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刚抓住大仓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对嘛,这才我们兄弟应该说的话,对于坏人,你越老实,越忍着,她们越放肆!”

    “对,忍无可忍,再不忍了!”

    “那赶紧回去,叫村里人千万不能放了那对狗-男女!”

    “已经放了,”大仓说道,“我刚才回村的时候听说,三里庄的村干部和姓王的弟兄们,把那俩人领回去了。”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呢?”建刚又暴跳起来,“放虎归山,这不好弄了!”

    “也不是随便放的,他们交了罚款,写了认错书,保证书,包括村干部都在上面签了字。”

    建刚深恨晚回去一步:“那也不行——”

    “那都是小事!”大仓说道,“就是没放,咱们也不可能回去把那俩混蛋弄死。”

    “那怎么办?”

    “那俩人干的事,够枪毙了。”大仓目光坚定地说。

    啊!

    狗咬和建刚都大吃一惊。

    他们从没想到这个茬。

    在他们的思想观念当中,冤有头债有主,出了事情,就是凭各人的实力对决。

    从来没想到还要动公安局这一层。

    “可是——”建刚迟疑道,“咱叔给人家写了欠条,自己都在欠条上承认强奸了,舌头长在他们嘴里,到底怎么回事全凭他们说,这事说不清道不明啊!”

    “法盲啊!”大仓戳了戳建刚的肩窝:

    “我命令你,回去找法律方面的书给我自学。

    没让你当律师,就是让你多明白点事。

    就咱叔这事你要从头到尾看好了,好好学学。

    那对男女如果不让咱叔写欠条,也许还死不了。

    但就是因为那张欠条,就能足够证明他们敲诈勒索一万块钱,这就是证据,是铁证。

    现在可是严打,你有没有听说偷一块钱被判死刑,抢了个帽子就判死刑的?

    当然那都是刑罚过重,可对于那对男女来说,敲诈勒索一万块,这属于数额特别巨大。

    还有私设公堂,滥用私刑。

    于法于理,他们都该死。”

    建刚和狗咬听得都很懵。

    不过又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们一下子听不懂,这情有可原,毕竟受时代局限,他们还是所见所闻太少了。

    大仓却是知道,到了后世,有的敲诈勒索案不好定罪,就是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尤其是数额问题,嫌疑人咬定数额很少,甚至不承认敲诈勒索,单凭受害人的指证很难定罪。

    但是,有的“聪明人”,敲诈完了还让受害人写个欠条的,那可就是铁证了。

    大概王光棍和周寡妇,就属于那种聪明人吧!

    当然,到了后世,只要没出人命,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敲诈勒索即使数额很大,一般也不会判死刑。

    可是,对于周寡妇和王光棍来说,在当今社会,这个年头,能一下子敲诈一万块。

    别说在农村,就是到了县城,或者说现在整个东昌县,敲诈勒索涉及如此大数额的,那都是绝无仅有。

    而且敲诈对象还是一个可怜的老光棍。

    只能说,在这个年头,周寡妇和王光棍绝对属于那种利欲熏心,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作恶多端,道德极为败坏的人。

    罪大恶极,不死绝对不足以平民愤。

    大仓拿起刘媒婆那份口述记录,对狗咬说道:“叔,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就是要替你去告周寡妇和她男人。”

    狗咬勉强点了点头。

    不要说他一个老光棍,就是换了任何一个农民,一旦说到要告状,要摊官司,他们就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思想。

    何况狗咬给人写了欠条,承认强奸。

    在他的认知当中,自己的罪过比周寡妇和王光棍要大得多。

    既然大仓说那俩人要枪毙,那自己呢?

    不得枪毙五次!

    之所以还要勉强点头,是因为他对生死看得不那么重了。

    只要能让周寡妇和王光棍得到应有的惩罚,自己被枪毙也无所谓。

    有可能砰的一枪更干脆,比喝敌敌畏要好得多。

    大仓看出了狗咬的犹疑,又说道:

    “叔,我现在就去了。待会儿上边肯定要过来找你问话,你怕不怕?”

