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画面全都搅在一起,最后定格在地面她呕出的一滩血上。

    云荞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小姐。”珠珠提着吊灯,半披着薄衫来到屋内,“看您出的这些汗。”

    她拿了帕子帮她擦汗,絮叨着:“是不是梦魇着了?”

    云荞点点头,看着垂着眼帮她擦汗的珠珠,默然出神。

    “小姐您从小便爱做噩梦。”珠珠帮她擦干汗珠后,自然地顺手帮她掖了掖被子。

    很寻常的动作,却惹得云荞泪眼婆娑。

    “小姐不怕。”珠珠尝试安抚她,“我在这里陪你,你睡吧。”

    “珠珠。”云荞轻声唤她。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珠珠倾身过来。

    “我一定护你周全。”云荞展颜,眼里带了心疼。

    “小姐这么厉害,当然可以。”珠珠也跟着笑。

    珠珠没有回下人房。

    后半夜,一夜安宁。

    清晨,梦醒时,云荞感觉到身侧的被子有点垂坠感。

    珠珠趴在床头,还睡着。

    “珠珠。”云荞轻拍珠珠的手。

    本来熟睡的人瞬间坐直身子,面上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小姐,是不是又被梦魇着了!”

    “回房再睡一会儿吧。”云荞道,“被爹禁了足,没什么事要你忙的。”

    珠珠打了个哈欠,点了头:“那小姐,您有事喊我过来。”

    “去吧。”

    用过膳后,百无聊赖,云荞爬到院墙上坐着。

    几个看守的人时不时将视线投过来,却没有往她这边走,云荞也当作那些人不存在。

    她的院子临街,能看到路过府门的行人与车辆。

    车水马龙。

    她未曾注意过,原来院外竟充满如此浓郁的生活气息。

    一个黄毛小儿拿了弹弓打到一个挑着扁担路过的商户头上,小孩子跑的飞快,商户落了扁担,叉着腰骂街。

    云荞笑出声来。

    不远处行来一架轿辇,云荞认出轿撵之外的小厮。

    经常跟在沈如珩身边的那个。

    轿子移出她的视线之外,她心中略微有了数。

    从围墙跳下,云荞回到房间,让人把珠珠喊醒。

    她换了身藕荷色的衣裙,珠珠帮她绾了个发髻,又选了个不算张扬的珠钗戴上。

    铜镜中的人,素面明净,唇红齿白,一双明眸带了笑意。

    “小姐无论什么妆容都那样好看。”珠珠视线也落在铜镜中的云荞脸上,由衷赞叹。

    “你呀,是不是偷偷吃了糖蜜。”云荞打趣着,珠珠也跟着笑。

    果真,梳洗罢,前院便来人了。

    要她过去前厅。

    云荞踏入厅内,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莞尔一笑。

    她当了一世大家闺秀,骨子里都刻着那时的举手投足,以及该有的温婉的样貌。

    厅中只坐着陆兰槿,沈橪没有来。

    云荞敛下失落,对陆兰槿行了礼。

    忽视阮岑的目瞪口呆,和林秀云的惊异,云荞站到一旁候着。

    陆兰槿很是亲昵:“我是替如珩来求亲的。”

    “上次见到,就觉得云荞亲切,今日见了,真是更让我喜欢。”

    陆兰槿的话只是客套,并未带多少感情。

    阮岑只能赔笑,他应是没想到云荞会来,心中了然,表情都僵了。

    “上次只匆匆一瞥,所以今日想再见见,便让你父亲把你叫来。”陆兰槿对她招手,“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云荞过去,被她半握手指,笑着对林秀云道:“阮夫人这女儿养的真好,瞧瞧这手,青葱白玉一般。”

    “云荞平时任性惯了,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秀云表情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只带了些微阴郁。

    沈家的家世不是他们能随意拒亲的,若拒绝了这门亲事,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来提亲了。

    身为云荞的母亲,她更不想云荞嫁给一个病秧子,未来都不能护她周全。

    陆兰槿夸她,做母亲的,只能顺着话去贬一贬。

    陆兰槿却仿佛毫不介意云荞的嚣张跋扈和任意妄为,一直都笑着的:“要是我也有个女儿,也定是要娇养着的。如珏和他爹走得近,女儿才是母亲的贴身棉袄。”

    客套了半晌,陆兰槿才将话再引到婚约上:“阮老爷说,婚约的事情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云荞是怎么想的呢?”

    “但凭父母做主。”云荞突然换了一副乖巧顺遂的模样,倒是让阮岑与林秀云纷纷坐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陆兰槿从座椅上站起来,笑言,“方才阮老爷和阮夫人也算应允了,只说云荞同意便可定亲,如今云荞说父母做主,我就当是成了!”

