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窗外后,温特斯敏捷地爬上了房顶。
主权战争时期,莫里茨少校现在居住的这片城区被用来安置从联省[山前地公爵领]逃到维内塔的贵族家庭。
那个时候联省民兵已经公开竖起了反旗,但叛乱之火没有烧到维内塔,名义上海蓝城、百花城等自治城市依然是皇室的直属领地。
嗅觉敏锐的维内塔商人发现了机遇:哪怕成了难民,贵族们也想要更体面的住房。
于是他们在这片城区兴建起这种成排的石质房屋。
脑洞大开的商人们把这些房屋砌成两层,而且一栋紧挨着一栋,一堵墙由两栋房屋共用。这种双层加并肩的设计既节省了材料,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地皮。
虽然挨在一起的房屋不是很体面,但至少它们有屋顶、有四面墙、还是石头的,最重要是它们的价格比独栋的石质房屋要低的多。
最终这个点子大获成功,逃难贵族们争先恐后掏出了他们从联省带出的仅有的金币。联排的石房如雨后春笋出现在这片街区,一些囊中羞涩的贵族们甚至开始自己雇人兴建这种样式的屋子。
本威家那片城区里的建筑也使用了同样的设计理念。只不过贵族难民们多少还有点钱,所以用了石材。而逃难的平民们身无分文,所以码头工人们的居住区主要使用木材。
房屋连在一起,房顶就连在一起。虽然后来的住户多少对自家房顶进行了改建,但并不能对身手敏捷的温特斯造成阻碍。
此时此刻的温特斯宛如一只黑猫,踩着无声的步伐穿行在屋顶。两名巡夜人提着灯在街上走过,却没注意到屋顶上正有一个黑影跃过两排房屋间的间隔。
很快,温特斯就穿过了横穿整个城区,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是一栋在这个城区随处可见的房子,样式寻常。一楼门窗紧闭,二楼的窗中透出几点微光,普通人家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温特斯借着月光核对了一下这栋房屋和周围房屋的特征,确认自己没找错后,从枪套中抽出簧轮枪,在引火处撒上火药,将打火石扳下扣在了摩擦盘上。
这把枪现在已经可以击发。
和普通的簧轮枪不同——亨利三世的枪匠不愧是御用枪匠——这把火枪多了一个巧妙的设计:引火孔上有一个和扳机联动小盖子。
只有扣下扳机,这个盖子才会开启,枪管内的火药才会被点燃,极大降低了走火的风险。
此刻的温特斯只能相信这个设计是有效的,他把这支随时可以打响的簧轮枪插回了枪套里。
这把枪是他最后的手段,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想使用这把“大嗓门”的武器。
——割——
时间回到两天前,温特斯跟着安托尼奥从议会大厅回家的时候。
“追上去,弄清楚他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乞丐就给他点钱。让他不要再靠近咱们家。”安托尼奥指着小乞丐的背影说。
温特斯点了点头,驱策强运追了上去。
没跑出多远,小乞丐就被温特斯追上。温特斯拦在他的面前,小乞丐也没在掉头跑,而是停下了脚步呆呆看着温特斯。
“你跑什么?”温特斯下了马,扶着剑柄走近了小乞丐,厉声喝问道。
却没想到这个小乞丐鼻头一酸,嚎啕大哭着抱住了温特斯:“哥,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温特斯原本下意识想躲开,但听到这个声音后却僵在了原地,任由小乞丐抱上自己。这个男孩虽然开始进入了变声期,但这个声音温特斯不会听错。
温特斯拿出手绢给小乞丐擦了擦脸:“你是本威的弟弟?你是老三?”