    “不怕!”狗咬突然义无反顾地说道,“反正我是死定了,怎么死也是死,只要能同归于尽,让我怎么着都行!”

    这下大仓放心了,刚才之所以不是自己告诉建刚,而是让狗咬再给建刚叙述一遍,其实就是在锻炼狗咬。

    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恨不能那事完全消失,全天下谁也不知道,这种心理任何人都会有。

    就像刚穿上一双新鞋遇上下雨,肯定要尽量走好走的地方,绕着水洼和泥泞的地方走。

    但是一旦一脚踩进烂泥,从此就再也不用躲闪了,可以完全放开任意行走,新鞋也可以当雨鞋穿。

    狗咬连着跟俩侄子叙述了两遍,很明显他已经放得很开,基本上对自己跟周寡妇的事,不再躲躲闪闪。

    大仓又嘱咐狗咬,待会儿上面的人来问话,你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有所隐瞒,大大方方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就行。

    狗咬一一答应着。

    可能到现在为止,在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他相信的人,也就大仓了。

    大仓拿着刘媒婆的证言,立马去了公社大院。

    找冯长民报案!

    冯长民这几天很忙。

    因为夏山公社马上就要撤销了,在原有的公社基础上,设立镇政府。

    其实,这种设立乡镇为农村基层行政单位的改变,从79年就开始在部分省市开展试点工作了。

    这次把人民公社政社合一的体制,变更为基层行政单位乡镇的工作,更是在全国大部分的地区展开。

    镇政府成立以后,夏山公社这个名称将永远成为一段历史记忆。

    取而代之的是夏山镇人民政府。

    而且因为这几年治安状况越来越恶化,以前靠冯长民一个治安股长就管得住全公社治安的情况,也是一去不复返。

    有的地方已经在乡镇一级设立派出所,除了所长和指导员,还要视本地情况配备数目不等的干警。

    如果夏山镇设立派出所,冯长民当然会成为第一任所长。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他忙的主要是公社改乡镇的事儿。

    听到小梁说他要来报案,冯长民笑道:“小梁啊,报案也不看看火候,这都忙得一个人恨不能劈成几半使了。”

    梁进仓严肃地说道:“冯股长,我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大案子。”

    “哦,是吗?”冯长民敛起笑容,擦一把额上的细汗,“那你跟我到办公室来吧。”

    到了股长办公室,梁进仓把他叔被仙人跳敲诈勒索,数额特别巨大,受刑半个晚上,而且被逼得服毒自杀,详细跟冯股长说了。

    冯长民一听,敲诈一万块?

    也是吓了一跳。

    前些日子县里要树立致富典型,给夏山公社摊派了一个万元户的指标,差点没把几位领导给为难死。

    关键是现在农民刚刚吃饱穿暖,仓里有点余粮,来钱的途径却并不多。

    家里能存下几百、甚至上千的农户也不是很多。

    更不要说万元户了。

    谁能想到,区区村里一个老光棍,居然被仙人跳敲诈一万块,这个数额确实是异乎寻常地大。

    可是,令冯长民陷入沉思的是,证据呢?

    小梁嘴里所说的仙人跳这种犯罪方式,冯长民作为治安人员,居然是头一次听说。

    当小梁说完之后,冯长民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事很难找到确切的证据。

    因为男女关系这种事,发生的当时只有两个人,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在旁边参观。

    也就是找不到旁证的情况下,你去状告其中一个人,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会出现各执一词的情况。

    虽然现在还是严打,严打的精神就是要求对于案件快审快结。

    有时候判决一件案子,可以不用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只要八九不离十,或者根据常理判断,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也能宣判。

    可是,冯长民还是有着十分严谨的法治精神的。

    也就是说,单凭山鱼的指控,执法机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遭到了敲诈。

    也许是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挟私报复,污蔑陷害也说不定呢!

