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荞看过去,对上一双淡漠疏离的凤眸。
见她看向他,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想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只将一只半握拳的手抬起,掩唇咳嗽两声。
那只手里没有。
云荞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另一只手上。
他的手托在腿上,她辨不清究竟扳指是否在其中。
这里的公子们大多嬉笑着脸面,只有沈如珩一人宛若一桩风霜了千年的石头,戳在那里,不动如山。
期间,又有一位小姐猜错了人,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大家变得更谨慎,没人再敢随意开口猜测。
对面剩下的人,看上去都心怀坦荡,云荞还是觉着,扳指只能在沈如珩的手中。
偏偏沈如珩不避嫌,能让他捕捉到炽烈的视线,又会使她纠结。
“能否听大家每人说一句‘不在我这’?”云荞淡道,说完视线又在各位公子的脸上停留片刻。
对于游戏的输赢,云荞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沈如珩的身上,展现自己也不过为此。
上一世,沈家虽然求亲,看中的确是温婉贤淑的阮家嫡女。
重生后,阮家嫡女变了性子,她不敢保证沈家还会差人过来。
毕竟高门大户,看中规矩大体或许过于财币。
因此,她为成事,只能从沈如珩入手。
七人已然说完,只待沈如珩开口。
“不在我这。”沈如珩缓慢开口,她似乎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不由得看过去。
他的声线清润,如若无人提及,她根本无法从他的语言中分辨出他的体弱多病。
似乎,少了些病态。
尽管听上去的确气若游丝,云荞仍觉得久病不该是这样。
约莫她是有些可怜他罢。
“怎么?”薛容虽说已出局,却周旋于众人之间,宛若东道主,“云荞有思绪了?”
“我猜,”云荞转过身,面对一众姐妹,背对薛容,“应是在沈公子手中。”
在场的公子只有沈如珩一人姓沈,她见大家不约而同望过去,才转身面向沈如珩。
“确定吗?”薛容的声音不似之前两次那样坦荡沉着,音调微微变了,云荞的底气更足了几分。
“当然。”云荞缓缓走到沈如珩面前,像之前那般摊开手,“沈公子。”
她的面上带笑,沈如珩抬手,果真将左手中握着的扳指放入云荞手中。
身后的小姐们轻声欢呼、雀跃着。
表情中带了几分得意,云荞复而与他对视一眼,才转身回去与九位小姐商议她们谁藏扳指。
商议过后,十个人在院中站定,等着对面人猜。
沈如珩只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深深保持着他是被人强拉来的人设。
从未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场上。
这就够了。
对面猜错了一次,于是换了问法。
薛容走上前来,询问:“云荞手中是否有扳指?”
“没有。”她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冷静,强装镇定回复。
薛容问了一圈,回到她身前,摊手朝向云荞,对身后公子们道:“我猜测,扳指在云荞手中。”
“你确定吗?”云荞微笑,手却悄悄往回收了收。
薛容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自然更是笃定:“原因有三:一是扳指大而手小,指缝中已然能瞥见其貌;二是方才我提问,尽管云荞刻意表现镇定,却过犹不及;三是方才云荞问我是否确定,却不知自己的手下意识收回,暴露无疑。以上三点,足以证明。”
薛容仍旧喜欢如此卖弄,云荞虽有数却仍心中不喜,望见其他人没有异议,便摊开手。
摊手时,薛容只瞥见有东西在,已经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只是等他看完全貌,立刻脸如菜色,默不作声。
云荞给大家展示了手中的石块,随手丢到树下,故意驳薛容的面子:“过度解读,也未尝是好事。”
听了云荞的话,薛容宛如泄气一般,整个人更是颓废下去。
藏扳指时,她故意找了丫鬟捡了颗大小相当的石块来,对方果然上当。
女使丫鬟递过来一张帕子,云荞拿起擦手,余光却留意着边缘的人。
她看到,沈如珩似乎是扯起唇角笑了,抬头定睛望去,却见他仍是面具般不变的容貌。
反而是她有些恍然。
最后一次猜物机会,没有薛容的操持,公子们争来说去、吵吵嚷嚷的,最终选错了人。
丫鬟端来了点心,放到石桌上。
云荞捻起一块,招呼众小姐过来:“姐姐、妹妹们来尝尝我家做的点心,家里的姑子手艺千锤万淘了许久,才学会的这道。”
等小姐聚过来,云荞笑语嫣然:“第三局也不用藏了,两次都是我们这边赢了,你们不如早些去门外摘些樱桃来吃。”
视线落在沈如珩身上,云荞补充道:“沈公子的那份,你们勿要忘帮他也摘了!”