小乞丐点了点头。
“你哥怎么了,你慢慢说……”温特斯把本威的三弟拉到了背街没有行人的地方。
在陆军幼年学校读书时,温特斯经常去找本威玩。本威努托是长子,下面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那时候的温特斯和本威只有眼前的本威三弟这样大,本威的弟弟们就喜欢跟在两个大孩子后面当尾巴,本威的二弟三弟都管温特斯叫“哥”。
“昨天晚上蒙塔人来找我们了……”本威的三弟抽噎着,连说带使用手势和温特斯讲述了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的。但是思路和条理清晰,温特斯很就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一伙人闯进了本威躲藏的农舍。经过一番搏斗之后绑走了本威和本威的二弟,并且痛打了房子的主人一顿。
本威的三弟和房子主人的儿子住在一起,房子主人谎称本威的三弟是自己的儿子,他才逃过一劫。
“然后呢?”温特斯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大喊:蒙塔人是跟着你找到了本威!
原本已经止住了眼泪的本威三弟突然又忍不住大哭:“然后我二哥就死了。”
绑走本威的一伙人迅速坐上马车离开了农庄,本威的三弟立刻追了出去,跟上了这伙人。
没想到两辆马车没走多远,突然停下了一会,然后又继续走。
本威的三弟跑到了马车停下的位置,找到的是自己二哥还温热的尸体。尸体肚子以下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了。
记忆中本威的二弟的样子开始浮现,那是个圆脸的憨厚孩子,有些笨笨的,但特别听本威和温特斯的话。就算被母亲拿着棍子抽,那个傻小子也从来没有出卖过本威和温特斯。
那个孩子死了?那个傻笑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孩子死了?
温特斯突然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本威的三弟擦干了眼泪,继续说之后的事情:“然后……然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二哥藏在路边的沟里……继续去追那些蒙塔人。”
那天晚上,本威的三弟一路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进了城,眼看着那伙人把本威拖进了一栋房子里。
温特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开始出汗,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但他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着急没有任何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情况,还有一些疑点必须要搞清楚。
“夏尔,你不要着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温特斯尽可能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绑走本威的是蒙塔人?”
“口音,他们都是蒙塔人口音。”本威的三弟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去找你大哥的同伴……就是你大哥的那些码头工友,或是去找过治安官了吗?”
本威的三弟的眼眶又湿润了,他啜泣着说:“没用的,治安官不会管我们的,蒙塔人买通了治安官。我哥哥的那些工友们被蒙塔人打死了好几个人,治安官却根本就不露面,我们不是维内塔人,治安官根本不会管我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塔尼里亚联合会的战争上,蒙塔人选了个好时机。
“你是说码头上工作的瓦恩人和蒙塔人又发生了械斗,瓦恩人没打赢,是吗?”温特斯察觉到了一些信息。
“昨天白天蒙塔人袭击了我哥的那伙人,把带头的人都杀了。我去找了他们,可他们已经下跪服软,不敢去救我哥。就是他们告诉了蒙塔人我们藏着的地方!”本威三弟抓着温特斯胳膊大哭着说:“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不会找到这里来……温特斯,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哥。你救我哥出来,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
“不要哭!男儿流血不流泪。”温特斯拿起手绢给夏尔擦干擦眼泪:“他们把你哥抓到哪里去了你记得吗?”
“我守了一夜,等到了太阳出来抄下了那间房子的地址。”本威的三弟连忙翻开衣服,从贴身衣服上撕下来一块布,交给了温特斯。
这块布上用血写着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确定没错?”
“没错!”
“有其他人知道你来找我吗?”
“没有!我没和任何人说。”
“带走你哥的有多少人?”
“十几个。”
“你哥现在还在那里吗?”
本威的三弟哭着摇头说:“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他们没把我哥带出来。今天白天我去找我哥的那伙人,没法盯着他们……求你快去救我哥,拖得越久,他们越有可能把我哥弄到别的地方去……”
已经没有别的需要问了,温特斯抓住夏尔的双肩,问道:“你家其他人被你哥哥送到亲戚家去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知道。”本威的三弟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温特斯取出了自己的施法者徽记,放进了夏尔手心,又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严肃认真地对夏尔说:“你哥的事情交给我,你现在去找你家其他人。拿着这个徽记,去陆军军官俱乐部找巴德准尉,杰拉德的巴德。告诉他是我让你去找他,但不要告诉他你哥的事情。让他弄一匹马送你去找你家人。听懂了吗?”
