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比较记仇。”梁进仓淡淡地回答,“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
“鲍叔,君子也,千乘之国不以其道予之而不受也。”顾市长笑道,“梁老板自谦了,我相信你肯定会圆融得多。”
梁进仓严肃地说道:“圆融不起来,我是认真的。”
“哦?”顾市长仔细看了看梁老板挑出来的那十几家企业,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上次就是这几家炼油厂闹得最厉害。”
“不仅仅是闹吧?”梁进仓道:
“到了后来我在被逼无奈的情况准备把收集设备拆下来,他们却给我扣下了。
还说我不按合同约定办事,准备要告我!
要不是顾市长你们出面作证,他们真的要把告到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对于这样的白眼狼,我还能跟他们有第二次合作吗?”
当时发现就数这十几家炼油厂闹得最凶,梁进仓还以为他们被宋其广蒙蔽,受了蛊惑所致。
直到后来调查清楚,知道了这些炼油厂是宋氏兄弟的产业。
才明白他们不是受了蛊惑,而是受到宋其广的指挥。
顾市长听到梁进仓这样说,一时低头不语,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从他当领导的角度出发,当然是希望梁老板能够捐弃前嫌,继续此前的排放物收集计划,帮助所有这些炼油厂都能拿到排污许可证。
可是梁老板说的也对,当时准备把梁老板告上法庭的这十几家企业,确实有点白眼狼。
想当初他承担所有收集费用,免费为炼油厂安装排污收集设备。
并且承诺派驻技术人员现场收集排放物。
虽然炼油厂因此会增加工艺复杂程度,回收过程也会产生一定费用。
但是对于他们付出的不菲的排污费,甚至现在排污不达标就拿不到许可证来说,增加少许复杂和产生少许费用,实在是九牛一毛。
对于炼油厂来说这么有利的事情,当初却是被他们挑头把梁老板给逼走了。
谁能有这么宽广的胸怀,会原谅他们,然后在他们最需要环保达标的今天,再次回来免费帮他们处理排放物?
没有,没有人会这么做。
顾市长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想再劝说梁老板原谅这十几家炼油厂了。
梁进仓看出了顾市长的纠结,但他也没有说什么。
很明显顾市长现在还不知道那十几家炼油厂的真正身份。
他要是知道那些都是宋其广的手下的话,肯定也就不会纠结要不要再劝劝梁老板。
另外,顾市长只知道梁老板的团队里面有很厉害的技术精英,只知道梁老板订购了大批的排污收集设备。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不管梁进仓手里掌握的技术,还是这些设备,背后到底蕴藏着多大的价值。
作为一个拥有后世先进技术的人来说,把这些技术应用在今天的环保处理上,怎么可能让那些企业的排放不达标!
另外再说那些设备,都是梁进仓在几年前就开始量身定做地为小炼油厂设计,数易其稿。
最终设计出这种规模小,效率高的排放物收集、处理和回收设施。
然后在小姑的厂里进行加工。
小姑的农修厂从农机配件转产汽车配件,短短几年的功夫,实力已经爆棚。
表面上只是一个城关镇的农修厂,事实上已经是相当规模的大型机械厂。
只是厂子的发展被农修厂有限的场地限制住了。
但是小姑还是听从侄子的建议,一直从表面维持农修厂的场地规模。
只是厂里几乎没有空地,大大小小的车间把原先看起来空旷的农修厂塞满了。
同时塞满的还有厂里的设计、研发团队。
这个团队能发展都很大的规模,梁进仓功不可没。
因为厂里太多产品的研发,都有梁进仓参与和带动。
小姑就是要厚积薄发,等到国家对私营企业完全松绑那一天,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不管侄子设计了什么东西,在厂里加工、生产,小姑都会全力以赴。
指挥她的团队指定生产方案,下达生产任务,会以最快的速度保质保量地生产出来。
有梁进仓如此先进的设计技术,还有小姑厂里如此雄厚的生产力量,才能制造出在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专为小炼油厂服务的排污收集设施。
因为在国外,绝对不会有“五小企业”这样的名词,更不可能出现为这些企业擦屁股的环保设备。
这里面蕴含的价值,顾市长不知道,梁进仓肯定也不会说出来。
反正,只要顾市长能理解梁老板的做法,全力配合梁老板的举措,这就足够了。
梁老板跟市里达成合作意向,重新签订了合同。
市里在原先那个夭折的化工厂原址的基础上,批给了梁老板更大一块地,而且是免费使用。
也就是说,环评标准越来越严格,梁老板当年的化工厂规模在今天看来,有些小了。
合同签了,地块划出来了,梁进仓的化工厂迅速筹备,很快又开始了建设。
