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突袭行动惊人的顺利,军官骑兵队没有付出任何伤亡轻松夺取了炮垒大门。

    事实上,冲锋序列后半段的骑兵全程几乎就只是在跟着跑,让温特斯有了一种这仿佛是一场闹剧的错觉。

    菲尔德带着两名下属从另一个方向进入了炮垒内部,为了防止明火引燃火药,三名施法者军官轮流维持着光亮术。

    菲尔德走在最前面,谨慎地检查每一个库房。他每次都是先打开一小道门缝以判断室内是否有火光。可是中校并没有找到火药库,只有空空如也的仓房和惊恐的耗子。

    温特斯其实对中校“火药库一定在离大炮最远处”的理论将信将疑,一排仓库检查过去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也有些懈怠了。

    可菲尔德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倒数第二扇门。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道小缝,中校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转身对莫里茨轻轻点了点头,正在维持光亮术的少校会意,停止了施法。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银币,冲着中校晃了晃。

    菲尔德又点了点头,站在门前深呼吸一口气,用力踢开了木门。而后瞬间躲到了旁边使用扩音术发出了一声大喝。

    这声被魔法力量加持的大喝不如莫里茨的暴音术那样震耳欲聋,但也吓了温特斯一跳,显然房间内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精锐的火枪手可以压制自己的本能的恐惧,哪怕敌人冲到面前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待指挥官的开火命令。

    但里面的人显然没这个本事。

    枪声响起,两枚铅弹从门里飞出,在炮垒的石墙上撞得粉碎。

    莫里茨少校见到里面人已经开火,一闪身到了门口,接连三枚银币从他的手里飞射而出,还是朴实无华却致命的飞矢术。

    门内传来了几声重物落地的碰撞声。

    “不是说要抓活的吗?你就不能打肩膀之类的地方吗?”菲尔德埋怨着少校,取出了一枚铜棒激发了光亮术。

    莫里茨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的冷兵器和盔甲反射着光亮术发出的绿色光线,这里应该是鸭子嘴炮垒的兵器库。温特斯看到两具尸体伏在两只火绳枪上,尸体身后是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木桶,以及一层一层摞在架子上的炮弹。

    “海军管理水平是真的差劲。”中校这个时候也不忘点评一下:“兵器库和火药库在一起,这不是等着出事故?”

    温特斯现在已经习惯了菲尔德中校看什么都要批判一番的性格,中校其实没有恶意,就是大嘴巴。这个时候不理他就好,所以他和莫里茨一起装聋哑人。

    中校也习惯了这种冷暴力,无趣地咋了咂嘴,蹲在地上开始检查起了尸体。

    “看出什么了吗?”莫里茨难得开了口。

    “没穿制服、指甲很脏、牙齿都烂了——不过这都是很常见的特征,看不出来是什么人。”菲尔德中校随口回答,他的注意力突然被死者携带的武器所吸引:“不过这把刀……这不是cutlass吗?”

    中校抽出死者身上的短弯刀挥舞了两下:“这是水手用的短弯刀……哈,有点意思。走,我们看看那边抓没抓到活口。”

    袭击者白刃战根本不是军官们的对手,甚至人数也是劣势。军官们以四人轻伤的代价很快肃清了整座炮垒,在白刃战中受伤的人还没有因为夜间骑马摔伤的人多。

    剩下的几个还活着的敌人像抓鸡一样被拖到了炮垒中央的露天空地上,哆哆嗦嗦地跪着。校官们坐在边上吹牛x,尉官们负责干脏活,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从炮垒中拖了出来。

    “那个兔崽子还没反应过来,老子上去一刀就砍掉了他半个肩膀,刀都砍卷刃了……”喀拉上校显然对于这次突袭非常满意,正和几个同侪一起大笑着夸耀自己的英勇。

    打了胜仗之后勇士们会干什么?会吹牛逼。这是全人类的通性。这是毫无疑问是一场漂亮的胜仗,作为指挥官的喀拉上校也有资格吹嘘自己。

    看到下属靠近了自己,喀拉上校收起了笑容,冲着自己手下一扬头,问:“清点完了吗?”

