日常的点点滴滴,都能一次次地证明这个朋友交对了。

    就今天这事,作为去世的姨夫,都不需要来参加葬礼的关系,就因为当年受过姨夫的恩惠。

    就因为忘不了姨夫具有令他敬重的德行。

    他瞒着表弟们,也要来给姨夫上坟,要到姨夫坟上哭一场。

    什么样的人算是可交?

    当一个人对你没用了,你还能记得他曾经的好,还能对他保持着那份真挚的感情!

    这样的人应该可交。

    上完了坟,把孙延成死拉硬拽地拖到家里,让他在自己家吃的晚饭。

    老孙比自己的母亲年龄都大,但是因为跟小梁的朋友关系,管大仓娘叫嫂子。

    一口一个老嫂子叫着。

    虽然这称呼于事实不符,但是农村基本就这样的风俗,人家孙延成那是表示对自己朋友母亲的敬重。

    吃完饭老孙走了以后,大仓娘感慨地对儿子说:

    “老孙是个好人,以后可得跟人家好好处。

    有经济来往的时候,多了少了的别跟人家计较,有个好朋友比钱财重要。

    遇到点什么事也别计较,多想人家的好!”

    那是肯定的,你儿子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

    现在梁进仓来大件车间找孙延成,祥林嫂式的把大概的事情又复读机一遍,结论就是来请他去赴宴。

    孙延成肯定是一口答应。

    然后还对小梁一家大加赞赏一番,尤其小梁的爷爷奶奶,在当今社会,能这么豁达的老人不多。

    小梁一边满脸惶恐地表示过奖了,哪有那么好啊,这都是应该做的,一边很遗憾自己没有录音设备。

    这要把老孙这些大加赞赏录下来,回去放给爷爷奶奶听,他们还不得乐开了花啊!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了个心理满足嘛!

    该请的客人都一一邀请一遍。

    要去摘菜、打下手、跑堂的青年人也都确定了,新车间和大件车间每个车间抽出三个青年。

    另外还有一个女服务员,就是孙玉业的妹妹孙业霞。

    她听哥哥说了这事,自告奋勇跑来找小梁,强烈要求那天也要参加。

    这多不好意思啊,让人家兄妹俩都去当服务员,小梁很惭愧地表示了热烈欢迎。

    寿宴的头一天,他就把应该采买的食材基本都买好了。

    只有怕变味儿的猪肉一类,这些需要寿宴当天的一大早,他再从公社运回家。

    家里的里里外外,也全部收拾得很利索,打扫得干干净净。

    简直比过年还要隆重。

    老歪母亲要来大仓家做寿的消息早已经在村里传开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基本就是一边倒地感到奇怪,大仓娘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能答应这样的事呢?

    老歪家里还有俩哥哥呢,怎么会让母亲到老歪一个坐山招夫出来的儿子家里做寿!

    这事做得太不符合规矩了。

    梁金元老两口到街上,大家就跟他俩打听。

    令村里人大吃一惊的是,这事居然是老两口的主意!

    这是梁金元自己亲口说的。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得意洋洋的呢!

    村里人,尤其是姓梁的,都有点生气。

    老歪的母亲,算是哪里的一棵草啊?

    她有什么资格到咱们村来做寿!

    反正,姓梁的这些亲支近派是绝对不会上门帮忙,不会自掉身价地来参加这个寿宴的。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梁金元和大仓娘为人不好。

    因为梁金元老两口,还有后来媳妇随婆婆的大仓娘,不管是亲支近族,左邻右舍,他们都是最积极去帮忙的人。

    尤其是家里有老人去世那样的事,本来亲属就痛不欲生,而且有的人还朝着逝者的遗体害怕。

    往往这种时候,不管是公公婆婆,还是大仓娘本人,只要他们一到场,悲痛仓皇的亲属立刻就有了主心骨。

    心就定了。

    然后不管是给死者穿衣服,其他善后一些事怎么办一类,大仓娘她们都是身先士卒,亲力亲为。

    为其他人所不能为。

    所以大仓家有什么事,姓梁的亲族不必说,左邻右舍也不必说,就是稍远一些的村民,也会赶过来帮忙的。

    可是唯独这一次,村里人都选择了无视。

    因为他们不会去伺候一个素不相干的外村人。

    没那个义务!