本威的三弟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温特斯眼神,把话咽了下去,重重的点了点头。
“重复一遍。”
本威的三弟重复了一遍温特斯的话。
“你哥还活着,我会救他出来。你哥死了,我会替他报仇。你去找你家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见过我,去吧。”
——割——
时间回到现在。
确认了阳台的木门里没有透出灯光后,温特斯抓着女墙和铁栅栏,轻轻落到了这栋房子背街面的阳台上。
虽然尽可能降低了落地高度,但毕竟他也是体重正常的成年男人,还是发出了一点落地声。
他屏住呼吸,拔出匕首,靠在墙上,侧耳倾听。
还好,门后只能听到鼾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声异响。
温特斯今天晚上独自行动,没有找任何帮手。虽然他确信巴德会毫不犹豫地帮自己,安德烈可能也会帮忙。但他没有请求任何人的帮助,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
本威努托是温特斯的好友,他救过温特斯性命。但巴德和安德烈不认识他,所以温特斯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从幼年学校到军官学院,十年的军校生活把温特斯·蒙塔涅锤炼成了一个“守序者”。
他可以去找治安官,但他知道找治安官会是什么下场:蒙塔人会提前得到消息,在本威脖子上划一刀,再把他埋在城外某处土坑里;他可以向安托尼奥求助,让宪兵搜查这里,但这样会暴露珂莎和伊丽莎白,让她们陷入危险。
所以温特斯决定自己动手解决问题。
用菲尔德中校教过他的办法,温特斯把匕首的薄刃探进了门缝中,拨开了门闩。
昨天和今天两天,温特斯仔细侦察了这间房屋,并且蹲守了很长时间。这栋房子没有看起来中那么简单,本威的三弟说十几个人绑走了本威,实际上温特斯数出了至少二十二张不同的面孔进入了这栋房子后没有离开。
一栋房子肯定住不下这么多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隔壁的房子也是这伙蒙塔人所有。他们打通了墙壁,把两栋房子变成了一栋房子。甚至可能不止两栋房子。
他有两个计划:如果对方转移本威,就中途截杀;如果本威没被弄走,就执行原定计划,也就是现在他在做的事情。
使用光亮术发出黯淡微光,温特斯数出了三个人正躺在地铺上睡觉。
他无声走到一个人身边,看清对方的要害后,毫不犹豫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脖子。刺向脖颈的瞬间,温特斯用膝盖压住了对方胸口,左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睡梦中的蒙塔人因剧烈疼痛而惊醒,但喉头遭遇重创、口鼻又被捂死,发不出声,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臂。
但是温特斯不为所动,继续用力拖割,拖割人体的过程有一种异样的阻尼感。锋利的匕首切开了肌腱、气管和血管,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可怕的切口。这个蒙塔人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再也不动弹了。
在对方挣扎时,温特斯莫名其妙想起了莫里茨少校的那番话。他想:按少校的说法,就算将来有一天我因为这件事被绞死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会有复仇的快意,你的存在已经彻底湮灭。
在战场上杀死敌人和不经审判杀死一个公民不一样。维内塔不是法外之地,维内塔有秩序和法律,国家垄断了剥夺生命的权力。无论法律实际上执行的如何,但谋杀都是板上钉钉的一等重罪。
但温特斯今晚的目的不是营救本威,温特斯要彻底帮本威解决问题。消灭肉体也许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温特斯可以使用飞矢术将钢锥打进对方的眉心,对方连痛苦都不会有,干净利落、还不必溅上血。
但他没有莫里茨那样高深的动能魔法造诣。如果是莫里茨少校,他可以大摇大摆从大门走进来把房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全钉死,他只需要担心有人逃跑。温特斯还没有这个本事,他必须为后面的敌人节省自己的魔力,。
他继续如法炮制,处理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
“三个。”温特斯在心里默数:“至少还有十九个。”
——割——
在隔壁房子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被一桶凉水浇到头上,本威努托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左眼发出阵阵刺痛,被鲜血糊住没法睁开。只从被带到这里之后,他就被绳子牢牢捆在椅子上,饱受毒打。
本威努托费力地抬起了头,借着油灯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虚弱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大疤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是我杀了他,我绝对不会否认。但不是我杀了他,你也别想强迫我承认。”
“其实无所谓。你认,多活几天后被绞死。你不认,就在这里被打死。”本威边上的男人回答道,他拿起杯子送到本威嘴边:“来,喝点水吧。”
这个男人瘦小白净,头上的棕发稀稀疏疏,一副没经历过体力劳动的模样,不像是码头工人。
本威却不肯喝,把头扭到一边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因为他们不敢。他们可以一群人乱棍把人误杀,但没有看着你的眼睛处死你的勇气。你不承认杀了巴尔[大疤],他们就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只能把你关着等着你自己死。”文弱男人解释道,他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大口:“你不喝是怕有毒吗?这只是水而已,你看我也喝了。”
“你又是什么人?”
