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恒嗤笑一声:“我竟不知,沈夫人何时在意起规矩礼数了。”

    “我想如何,自然是由我做主,不劳齐公子教导。”云荞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将茶杯倒满,便覆手将茶水悉数倒在茶桌上。

    水流升腾起转瞬即逝的热气,剩下的很快顺着沟槽流入木桶中。

    主人将茶倒满,又倒了,已然是对客人表达了不满。

    齐思恒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仍赔着笑脸。

    云荞没有请他坐,他也只能自己找台阶下,顺势坐在桌前,落座的是方才沈如珩所坐位置。

    他将面前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兀自拿了新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齐思恒刚将杯中温热的茶水饮尽,云荞便朝着门外道:“珠珠,茶水凉了,换壶热的来。”

    哪有主人将客人刚坐下喝得第一杯茶倒掉的。

    要么应在人喝茶之前换掉,要么三五盏茶后再换。云荞摆明了故意做给他看来膈应他。

    齐思恒手中转着茶杯,被云荞气笑:“我竟不知沈夫人对在下的敌意从何而来。”

    “齐公子怕是误会了。”云荞扯了个让人一眼看去就很敷衍的笑,“我只是不大与异性相处,初入商场,也不知该如何与人行那些规矩礼数。”

    她哪里是不知,怕是最清楚这些才如此这般。

    他也不戳破,倒是心情比之前好了些。

    “齐家直接带聘礼提亲,本意原是对阮府的尊重。”齐思恒不知云荞的心思,只能从眼前发生过的事情上去推算她为何对他敌意颇深,“若夫人以为此事是对夫人的不敬,那也是齐家与我考虑不周。”

    “齐家与食肆的合作,也是自早便有了。在下听闻食肆易主,才想着与新主一见,也好日后的相与。”

    “齐公子多虑了。”云荞客气疏离,学了沈如珩的冷淡,“若是齐家的货品成色好,食肆自会与齐家长日合作下去。”

    “那夫人便是因我初见时的放浪形骸恼了。”齐思恒仿佛就想要云荞明确承认,几次三番地呛他的缘由。

    “若是成色不佳,不论曾经商议如何,断然是另算了。”

    云荞偏偏聊生意上的事,不如他意。

    他越是想听她亲口承认,她便越不回应。

    齐思恒来这一遭,自始至终没听到一句好话,临走时,在门口停住,回头望着她:“美人不能如此咄咄逼人,可不讨人喜欢。”

    “无需讨喜你喜欢,又关你何事。”云荞只当着他的面,将壶中的好茶悉数倒进木桶中。

    果真,他脸色又黑了几分。

    有气无处发的样子,可真让人高兴。

    之前,他可不似如今隐忍。

    哪一次不是高高在上,仿佛当她是一个下人。

    齐思恒走后,沈如珩才从屏风后走出。

    “夫人如此,不怕生意受损吗?”沈如珩垂眸看了眼齐思恒用过的茶杯。

    “珠珠。”云荞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具,“拿出去扔了,还有地上的垫子,一并丢了出去。”

    “啊?”珠珠有些不大明白云荞这是闹的哪一出,直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沈如珩。

    “晦气。”云荞从桌前起身,“他用过的东西,都不要了。”

    “是。”

    主人发话,作为下人,只能照做。

    沈如珩等珠珠走后,才开口道:“夫人似乎对齐公子颇为不喜。”

    “很明显吗?”云荞明知故问,“大约是与梦中恶霸神似才如此吧。”

    随意扯了个慌,想将话略过。

    “夫人可曾想过,齐家并非小门小户,或许看在两家长辈的面子上,还会与夫人周旋。”沈如珩提醒道,“倘若真因某些原因撕破脸,你才刚开始学着做生意,怕是会受挫。”

    云荞没接话,却将沈如珩的话听了进去。

    的确,她表现得过于明显。

    于她而言,所有事情都有据可依。

    然而,无论对于齐思恒也好,薛容也罢,都不知她为何对他们怀有敌意。

    沈如珩突然近身,云荞身体下意识向后闪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坐正坐好。

    他嘴角带了淡淡的笑:“你与其他公子关系再近都好,但必须注意把握与如珏的分寸。”

    云荞皱眉,倒是调笑着说:“小叔的亲疏关系我定会好好留心的。”

    “不过……”她笑意更浓,“夫君默许我与外男交往,不怕传出不好的传言吗?”

    “又能有何传言。”沈如珩不在意道,“即便有传言,也随他。”

    云荞觉得有趣极了:“哪怕是过于亲昵,被人说你头上戴了顶帽子,也无妨?”

