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这几天一直在家忙活,准备英子升学宴的事。
上次大仓考上大学,亲戚朋友得到消息,也是要来贺喜的。
但是大仓决定不去上大学,贺喜那事也就一一谢绝。
这次英子再次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终于要隆重地接受亲朋好友的贺喜了。
记得81年,大仓订亲的时候,全部是母亲一手张罗的。
这次,大仓取代母亲,一手张罗妹妹的升学宴。
到这种时候,就能看出一个男主人去世的家庭,彼此之间那种微妙关系。
按说,从字面上看,老歪作为继父,应该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但是自从他来到梁家河,来到这个家庭,就从来不会想到他会成为男主人。
他知道如果有什么让他去办,让他去张罗,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他都没有操控能力。
所以老歪永远就是打杂的身份。
让他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默默无言,无怨无悔,踏实可靠。
虽然走路的姿势不好看,但是行走速度并不慢。
而且这种一歪一歪地走路姿势,也许还加快了行走速度呢。
大仓正在家里忙活,就见继续嗖嗖地从外边歪进来:“大仓,大队的人来说,你小姑来电话了,让你去大队里回个电话。”
集体解散了,原来的大队部也变成了村委会,但是绝大多数的村民还会习惯于把村委会称呼为“大队”。
大仓到了村委的时候,正好村长梁秉海也在这儿。
所谓“也在这儿”,是因为村委的人,并不是像国家正式人员一样,到点上班,到点下班。
村干部基本上就是民兵性质,扛起枪就是兵,扛起锄头就是农民。
村干部也有自家的承包地,也要下地干活。
有事,有活动,村干部会到村委来。
没事的时候,尤其是农忙,村里人要是有什么事找村干部,只能翻山越岭地到处去庄稼地里找干部。
当然,作为村干部,只要地里没活的时候,都是尽量凑到村委来,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秉海村长一看大仓来了,连忙掏出钥匙,打开电话上的锁,让他打电话。
人民公社的时候,村村都通电话,那时候都是手摇的电话机。
后来集体解散,有那么一段时间,各村的电话也零落了。
现在村里的电话刚刚又恢复不久。
以前的时候,除了驻村工作组,还有村干部,你就是给老农民一部电话,他也没有能够打电话联系的人。
但是现在村里出外的人开始多了,而且有的人家在县城的亲戚用电话也能联系上,造成有一部分农民有了打电话的需求。
当然有事的时候,就瞅瞅着想到村委来用村里的电话。
村里的电话,是集体的,怎么可以让村民想打就打呢!
于是就专门做了一个木头盒子,锁了起来。
只露出听筒,可以随意抓起来接听。
原则是不允许任何村民来村委打电话的。
但是,大仓来了,秉海村长总得徇点私情,自觉地打开锁让他打电话。
大仓把电话打到小姑厂里,这才惊闻三叔被打得进了医院。
而操刀打人的,居然自己的二舅。
这俩人——在大仓的印象里,几乎就像两颗不在一条轨道上的行星,永远没有交集的可能啊。
自己家跟二舅家几乎就是不上门了,可以说就是介于上门与不上门之间。
亲姐弟几乎不对话了,逢年过节,不管是母亲走娘家,还是娘家人来人,彼此都派出孩子去对方家里象征性站一站。
可能,就差着断绝关系了。
大仓都多年没见二舅本尊了。
自己的三叔就更不用说。
可是现在怎么让二舅把三叔给打了呢?
换句话说,根据武力值评估,二舅也打不过三叔吧?
然后二舅现在还在北关村委关着呢!