文弱男人把杯子放到一边,似乎站累了,拖来一把椅子坐在本威的面前:“我是巴尔的儿子。”
本威沉默了一小会,说:“不管你信不信,你父亲的死和我没关系。”
“我都说了,是不是你干得都无所谓。巴尔死了,实际上是一件好事。你的死也一样是一件好事。这些都是必然要流的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威困惑地摇了摇头。
文弱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说:“你能明白。你家在码头那么多年,早年什么样你最清楚不过。无序的竞争、暴力的抢活,结果人人都吃不饱饭。我们三伙人占住码头后,第一次建立了规矩,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但相互之间还是明争暗斗,不知又流了多少血,码头上每年都要多几个寡妇,多几家乞丐。”
“所以呢?”
“不需要分成三伙,海蓝港的码头上只有一伙人就够了。我不是要把你们和帕拉图人赶出码头,我要把你们变成我的人。只有三伙变成一伙,才能真正消灭内耗。我会像铁匠行会那样建立搬运工人行会,当搬运工人是一个整体时,我们就有了话语权……”
本威打断了对方:“等等……你说什么?你会?蒙塔人现在听你的。”
“是的。”文弱男人点了点头:“现在只是蒙塔人,马上就是所有码头工人。”
“要是瓦恩人和帕拉图人不想听你的又如何?”本威冷笑着问。
“所以要有一些能够使用武力的人,他们的作用就是让所有人听我的话。”文弱男人轻轻回答。
本威努托不屑地说:“所以打手们是你的军事贵族,还没绿豆大的码头上你还想当皇帝吗?”
文弱男人瞳孔扩散,激动说:“你不明白,本威努托,这是为了所有码头工人的利益!你见过有五十岁的码头工人吗?没有!不是死了就是被熬垮了身体。码头工人是拿命在换钱,换来的钱却越来越少!十年来,粮食的价格涨了两成,码头工人的工钱却几乎没变化。因为货币含银量的下降,实际上还跌了一成。没有一个声音,就永远没有议价权!码头不缺工人,它会把我们所有人嚼碎吸干血肉,只吐出碎渣!”
这一段激昂的演讲似乎透支了文弱男人的体力,他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本威努托被抢白地哑口无言,等了一会才又问:“你也不是码头工人吧?”
“我不是,但我和你一样出生在一个码头工人的家庭,见到过码头工人的苦难。”文弱男人咬着牙回答。
“那你把你的雄心壮志和你的‘军事贵族们’说过吗?”
文弱男人摇了摇头:“他们还不理解,现在驱使他们的是仇恨,他们只是想要为了巴尔报仇,还有些人是为了抢地盘。我会一步步引导他们,他们最终会理解的,所有人最后都会理解的。”
本威笑着问:“那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文弱男人垂下眼睛,看着本威的脚边,柔声回答:“因为你快死了,我想让你死个明白,让你知道你不是白死。”
突然,文弱男人背后的木门被一把推开。还没等文弱男人回头,只见一道寒芒闪过,文弱男人的身体突然僵直。
下一秒,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文弱男人无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倒在了地上。有个东西击穿了他的后脑,从他的嘴里透出了一个尖头来。
一个满身是血的蒙面黑衣人紧接着走进了房间。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还没等惊逢骤变的本威喊出声来,蒙面黑衣人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喊,是我。”
听到蒙面黑衣人熟悉的声音,本威努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被捂住的嘴里含混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温特斯?”
