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鹅拧诧异地说:

    “建东从十六岁就开始跟着二叔赶集当皮匠,以前赶集的时候怎么不害羞?

    我知道跟我一样赶集做买卖的那些人,都管建东叫小皮匠。

    整天小皮匠小皮匠的叫着,也没见他反感,更不会害羞啊!

    再说了,他这结婚都四五年了,孩子满地跑了,还能朝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害羞?”

    老英雄梁金元这奔七十的人了,到现在才只有一个孙子媳妇,那就是建东媳妇。

    建东从十六岁开始跟着父亲赶集当皮匠,很快就掌握了皮匠的所有技艺,开始跟父亲分别赶不同地方的集。

    也就是家里的地没耽误的情况下,还有父子俩赶集当皮匠的双份收入,日子在村里也算是比较富裕。

    当然媒婆也就上门了。

    建东就是个赶集的小皮匠,眼界不高,对自己未来的老婆没什么超越身份的期望。

    普普通通的农家姑娘就很满意了。

    而且还有一点,他好像被大哥跟黄秋艳那事给吓着了,对于来相亲的姑娘,太漂亮的他反而不是很喜欢。

    末后看上了一个鼻窝里两团雀斑的姑娘。

    一开始家里人不同意,嫌那闺女脸上有雀斑。

    没想到建东就是看上她了,跟家里人闹别扭,非她不娶。

    并且去找大哥,希望得到大哥的支持,让大哥去说服自己的父母。

    大哥没有直接去找二叔和二婶,而是偷偷跑集上去,不顾大伯头子的身份,偷窥了那个叫孙凤珍的姑娘。

    孙凤珍是个很有能力的姑娘,初中毕业以后就开始做小买卖——赶集卖妇女用的杂货。

    本地人管这种职业叫“花媳妇”,主要卖一些头花、梳子、围巾、布头、袜子一类,就是为大闺女小媳妇服务的。

    大伯头子偷窥这位“准兄弟媳妇”,第一是看相貌,据说家里人反对的原因就是嫌她脸上有雀斑。

    顺带还观察了一番这位“花媳妇”的经营过程。

    发现孙凤珍并不算那种能说会道型的——表面上看是这样。

    顾客来到摊上,拿起某种商品问价,想买的免不了还要对商品褒贬几句。

    孙凤珍并不反驳对方,甚至还会顺着对方的话头去说,但是前两句是顺着说,后边两句不着痕迹地稍微拐了个弯。

    顾客对她的话感觉很受用,听起来很真诚的样子,瞬间打消了顾虑,从而爽快地掏钱买下来。

    买卖做成了,居然还有点成了朋友的感觉。

    大仓在暗中偷窥多时,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叹,这姑娘行,不错,情商挺高。

    回来以后,大仓就先去找爷爷奶奶,把自己去集上偷窥孙凤珍的事儿跟他们说了,盛赞那个姑娘。

    相亲的时候,爷爷奶奶肯定要去瞧一瞧的。

    嫌人家姑娘脸上有雀斑的,其中就有这俩老东西。

    但是大孙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盛赞过孙凤珍之后,话锋一转,问爷爷奶奶:

    “我好像听说建刚看中了,俺二叔和俺二婶子不大愿意,嫌人家脸上有雀斑,有这回事吗?”

    “有!”虼蚤奶奶一脸正气凛然地说:

    “尤其是你二婶,口口声声说什么,现在咱家条件不差,娶媳妇尽挑尽选,大路上有的是没疤没麻的好闺女,凭什么要找个一脸雀斑的?”

    “你二叔也说过反对了,这事我知道。”爷爷一脸义愤填膺地说,“他那双破眼就是瘸,除了能看出人家闺女脸上有雀斑,别的什么也不会看。”

    “对,老二就是眼瘸。”奶奶附和着说,“老二家也稀松,就是个标准的妇道人家,看人就看表面,那人什么性格脾气啊,她不会看。”

    老两口一唱一和,把二儿子和二儿媳妇批得体无完肤。

    所谓贬低别人就是为了抬高自己,这话用在老两口身上太合适不过了。

    他们就是试图通过贬低儿子儿媳,来隐瞒老两口也曾经反对的事实。

    大孙子对爷爷奶奶的火眼金睛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老两口既得意又高兴。

    兴奋的虼蚤奶奶自告奋勇:“我去把你二叔二婶叫过来,就说你觉得老孙家那闺女不错。”

    大仓赶紧说道:“奶奶您别去,当侄子的有什么想说的就去二叔家,哪有把他们叫过来的道理!”