怀着一肚子的担心和疑问,大仓放下电话,回家开上那辆小土豆就往县城赶。
这辆菲亚特大仓买来,打心眼里就是要送给表姐的。
但是现在表姐还是学车阶段,没有司机在副驾驶陪着,是绝对不允许独自开车上路的。
所以在表姐考出证来之前,这辆车就是大仓和表姐一起开。
他先去了医院。
小姑早已经在医院里了。
小姑父郎传庆也在。
三叔鼻青脸肿,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
好在就是拳打脚踢,看着外表挺吓人,其实没有内伤,没有什么大问题。
挂吊瓶就是打消炎针。
小姑眼睛红红的,明显刚才哭过,一看大侄子来了,眼圈儿更红了。
大仓先问过三叔的伤情,确定没事之后,又问打架原因。
三叔把当时的大致情形又给大侄子描述一遍。
基本就成祥林嫂了。
一开始跟小妹夫描述一遍。
然后小妹来了,又描述一遍。
现在给大侄子描述,已经是第三遍了。
虽然就是实话实说,也没添油加醋,但是他对于邀请魏老二一起吃饭的原因,有意隐瞒了。
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自己感觉大侄子给做得太多,感觉亏欠,总想干点什么给大嫂和大侄子出点力。
只是说因为魏春平是大仓的二舅嘛,一块儿开会碰上了,就想在一起喝点酒。
毕竟是亲戚嘛。
没想到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
大仓一听三叔的话里边有所隐瞒。
至少对于为什么要跟二舅一块儿喝酒,一开始态度还很友好,这个原因大仓也不想深究。
因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二舅以及另外同行的三个人,还在北关村委关着呢。
大仓想了想,问小姑父:“小姑父,村委把四个打人的关在那里,准备怎么处理?”
小姑父道:
“农村人到了县城还敢这么厉害,打了俺街上的亲戚,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看来他们不经常进城,不知道城里人的厉害。
吃了苦头接受点教训也不是坏事。
然后让他们村里的干部来领人。”
“是你让村委把他们关起来的吗?”
“这还用我说!”小姑父说道:
“不光是俺们北关,哪个街上不是这样?
农村人到了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夹着尾巴不挨欺负就烧高香了。
还敢欺负别人,肯定不能轻饶了。
就是俺们街上的亲戚,也不是他们能打的。”
大仓苦笑一声:“小姑父,那打人的可是俺二舅啊,这也是亲戚。”
小姑父还没说什么,病床上的三叔已经叫起来:
“大仓,你不会想让你小姑父给那个打人的王八蛋求情吧?
我可是你的亲三叔。
我就问你,是叔叔亲,还是舅亲?”
小姑也愤愤地说:
“先不说哪个更亲。
就说你这个二舅,好像自从你爹去世以后,就再也没踏进你家的门是吧?
这事谁不知道,还不是觉得你爹去世了,你家孤儿寡母的。
他就是怕连累他呗。
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对他还有亲情?”
“亲情是不多了。”大仓实话实说道:
“可是,他不仁,咱不能不义啊。
走到哪里,他也是俺二舅,是俺娘的亲弟弟吧。
你说我不知道这事便罢,但是现在知道了,我肯定不能不管。
毕竟作为他的亲外甥,我的责任放在这里。”
三叔叫道:
“大仓,你对那么个混蛋舅有责任,难道对你亲三叔就没责任了吗?
我就问你一句,你三叔让人打了,甚至说让人杀了,你不给你三叔报仇,谁给你三叔报仇?”
说到这个话题,三叔的眼睛里都满是泪水。
因为三叔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也就是说,在三叔的心目中,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大仓他们这些亲侄子,就当亲儿子用了。
女人是没资格进坟地的。
逢年过节,添土上坟,不就靠这些亲侄子吗?
要是三叔出个什么事儿,比方说上次让大算盘子坑了,不就是侄子管用了吗!
现在三叔被人打,侄子就得给自己报仇啊。
怎么能不报仇,还想把仇人保出来呢?
三叔心理不平衡。
难受啊!
其实还有一点,三叔心里还觉得委屈。
毕竟是他出于一片赤诚之心,想为大嫂和侄子做点事,这才不计前嫌跟魏老二攀扯的。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侄子都必须要坚决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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