不出梁进仓意料的是,工厂建设刚开始没几天,附近的村民又被发动起来了。
他们挖断了通往工地的道路,推翻了运送建材的车辆,甚至还有一大部分群众跑到工地上,把施工人员给赶跑了。
这跟上次的情况一模一样,村民们还历历在目地记着当年那个谣言。
这个化工厂建起来,比炼油厂的污染严重一百倍——当然,也不知道他们这个倍数关系怎么算出来的。
反正就是村民们下定决心,宁愿死,也不能让化工厂建起来。
单单这些大大小小的炼油厂,已经把当地的环境给毁了,老百姓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大受影响,此地简直都要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要是让污染能力比炼油厂厉害一百倍的化工厂建起来,老百姓那就是死路一条。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为了自己的生存之地,做拼死一搏。
这就是现在这些群众最坚定的想法。
经过前几年斗争胜利的经验,以及那些谣言的持续发酵,这个念头早就已经深深根植在了本地老百姓的心目当中。
所以,他们一旦发现化工厂又开工了,而且好像朝着更大规模去建设,老百姓简直是发了疯。
参与的人数更多,情绪更加激愤,行为也更加暴烈。
瞬间就把化工厂的建设给掐灭了。
人民群众再次大获全胜。
获胜的群众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们知道化工厂重新开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回去。
胜利之后,他们还是分派了人手,轮班在重要的道路上,以及化工厂的工地,值班。
就是防止化工厂暗度陈仓偷着施工。
这时候,领导们终于出现了,而且是市长顾承群亲自带队,来到化工厂施工现场,向群众喊话。
顾市长表示,他愿意听取群众的呼声。
只要群众的要求是正当的,就应该得到政府的支持。
对于现场值班的那些老百姓来说,此时此刻他们属于胜利的一方。
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可能也是违法的那一方。
毕竟他们挖断道路,推翻汽车,打跑施工队,这些都属于违法犯罪。
老百姓保护最后的生存之地,情绪虽然高涨,但要说心里不打鼓,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阻挠施工的高潮已经过去。
所以当顾市长一行来到工地的时候,现场那些值班的老百姓情绪并不激动。
不但相对冷静,而且有好多村民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畏惧之色。
好在顾市长的讲话,让村民们稍稍放下心来。
感觉领导还是向着老百姓说话的。
心里都很温暖。
顾市长走进了群众中间,跟他们谈起这些年来本地的污染状况,以及对于当地老百姓生产生活的影响。
甚至有些污染严重的地段,简直都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说到这些话题,好多的村民不禁悲从中来,在父母官面前嚎啕大哭。
他们向市长表示,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老老实实的老农民,怎么可能就变成暴民,好好的就给人挖断道路,推倒汽车呢!
有个上了年纪老农民,紧紧拉住顾市长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道:
“领导啊,我们祖祖辈辈都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们的家在这里,祖坟也在这里。
以前的时候,我们这里山清水秀,多好的地方啊。
我小的时候什么庄稼都好吃,水都是甜的,喘口气都是甜的。
可是您看看现在我们这个地方,井水都没法喝了。
您喘口气尝尝,这都是什么味儿?
这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
可是我们还能到哪儿去,有一线之路,我们还能在这里活着,我们就不想走。
这地方已经这样了,要是再建一个污染更厉害的化工厂,这分明就是不让我们活了啊!”
现场的村民们都哭得很伤心。
顾市长其实在本地主政多年,对老农民说的这些情况感同身受,这时候忍不住也流泪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建化工厂了,这地方换一个厂子,可以吗?”顾市长问大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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