    那个青年军官点了点头:“数出来四十七具尸体,不过里面有一些是这里的守军,分辨不出来……”

    “不用管那么多。”喀拉上校打断了对方:“让海军的人自己去辨认,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类似铁锤砸大石的巨响打断。

    伴随着炮弹的呼啸声和高速飞行的铁弹丸撞击在石墙上的沉重的闷响,鸭子嘴炮垒的外墙被打得碎石飞溅。

    一些碎石块甚至飞到了炮垒中央的空地中,还有几枚炮弹从军官们头顶飞了过去。

    从声音上判断,至少有十几门火炮正在冲着鸭子嘴炮垒开火。

    “谁在冲我们开炮?”喀拉上校愤怒地问。

    “海东湾里有一艘战舰正在冲我们开火。”一名军官捂着帽子跑过来汇报:“应该是海军的船,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夺回了鸭子嘴炮垒,要不要去通报一下?”

    “通报个屁!”喀拉上校瞪了一眼对方:“让他打,海军的船轰海军的堡,关我们屁事?我们就在反斜面待着它打得到我们?”

    他大声命令道:“听好,任何人不准靠近炮位,被误伤了你自己去找海军要医药费。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命令,所有人!守好大门!等待援军接应。”

    另一名炮兵上校把喀拉上校拉到一边小声问:“码头那边还在打,咱们隔岸观火是不是不太好?”

    “老弟,咱们这一百多号人都是军官,我能指挥得了谁?”喀拉上校无奈地说:“你也是上校,我也是上校,要是没有齐奥上将的口令我能指挥得动你吗?上将的命令就是夺回炮垒,我们完成了。上将拿我们当大头兵使唤,没死人已经是万幸,没必要为了海军把咱们的学弟们折进去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为海军送命当然不值,不过可以用一个安全点的方式支援他们。”炮兵上校解释道:“我看了下鸭嘴堡的炮位,实际上把角度调整一下,有一些重炮应该可以覆盖码头。上将命令我们夺回炮垒,但是炮垒夺回来也要发挥作用,不然我们废这么大力气干嘛?就为了这几块破石头?”

    喀拉上校说不过对方,也命令不动对方,只好点了点头。二人同是上校,炮兵上校能来找喀拉商量已经是莫大的尊重。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嘱托道:“海军的船还在打我们,可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

    值夜班的顺序排好后,喀拉上校带着另外两名校官把俘虏带进了厨房讯问,场面估计不会很好看。炮兵上校带着一些炮兵科出身的军官去摆弄大炮。还有几个尉官正在站夜岗,剩下的人就都休息了。

    在海东湾里漂泊着的战舰冲着鸭嘴堡继续打了几轮齐射之后也回过味来,原本正在和自己对射的鸭子嘴炮垒突然哑火了,估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停止了对鸭嘴炮垒的射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失去了鸭嘴炮垒开炮时火光的指引,月色黯淡他们看不清鸭嘴炮垒在哪里。

    鸭嘴炮垒突然重回了宁静,温特斯先去安顿好了强运,强运最近喜欢和其他公马打架不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其他军官的骟马根本不是儿马对手,被强运吓得够呛,纷纷拼命想要远离这匹暴躁的儿马,缰绳都扯断了好几条。

    强运嘴里有嚼子,咬不到对方,也急得不行。

    温特斯无奈在空地角落处砸了个桩子进去,把强运单独栓到了远离其他战马的地方。

    “你这个臭小子,是真的不省心!”温特斯拍了拍强运的脑门。这匹卢西亚骏马丝毫为自己害得主人被几名校官骂得狗血淋头而感到羞愧,大眼睛一眨一眨得看着温特斯,粉红色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要讨糖吃。

    温特斯又气又笑,抓了几枚糖块喂给强运:“吃吃吃,就知道吃。”

    本来温特斯想给强运卸下马具舒服一下,但是注意到其他军官们都没有给战马卸下马具,显然大家在防备着紧急情况。所以温特斯只是把强运的嚼子取了下来,给它弄了点干草和水。

    “蒙塔涅!”有人在喊温特斯,是安德烈。他兴高采烈地站在门边上正在冲着温特斯招手。

    “小点声。”温特斯走了过去:“什么事这么高兴?”