    很明显大仓娘也明白这件事的性质,所以这些亲族和左邻右舍,她一个都没通知。

    即使在街上碰上了,该说话说话,该打招呼打招呼,但是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了,谁也不会讨论老歪母亲那事。

    至于大仓把自己几个发小叫去当跑堂,他们是小孩儿,不存在什么身份问题,这个可以不计较。

    寿宴的头天晚上,都关门准备睡觉了,老屋的院子外面又有人砸门。

    炕上一拉溜排开四只仓呢,一听砸门的声音还挺急,都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后听到外面传来建刚叫大仓的声音。

    大仓很生气,自从把建刚发配到煤矿上,这小子擅自回来好几次了。

    出来打开院门把他放进来,然后一脚一脚踹着这小子的屁股把他踹进屋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进了屋就劈头盖脸问他。

    建刚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嗨嗨干笑:“俺爹捎信叫我,说又给我说了一门亲,非得让我回来看看!”

    小四儿嘴快,抢着叫道:“是你想回来看媳妇吧?”

    建刚用杀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唉!”大仓叹口气,“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媳妇迷要命,你这样怎么能干成点事。”

    好像一篇文章上说过,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从女人身边拉开,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从孩子身边拉开,他们就很难出头。

    一个男人太恋老婆,确实是事业的一大障碍。

    本来自己把建刚拉到自己身边来,从烧砖窑开始培养,是准备让他跟自己干一番大事业的。

    其他各方面都合格,就是有点媳妇迷,这是个瑕疵。

    建刚低头不敢正视大仓,小声嘟囔:

    “谁是媳妇迷了!

    主要俺爹和俺娘着急,他们说人家像咱俩这么大的都有孩子了,咱们俩的媳妇还没个头绪。

    他们急,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好吧,大仓只能表示理解。

    这其实也是实情,村里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几乎全有媳妇了。

    像他俩这样,二十了还没把媳妇固定下来的,极少极少。

    人家富贵当了二把刀,把建筑上最漂亮的一个女小工拿下了,订亲喜酒都喝了。

    理解归理解,但是建刚这个媳妇迷的属性,也别想抵赖。

    “那你回来相亲就相亲,深更半夜来砸门干什么?”大仓问他。

    “这不是往回走的时候晚了嘛,跑咱这边的客车没了,我半路下了车,走回来的。

    回来就听说你们家明天要办寿宴,我才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回来了。

    明天这不又多了一个干活的嘛。”

    “明天你不是相亲?”

    “后天相亲。”

    “后天相亲,你今天就急溜溜地跑回来,”大仓恶狠狠瞪着他,“还敢不承认是媳妇迷?”

    命令三个弟弟:“把这小子掀翻在地,重打四十大板!”

    建刚大惊,眼睛滴溜一转试图逃跑,可是还没站起来就被兄弟四个给擒住了。

    杀猪一样按在炕上,找来一根木棍,照着屁股一顿敲。

    就打了这么几下,让这小子给讹着了。

    说被打坏了,走不成路了。

    也不回家了,就在这炕上跟四只仓挤着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大家就全部起来了,围绕着寿宴各种忙活。

    因为这也是个奶奶嘛,为了表示隆重,这家所有的孩子都请假没去上学。

    英子都请假,从一中赶了回来。

    田玉芬跟她一个班,也一块儿请了假回来,帮着干活。

    刚吃过早饭,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和孙业富就先头一步到位了。

    厨房是在新房子的西墙那里搭个棚子,支上锅灶,各种案板一类设备齐全。

    大师傅到位后立即生起火来,该炖煮的东西就下了锅。

    炖上以后,两个大师傅开始炸货。

    说实话,要是办喜事或者丧事一类,炸货一类都是酒宴开始的头天就弄好。

    只不过这次寿宴也没有几桌,据梁进仓估计,也就四五桌,不会超过六桌。

    所以两个专业厨师,一上午的时间做那么几桌菜,完全没问题。

    一会儿,石国良开着木器厂的大卡车,拉着七八个小年轻来了。

    这些都是来帮着干活的。

    苏厂长和孙延成他们几个,本来也想跟着车一块儿来的,但是想到厂里一下子走这么多人,领导不能走太早。

    所以一会儿他们骑车子过来。

    老歪那边的亲戚也开始陆陆续续上门了。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往年老太太做寿,那些年年不落的亲戚,好多都不来了。