蒙面黑衣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手,立即开始检查整个房间,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活人之后,快步走回了本威身边。
“是我,你还在这里,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把你转移走了……”温特斯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自己的面庞。温特斯眼睛的周围全是溅上的血,眼睛以下的部分却干干净净,显得极为诡异。
初见时的惊喜从温特斯的脸上消退,愤怒和悲伤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们把你怎么了,把你的眼睛怎么了?”
“什么?什么怎么?”本威没明白温特斯在说什么。
“先别管那么多了。”温特斯拔出匕首,利落地割断了本威四肢和身上的绳索。
重获自由的本威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却手脚发软地跌坐了回去。被捆了将近三天多,本威的四肢太长时间没有通血,现在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现在只有眼睛能动的本威惊讶地看着温特斯一只手抓着文弱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匕首,给这具尸体又抹了一遍脖子。
然后把手伸到尸体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尸体的嘴里取出了一个一指长、尖头的物体。
温特斯在文弱男人的衣服上把他取出来的血淋淋的东西擦干净,插回了胸前的皮带。本威这才看明白,皮带上插着整整一排三棱钢锥,其中有几个位置是空的。
忙完了这一套的温特斯拔出簧轮枪塞到本威手里:“要是有别人进来你就开枪,不用射击杆,枪口指着对方扣这个小杠杆就行。”
说完,就提着匕首往屋外走。
“你这是要干嘛去?”本文努托连忙问道。
“他是二十,至少还有两个。”温特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本威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拿着温特斯给的怪模怪样的枪械指着门口,大脑一片空白,一切转折的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肢逐渐地恢复了力气,胳膊重新听使唤的本威第一时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很疼。
不是做梦。
又打了一下。
一样疼。
确定不是做梦。
本威努托拿起文弱男人放在桌子上水杯,把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干渴已久的喉咙重新被湿润,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给他水喂喝的文弱男人。
文弱男人的尸体侧着头趴在地上,一滩鲜血以他的喉部为起点,面积不断扩大。这个年轻而瘦弱的大男孩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沾满了鲜血和灰尘搅拌成的泥浆。无论他曾经有什么理想,都随着他的生命结束而结束了。
本威蹲在他身边,伸手轻轻阖上了那双已经散瞳的眼睛,然后握住了对方的手,默默为他念颂主祷文。
门又被打开了,这次不是刚才温特斯进来时那样迅速而无声地推开门,而是猛地被人用肩膀撞开。
本威努托立刻重新握住了枪,指向门的方向,进来的人却是温特斯。
“二十五!都解决了,快跟我走。”温特斯喘着粗气说:“你这是干嘛呢?“
见进来的人是温特斯,本威重新握住文弱男人的手,继续念念有词。
温特斯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搞宗教仪式?“
本威却坚持从头为这个文弱年轻人念完全部主祷文后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温特斯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本威问。
刚离开关着他的小房间,本威就看到走廊里有一具尸体趴在血泊中。
“夏尔来找我了。”
“夏尔现在在哪,你知道我二弟现在怎么样了吗?”本威连忙问。
“夏尔到你妈妈那里去了。”温特斯艰难的开口道:“莱内……死了。”
本威眼前发黑,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跌坐在地上。
温特斯紧忙扶住本威,无言地握了握本威的胳膊。
本威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说:“你快走吧,这里的事情我扛。”
“这里你不用管。你跟我走,有个地方能把你藏起来。”
确认街上没人后,温特斯领着本威离开这个蒙塔人的据点。本威一瘸一拐地走不快,温特斯拿回了枪插回枪套里,干脆把本威扛了起来。
他就这样扛着本威一路跑到了附近的洋涌河边上才把本威放下来,两个人找了个缓坡下到了河道里,一路走到一个排水管道前。
一个身着粗布修士袍的秃头男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温特斯过来,瘸子不满地说:“怎么耽误这么久?”