    爷爷一把拉住孙子,按他坐下:“你在这里陪爷爷喝茶,让你奶奶去叫,就说我找他。”

    秉义两口子听说父亲传唤,而且看到传话的母亲气势汹汹的样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自己又身犯何律法犯哪条?

    来到之后,老英雄板着脸,义正言辞地指出老二家两口子犯了表面主义错误。

    “人家老孙家那闺女多好啊,你看看是论脾气啊还是论身材吧,哪有缺材的地方?

    再说人家年轻轻的做买卖也是好手,这要娶进门来,你们家那一摊子她就能顶起来。

    一个家庭,选好老大媳妇很重要,重要的是要看脾气,看能力,知道不?

    不能只盯着人家脸上那俩雀斑。

    俺大孙子刚才说了,他也见过那闺女。

    他说脸上那几个雀斑不但不难看,人家俊就俊在那几个雀斑上呢!

    你们就是眼神不好使,不懂——哎,哎哎,仓啊,你刚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懂欣赏,你们就是不懂欣赏!”

    一番教训,老二家两口子唯唯诺诺表示接受批评。

    当然,他们还是觉得老爷子说得有道理。

    那个孙凤珍高高的个子,身条不错,长得虽然不是很漂亮,也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相亲的那天都去看了,合家这么多人,也没挑出人家什么毛病。

    唯一感觉遗憾的就是脸上有几十粒雀斑,分散到鼻窝两侧,每一侧也就能平均分到十多粒,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以大侄子带有后世审美的眼光来看,本身长得不错的女孩,脸上在稀稀疏疏长几十粒雀斑,其实平添几分风情。

    显得更有女人味儿。

    要不然建东也不会神魂颠倒的样子,要死要活非她不娶。

    由于爷爷奶奶很不仗义的叛变,二叔和二婶的思想也转变过来,感觉那几十粒雀斑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大仓娘,那更是豁达之人,儿子回去跟她一说这事,她立即就思想通顺地跑去跟老二两口子统一了意见。

    至于三婶,怎么形容她呢?

    相亲结束那天,一家人凑在一起讨论“相后感”。

    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挑出大毛病,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人家闺女脸上有雀斑。

    三婶立即表示附和,大放厥词地历数了雀斑多么难看,怎么抹粉也盖不住一类,种种弊端。

    可是现在公婆首先叛变,而且坚决不承认曾经表示过反对雀斑,然后大嫂等人相继叛变。

    三婶于是又大放厥词,历数了许多雀斑其实很好看,她就喜欢脸上有雀斑的姑娘,看着就舒服,种种优点。

    不管怎么说吧,全家人意见一致,思想统一。

    关键是建东跟孙凤珍早就一见钟情,看中了对方。

    两家很快就达成一致,给俩人订亲。

    过不多日子俩人就结婚了。

    刚结婚那时候,孙凤珍还是一如既往地赶集,当她的花媳妇。

    当她怀孕之后,就不再赶集。

    以后生了孩子,在家看孩子,花媳妇那个买卖,就彻底扔下了。

    二叔带着建东去县城开轮胎门市,这是进城做买卖,在村里属于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他们自己,包括村里人看来,进城做买卖,开门市,带有一定的冒险性。

    谁知道他们是赔是赚呢?

    这次进城也是带有试探性的。

    所以只是爷俩去了,家里其他人还是一如既往在家种地。

    家是大后方。

    在他们看来,不管进城能不能挣到钱,到时候还是要回老家来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把全家都搬到县城,也变成城里人的一部分。

    建东到了县城,以一个常年赶集的小皮匠的身份和眼光去审视城里的一切,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自卑。

    看看城里人衣着的光鲜,工作的悠游,可是看看自己和老爹,穿着太老土了,而且新开的门市,根本就没有顾客上门。

    每天看着别的门市都忙忙碌碌,光鲜的城里人过来过去,建东羞愧欲死,躲在三间破旧的门面房里面不敢出来。

    老爹因为没有生意而着急,开始给人修自行车。

    儿子因为没有生意而羞愧欲死,看到父亲在外面给人修自行车让他更加自卑。

    父子因为在这方面意见不合,起了争执,而且愈演愈烈。

    终至于矛盾激化不可调和。

    建东决定回家。

    既然你喜欢修车子,你自己在这里修吧,我还是回家种地,赶集当我的小皮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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