    能来的,都是十分亲近的,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那些不来的呢,或者就让这些来的带了一点小礼物,让他们做代表,向老太太代为致意。

    或者连句话都没带的,就装傻算了。

    看这情形,基本上连往年亲戚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老歪的大哥和二哥,以及二嫂也来了。

    老母亲做寿,儿子儿媳是必须要到场的。

    但是老大媳妇没来。

    她自以为身份尊贵,才不会到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来呢。

    大仓在接着的时候故意问大伯潘启明:“俺大娘来,在后边?”

    潘启明一脸尴尬:“她——病了,来不了了。”

    大仓表示呵呵。

    至于二大爷和二大娘,大仓表现出惊人的热情。

    就是故意让大伯看看,我就是有远近亲疏之分!

    客人们来到,立马就给让到屋里,堂屋里有桌子,两边卧房的炕上也有桌子。

    都有茶水,瓜子糖果一类。

    今天的寿星,老歪的母亲坐在西屋的炕上,由虼蚤奶奶等人陪着说话。

    别看是寿星,毕竟你是女的。

    只能在西屋的桌上。

    东屋的那一桌,是最尊贵的客人。

    比方说将要到来的公社郑主任,还有苏副主任,武装部孙部长,治安股长冯长民,孙延成,石国良等人。

    这些是贵宾,在东屋的桌上,由老英雄梁金元领导这秉义和秉礼俩儿子作陪。

    其他的客人再来,可以依次在院里的桌子上就坐。

    前几天梁进仓就自行设计,在木器厂加工了好几个木头骨架的遮阳棚。

    每一桌都有一个遮阳棚,初秋的天气,在院子里喝酒也很不错。

    反正老歪身份这个情况大家都知道,咱家现有就这条件,亲戚朋友肯定也会理解。

    一会儿,来贵客了。

    公社郑主任和国营饭店刘经理,公社武装部孙部长,治安股长冯长民他们,坐着公社那辆130来了。

    因为这几个公社干部以前的时候经常下乡,村里人都认识他们。

    130来到村里,村里人就注意到了。

    到了大仓家新房子门前,车停下,干部们鱼贯而出,手里还提着贺寿的礼物。

    远远围观的村民们大惊。

    这是什么情况?

    不就是老歪的母亲做寿?

    所谓母以子贵,老歪在村里都是下等人,那么他的母亲更是等而下之。

    村里这些老农民都不屑与之为伍,都会越过大仓娘等人的人情,对做寿这事表示无视。

    为什么反而能惊动这么多公社干部?

    公社干部嘴里说着祝贺的话,被大仓让到家里去了。

    有人立即飞奔着去通知了梁秉海。

    肥田死了,死前交待了好多事事情,其中就有跟宋其廷合伙贪污的事。

    所以宋其廷就跟村里的账目一块儿被带走了。

    那个姓宋的副村长也被撸了。

    现在村里的事儿由梁秉海暂为主持,也就是代行村长之事吧,跟村班子的其他成员先维持着运转。

    梁秉海听到村民汇报,说公社主任、武装部长、治安股长他们都来了,来给老歪母亲祝寿来了。

    梁秉海大惊。

    公社干部到村里来,居然不通知村干部,村干部一无所知,也没安排接待一下什么的。

    这是村干部失职啊!

    立马飞奔起来,赶往大仓家。

    公社领导来了,村干部必须要到场,作陪,有什么需要,村干部要去张罗啊!

    气喘吁吁刚转过胡同,前面就是大仓家了,大仓家门前停了好几辆自行车,尤其显眼的是有一辆大卡车。

    还有公社那辆130。

    梁秉海又气又急。

    气的是姓梁的这些亲族,为什么这么麻木啊?

    看到公社干部都进大仓家了,为什么还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远远地围观呢?

    公社干部都亲自上门祝寿了,你们一个个老农民能比公社干部身份高?

    你们为什么还不赶紧去大仓家,帮着干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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