“路上有点麻烦,多谢你这次帮忙。”
“别xx说这些废话了。”瘸子不耐烦道,然后对着本威一招手:“你跟我走。”
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排水暗渠。
“蒙塔人可能会继续报复你,蒙塔人不报复你治安官也要找你。你跟着他去,没人能找到你,先养好伤再说。”温特斯对着本威说,他又把一袋钱塞到了本威手里。
本威本想拒绝这袋钱,但最终要是拿在了手里,他拉着温特斯胳膊,眼含热泪吐出了短短一句话:“谢谢……”
“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这些话吗?”温特斯给了本威一个熊抱。
“那你怎么办?那里……”本威又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没有活人看到我出现在那里,过了今晚我就要去打仗了,那个时候就更是谁也找不到我了!”温特斯大笑着回答,他又有些低沉地说:“如果万一我们家两个男人都没回来……你帮我照看点我家人。”
“一定。”本威使劲攥了下温特斯的手,跟在瘸子后面走进了暗渠,两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温特斯蒙上了面,返回了蒙塔人的据点,他还有几枚钢锥打进了蒙塔人身上仓促间没拔下来,得回去取出来。
——割——
“学长?少校?”
睡梦中的莫里茨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然后他坐上了船,左右摇荡。
终于,当抬头想看看是谁在叫他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温特斯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我睡着了?我睡了多久?”刚醒来的莫里茨少校茫然无措的问。
“没睡多久,咱们两个一直喝,喝着喝着我发现你睡着了,就把你叫起来了。”
“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莫里茨少校脑壳里面剧痛,他整个人有一种宿醉的感觉。
“不知道,很晚了,您一直拉着我喝酒,不让我走。”温特斯苦笑着回答:“现在实在是太晚了,我真的得回家了。”
“抱歉……抱歉……菲尔德呢?”
“也睡着了。”
“把他叫醒吧,他要是夜不归宿他夫人可受不了。”莫里茨扶着额头说,他用力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你忘了你刚才把酒撒我身上了?”温特斯指着自己衣服上还湿着的地方。他在叫醒莫里茨少校前特意在身上倒了半瓶酒,掩盖可能残留的血腥味。
“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喝的太多了。”莫里茨少校两只手揉着太阳穴,歉意地说。
菲尔德和温特斯离开莫里茨少校的寓所时,莫里茨的房东夫人亲自送他们两位出门。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半醉半醒的菲尔德骑在马上,指着天空问:“那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温特斯的语气很疑惑。
“天上,你看。”菲尔德打了个哈欠:“哪里着火了吗?”
温特斯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反正不关我们事。”
菲尔德笑道:“也是……子弹不认人,你千万要小心,等这仗打完,我请你在金港喝酒。”
温特斯也笑呵呵地回答:“那我可要喝好的,可别再灌我今天这种便宜货了。”
两人大笑着骑马离开了这片城区。
——割——
珂莎把耳朵贴在门上,回头对安托尼奥说:“上楼梯了,上楼梯了。”
安托尼奥把目光从手中的书挪开,看了看妻子,叹了口气。
“回房间了。”珂莎走回了床上,对安托尼奥埋怨道:“你说这孩子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哪里算晚?”安托尼奥看着书,轻飘飘地说:“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有自己的夜生活。我像温特斯这个岁数,夜不归宿都很平常,你就别乱操心了。”
珂莎怒不可遏地转过身,使劲锤了安托尼奥两下。
“行了,回来了,你也安心睡觉吧。”安托尼奥收起书,吹熄了灯。
黑暗中,安托尼奥从背后抱住了珂莎,握住了妻子的手:“等我和温特斯离开海蓝后,你和伊丽莎白就先去乔凡尼家住吧。家里男人都走了,不安全。”
珂莎只是回答:“你们走之后,我会点两盏长明灯。在你和孩子回家之前,我都会每天为你们祈祷。”
安托尼奥无声地捏了捏妻子的手。
房间中响起了珂莎的低低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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