    “世上能有几个男子能容忍妻子红杏出墙,但你又是那杏花吗?”沈如珩算是侧面承认自己介意,又将话头抛给她。

    云荞没有回答,只低头轻笑了声。

    她不会。

    他大约也知道。

    “若人人都被传言所累,倒也不必苟活于世了。”沈如珩倒是看的洒脱,“人活在世,不过就为了一个生字。在意的越多,越容易失去自我。”

    云荞被他这一段大道理说得无言以对。

    从怀中掏出本就准备好的地契,推到沈如珩面前。

    “这块地,我想求你帮个忙。”

    若今日去请他过来,他不到,这番话她也就不会对他说。

    沈如珩拿过地契,看了眼,瞬间了然:“这是何意?”

    “不必如此。”云荞调笑,“既然我将此物给夫君看了,便是想夫君从中牵线,与他做个生意,也便成人之美。”

    董司是沈如珩为数不多的好友,据说上一世沈如珩客死他乡,是董司替他下的葬。

    “无几人知晓他对此处的心思,你又如何得知?”沈如珩严肃极了,像审犯人般追问。

    因为上一世,董司买了地以后,闹的整个京都全都知晓了。

    “我曾提过,有高人指点。”

    高人倒成了她逃避追问的好借口。

    沈如珩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董司收购这块土地的念头并不久,只有信得过的兄弟才知晓此事,算上他恐怕也只有三四人。

    因为原本便是想低调收购,避免有心之人哄抬价格。

    如今,云荞的话一出,便让沈如珩的警钟大作,他不敢保证,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同时,也让他突然意识到,阮云荞似乎与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差过多。

    他只当她是个玩心重、有些小聪明的姑娘。

    不想父亲宠妾灭妻受委屈,也不想出嫁从夫,任由夫家摆布。

    想来他缠绵病榻约束少,便来招惹他。

    结果一张地契,便让他推翻所有对她的设想。

    云荞有些犹豫,迟疑着问:“那你……可以帮忙吗?”

    “只能一试。”沈如珩抬眸,盯着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既然拿了此物出来,你也应知晓他的性格。”

    “成败在他。”

    不知是否是她隐藏的够好,让他看不透。

    或者她只是单纯想做成这笔生意。

    她口中所谓的高人究竟是何人?宫中的还是……

    他好像越来越觉得她的秘密太多,那么她的马脚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露给他看。

    综合她目前所有的行为下来。

    难道!

    所有事情,她都知道?

    沈如珩自诩自己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大约从他母亲去世后,便再难从他的面上看出心中的悲喜。

    阮云荞于他而言,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她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夫君脱离阮家,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掩饰的妻子。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妻子不忠,没有男子能忍受。

    但于他而言,出墙的妻子,才是最优的棋子,也好做成弃子。

    阮云荞的小聪明从最初便明晃晃地展现给他。沈如珩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是他们两个人谁是猎物,谁又是猎手。

    云荞知道,沈如珩的话已然是应允,面上喜悦的神色丝毫没有掩饰。

    她突然起身,对沈如珩道:“你在这儿等一下!”

    她快速下了楼,去厨房找食材。

    两刻钟后,她才从楼下上来,手里端着两个巴掌大的碗。

    见他看向自己,略微有些羞涩地吐了吐舌头。

    将两只小碗放到沈如珩面前,云荞不好意思道:“我只吃过这东西,也是头一次做,看起来可能不大好看。”

    碗中满满的,里面的东西都快要溢出来。

    上面放着一些蜜豆与葡萄干,用勺子将坚果蜜豆与淋在上面的一层红色糖浆拨到一侧。沈如珩才看到,下面是半碗碎冰。

    “这里没有削冰碴的工具,都是用刀斧剁开,然后裹在布里摔成这样的。”云荞蹲在桌前,用手托着下巴,期待地望着他,像是做了好事,想要得到大人夸奖的小孩,“但是这水是我调的,你尝尝。”

    沈如珩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冰凉的口感似乎能暂时赶走夏日的暑气与他胸腔中的烦闷与猜忌。

    平时常喝的都是一些茶水,如此酸甜的东西,倒是很少喝。

    “怎么样?”云荞眉毛轻挑,热情洋溢。

    他好像突然觉得,碗中这东西,似乎就像面前的姑娘。

    一颦一笑中都透着朝气与活力,与他的沉闷对比鲜明。

    若是不高兴或者动起了心思,又会有一种酸样的刺激,让人无法忽视。

    他所有的心思打算全都藏得极深,悲喜也紧紧埋藏在别人见不到的地方。

    但是她,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你这是在讨我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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