    “你是说敲诈勒索的证据是吧?我有。”梁进仓说道,“那天夜里俺叔在毒刑拷打之下,被逼着写下了一万块钱的欠条。”

    “有欠条。”冯长民沉吟道,“要是被告不承认是敲诈,而是辩称这是正常的经济往来呢?”

    梁进仓笑笑:“冯股长,你觉得现在这种经济条件下,农户与农户之间什么样的经济往来,会欠下一万块钱?”

    “对!”冯长民肯定地点点头,“如果对方无法说明往来缘由,那是可以推断为敲诈勒索的。”

    “其实不需要推断。”梁进仓道,“他们还让俺叔在欠条下面注明了欠钱原因,那就是让俺叔承认强-奸了周寡妇,这钱是用来赔偿对方的。”

    “啊!”冯长民再次吃惊,“你叔写下了证明,承认他强-奸了周寡妇?那这样的话,也不能完全认定对方是敲诈勒索。”

    “可如果我有证据证明俺叔不是强-奸,而仅仅是跟周寡妇通-奸呢?能不能认定对方是敲诈勒索,是仙人跳?”

    冯长民点头说:

    “那是肯定的,如果你能证明他们俩人只是通-奸,一个寡妇,一个光棍,这事你情我愿,不犯法。

    然后却在欠条上承认他是强-奸,那么对方的敲诈勒索罪名就成立了。

    而且还是一万元的欠条,数额巨大。”

    梁进仓拿出他给刘媒婆做的记录:

    “冯股长,这是我们村一个目击证人的证词。

    对于长时间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两个人来说,你觉得有必要强-奸吗?”

    冯长民一边看记录一边说道:“都一直保持那种关系了,说明女方是同意的,肯定就不需要强-奸。”

    “这是我们村一个妇女的证词,我之所以记录下来,就是怕你们去调查的时候,她会改口。

    下面是她男人的签字,当时也在旁边听着。

    不单单是她亲眼看到了通-奸现场。

    你看她上面说,左邻右舍看到周寡妇密集地往俺叔那里跑,进去以后就关上门,大家对他俩的关系都心知肚明。

    这些情况只要你们去做个调查,就完全能证明他俩几个月前就已经有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冯长民点着头,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关系图。

    然后惊奇的发现,梁进仓给他提供的信息,已经完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也就是说,只要能在王光棍那里拿到狗咬写给他们的欠条,那就是铁证如山。

    有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能够证明,王光棍和周寡妇处心积虑设下仙人跳,对狗咬进行敲诈勒索。

    而且最让冯长民惊讶的是,梁进仓在控诉王光棍和周寡妇的时候,言辞相当激烈。

    他说王光棍和周寡妇二人,处心积虑对村里一个可怜的老光棍下此狠手。

    其犯罪动机极其卑鄙,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犯罪性质极其恶劣,犯罪情节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人身危险性极强,造成老光棍服毒自杀的后果极其严重!

    冯长民把整个案情再次梳理完一边,放下笔,然后定定地盯着梁进仓。

    “冯股长,有什么问题吗?”梁进仓问。

    “问题就是——”冯长民盯着小梁,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

    “咱俩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在我的印象当中,你是个性格很随和的人。

    可是今天从你的控诉来看,我感觉,你这是下定决心告死状!”

    “对!”梁进仓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除了俺叔被敲诈勒索这事,上次周寡妇蓄意陷害我那事不了了之,这次我要再次提起诉讼。

    不把她盯死,誓不罢休!”

    “好!”冯长民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还是喜欢你这种面对坏人坏事嫉恶如仇的性格。

    三里庄跟我们不是一个公社——不,现在应该说不属于一个乡镇,我不能越界抓人。

    现在我先给县公安局打电话报告案情,然后跟你去医院做笔录。

    做完笔录调集民兵,兵分两路,一路去你们村调查俩人是否真正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另一路由我亲自带队,去三里庄把两个人先控制起来,重点要搜获那张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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