    林秀云的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脸色有些发白。

    阮岑嘴唇微微抖动两下,末了补充:“昨日,齐家带了聘礼过来,还未……”

    “不是听闻,已将人家的聘礼扔出去了吗?”陆兰槿打断他的话,“既然回绝,就彻底断清吧。”

    陆兰槿顿了片刻,补充道:“我也与你父亲、母亲讲了,如珩现在病着不能起身,若是云荞介意,咱们就先不急着定下。”

    “那就等沈公子……”阮岑想把亲事拖一拖。

    云荞打断他的话:“既然结亲,就不应在意疾病困苦。作为夫妻,本该生死与共。”

    “好!”陆兰槿笑意直达眼底,“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便先定下,明日沈家再将聘礼一概送来,找人瞧了生辰八字便定日子。”

    ——

    陆兰槿走后,阮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前厅转了好几圈。

    越想气越不顺,指着云荞的鼻子说:“装成名门淑女的样子给谁看!”

    “自然给沈家人看。”云荞浅笑。

    “嫁到沈家,你就飞黄腾达了吗?”阮岑跺了脚,怒其不争,“你嫁过去是给那个病秧子嫡子冲喜的!”

    “阮家那夫人口口声声说他缠绵病榻、病榻缠绵,昨天沈府可是已有传言说他已经昏迷不醒,病入膏肓了!”

    “您也说传言,传言易让人蒙了心智。”云荞无比冷静,“若他真的命尽于此,那也是我的运数。”

    “个油盐不进的东西!”阮岑生起气来,颇爱挥他那袖子,冷哼一声,气的他又逃了。

    云荞算看清了阮岑,平日里,自己得了势就咄咄逼人,眼看吵不过她,转头便走。

    阮岑走后,林秀云才缓缓开口:“你怎就应了沈家的亲事。”

    “我不想嫁去齐家。”云荞敛目,“母亲应知晓,齐思恒养了一个外室。”

    “你是如何知道你父亲的心思?”林秀云叹了口气,“齐思恒有外室不假,齐家却也承诺,不会将外室娶进门。”

    “父亲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我又能如何不知?”云荞走到林秀云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跪在了她的身前,“女儿请求母亲一件事。”

    “快起来,”林秀云忙起身要扶云荞,云荞却执拗地跪着,不愿起。

    “母亲应了,我便起。”

    “我所求之事对于母亲而言,并非难事。”云荞抬眸,与林秀云对视着,“何明琴也才当家几年,若是我要您把管家权从她手中夺回,您可愿意?”

    “这……”林秀云犹豫了。

    “我自知您不是争权夺势之人,只是女儿嫁人之后,阮家与我的关系便远了。”云荞苦笑,“若是我在沈家受了委屈,您有所话语权,还能将我接回一避。”

    林秀云忖度片刻,终是应了,顺势把云荞扶起站好。

    “若是你需要为娘的帮衬,为娘答应你便是。”林秀云抬手摸了摸云荞的头,“我的女儿长大了,心里的盘算也不常与我说,多年来你从未求过我什么,就这一次。”

    说着,林秀云的眼中盈满泪,云荞掏出手帕帮她把眼泪擦了擦,自己心中也难受起来。

    这一世,她与林秀云也不如之前亲厚。

    她不服管束的性子,阮岑见了总是要怪罪到林秀云头上,她只能连林秀云一起疏远。

    “我不知你为何铁了心要嫁沈家嫡子。”林秀云也帮云荞擦了眼泪,“你由衷愿嫁,那便嫁吧。”

    “以后您会知晓,”云荞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多生变故。”

    “还有,何明琴,不能留。”云荞覆上林秀云的手,“但是,您勿要自己动手。”

    “好。”林秀云点头。

    何明琴生了阮岑唯一的儿子,要除掉并非易事。

    阮云慕又唯何明琴适从。

    虽说阮云慕作为独子被记在林秀云名下,却仍被养在何明琴院中,与林秀云并不亲厚。

    她怕林秀云惹来杀身之祸。

    云荞不在阮家,何明琴更会用尽手段让林秀云受苦。

    何明琴除了管家权,对正妻的位置也虎视眈眈。

    林秀云自小学了不少生意经,所以上一世她除了教云荞规矩,也教会她许多生意场上的东西。

    所以她才在齐家风光了一段时间。

    只是她再出色,也终是不及那个娇娇软软倚靠在齐思恒怀里的王禾娇。

    她曾想过与齐思恒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却一步步送她进深渊。

    于是,这一辈子,她能讨回来的,定是要讨回。

    离开前院的步伐有些沉重,她复生,本意原就是复仇。

    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前世那股强烈的怨恨其实所剩无几。

    见了少年时代的薛容,她竟无之前怨他。

    午夜梦回时分,被那股冰冷的刀刃抵着脖子的触感强烈才会使她心更狠些。

    她或许,就是输在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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