在场的公子许多,能爬树的,云荞猜测也得有三四个,又怎会在意有没有把沈如珩的那一份加在其中。
不过是说给当事人听的。
等人们乌泱泱出大门去摘樱桃,云荞才端着一盘糕点,走到沈如珩身边,弯腰把盘子托到他的身前。
“沈公子尝尝。”云荞半跪着才能与他平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盘中糕点,“中间那样花纹的用了花生加了糖调成酱做的芯,香浓适口,并不甜腻。”
沈如珩拿了云荞说得那一块糕点,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她:“你可想过要选一个怎样的夫婿?”
云荞站起身,扯唇笑起来,她没有回他,只是换成面向樱桃树方向的站姿。
不知道谁的帽子被人扔到墙上,尾部的飘带垂坠下来,有风吹过,还会随风晃荡两下。
这么快上钩,他似乎有些急了。
她当然欣喜。
所幸,上一世阮家不如现在,沈家都没有嫌弃。
这一世,阮岑买了高一个品阶的官职,沈家应该更易接受。
她为了攀上沈如珩这根枝,也是做了许多准备。
前世,她与沈如珩没有太多的交集,只知他的性子沉稳冷静,也听得别人形容他善良大度,天妒英才。
天天病着,饶是再嚣张跋扈的人,都要沉稳下来吧?
院外那群人似乎摘的差不多了,陆续有人进来。薛容衣帽整齐,手中却不知端着谁的帽子,进来的步伐都昭示着他的心情很好。
云荞眉头微蹙,不想再对他曲意逢迎,侧身躲到树后,逃离他的视线。
走之前,云荞还是回答了方才沈如珩的问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厅内,沈家主母听着外头热闹,笑意慈爱:“在沈家院里,平日从未如此热闹过,来这一遭,也是让人心情舒畅,兴致盎然。”
林秀云只能赔笑:“这丫头自从儿时病了一场,心性大变。最开始还想着教她改一改,那么小一个人儿,挨了板子也不哭不闹,后来心疼着,就由她去了。”
“云荞笈礼也过了,议亲了没有?”陆兰槿又问。
“她这么不学无术的,哪里有人家议亲。”林秀云听着外头的动静,颇有些头痛。
都到可以成亲的年纪了,仍然没有个嫡女该有的样子。
相比于云荞,就连阮云蓉都更像个大家闺秀了。
“今日宴会过后,定是会有的。”陆兰槿笑着,却不达眼底。
“借您吉言。”林秀云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束手无策,云荞到了学规矩的年纪,无论她怎么教规矩,即便专门请了人过来也都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上树爬墙的身手比以前强了许多。
她也怕云荞到了婆家不懂规矩,受到婆家人的管教。
那个时候,就不比在阮家了。
云荞风风火火从院中闯进来,还记得向众夫人致意才跑到林秀云座边:“母亲。”
“怎么额头上都是汗。”说罢,拿起绣帕帮她擦额头上的汗。
“院里太热。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后院了,您这边有事再差丫鬟去寻我吧。”
云荞是故意的,她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偷溜,却故意表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坐实她的名声。
宾客都在前院,反而主人翁不在。
原本她到的晚,有些夫人就已经不喜了,这次早退,惹得某些夫人直翻白眼。
她仿佛不顾礼仪,却又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混不吝。
但是,这对大多数人家来说已经是避之唯恐不及了,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却仍无可畏。
例如薛家。
薛家的人无论是薛容,还是薛容的母亲,都表现出丝毫不介意云荞的心性与行径的神色。云荞却知道薛家这一家人,有多么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这也是她避着薛容的原因。
回到后院,小厮将藤椅搬到树下,云荞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她的丫鬟珠珠从外头进了院子,走到云荞身边汇报:“沈家公子已经回去了。”
“嗯。”云荞吁了口气。
珠珠又补充:“回去之前他的小厮找了好久的扳指,我同他说,会帮忙留意着,找到后差人送到沈家去。”
云荞的眼睛慢慢张开,入眼便是珠珠放大的脸,离她太近,把她吓了一跳。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珠珠连忙后撤几步。
缓了缓神,云荞伸手:“扳指呢?”
“早早就藏起来了。”珠珠手从袖口掏进去,拿出来一只翠绿的扳指放到云荞手中。
扳指的成色很好,光线透过玉石,在云荞眼睑上投射一缕浅绿色的光。
“还得是我家珠珠。”云荞笑着端详沈如珩的扳指,末了又递还到珠珠手中,“放到妆奁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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