    “别问,跟我走就行了。”安德烈神神秘秘地回答。

    他在前面领路,温特斯在后面跟着,拐了几个弯之后。安德烈一鞠躬,做了一个迎宾的姿势:“请允许我为阁下献上——海军的宝藏!”

    说完,他掀开了地上的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光明亮,传出了欢声笑语,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十几个人。温特斯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好像都是同期的准尉。

    “你们找到酒窖了?”温特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着问安德烈。

    安德烈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老子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循着味就找到了。唉,可惜‘教士’不在,不然今晚一定要把他喝趴下不可。”

    ‘教士’是安德烈给巴德新起得绰号。巴德今晚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因为他没有战马,就算得到消息没法及时赶到东大营集合。

    “你们玩吧,我还得站夜岗。”温特斯找了个托词走开了,其实他是不会喝酒,也不喜欢这种狂欢的氛围。

    今晚的突袭对于温特斯而言就像一场闹剧,莫名其妙地被叫到东大营集合,稀里糊涂地出发,对付一群不知道从哪来的敌人。整场战斗自己还什么也没干。他实在是没有庆祝的心情。

    温特斯踱步到了炮垒顶层,重炮布置在坚固的堡垒内,小口径的火炮露天布置在这里。

    他坐在矮墙上,月光下的海面呈现出一种深黑色,一艘孤零零的战船正在海上漂流。那艘战船就是刚才对着鸭嘴炮垒开炮的舰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去支援码头上的战斗。

    而码头上现在火光冲天,海东港作为维内塔海军的母港,不仅是一个补给港口,同时还是维内塔海军造船厂所在地。

    港口内的建筑已经被火焰吞噬,火光中温特斯只看到一艘船停靠在泊位里,而且正在熊熊燃烧。袭击者正在船坞纵火焚烧那些铺设好的龙骨和正在修缮的战船。

    枪声从船坞传来,温特斯注视着海军水手们几次集合起来想要夺回船坞,都被几轮齐射打散阵型,然后溃退。

    船坞里正在流血,而就在六百米之外的鸭嘴堡炮垒里,准尉们正在纵酒狂欢,大部分军官都已经找了个有天花板的地方休息。战斗已经结束了,整座炮垒处于一种诡异的宁静和安详中。

    安德烈夹着两瓶酒也来到了炮垒顶层,满不在乎对温特斯说:“我一个人在那也没意思,过来陪陪你。”

    他用牙咬着拉开了瓶塞,把酒瓶递给了温特斯。自己又咬开了另一瓶,猛喝了一口:“这军官酒窖的酒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

    温特斯接过酒瓶,却没喝,指着船坞那边说:“那边打得很惨,我们如果去支援他们,前后夹击,你说能赢吗?”

    安德烈仔细看了看船坞那边的情形,冷笑着说:“要是这帮袭击者都是炮垒里这些人的水平,用不着海军的人,咱们百十来号人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他们。可是咱们读了这么多年军校,万一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温特斯无言以对,安德烈真诚而残忍地说出了所有人的私心——不值。

    一枚流弹、一支飞矢、一把长矛都能轻松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大家不是怕死,怕死的人今晚就不会去东大营集合。带领着士兵们死在冲锋的路上,可以。但是像一名普通士兵那样死掉,不值。

    “别想了,我们俩就是两个准尉,最不值钱的军官。上面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不用考虑那么多。”安德烈又捧出了自己的工具人理论,他兴奋地凑到温特斯身边,捅了捅温特斯的腰,用神经兮兮的语气问:“你今晚几个?”

    “什么几个?”温特斯没明白安德烈在说什么。

    “哎呀,听不懂吗?”安德烈用隔壁比划了一个砍下去的手势:“这个,几个?”

    明白了面前这个神经病问的是什么,温特斯无奈地说:“一个没有。”

    安德烈大笑着竖起三个手指:“我今晚三个,咱俩现在每人五分,打平了……不过说实话,我这五分质量还高一些。教士零分,哈哈哈。”

    蒙塔涅准尉长叹了一口气:“兄弟,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你都赢了。”

    安德烈回答了一句话,但是温特斯只看到了他嘴唇的动作,重炮的轰鸣声淹没了安德烈的话语。

    鸭子嘴炮垒的三十二磅炮加农炮今晚第一次朝着入侵者倾斜了自己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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