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川颔首道:“既是纪丞相解开谜团,下官这就去禀告圣上。”

    “打扰昭仁公主歇息,下官改日再来赔罪。”

    言毕,凤川领着千户锦衣卫消失在夜色中。

    “纪丞相考虑得怎么样了?”风南仪站在殿门口问道。

    纪元衡在捋顺那只小犬的毛发,“公主不是困了么?明日微臣下完早朝来拜访昭仁公主,到时臣会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天色即将破晓,朝阳欲要升起,乌云散去,天边添了一点鱼肚白。昭仁宫宛如未经历过昨晚的危机时分,此时一派安静祥和。

    镂空蟋螭玉香筒里面放置一簇团梅花,飘出淡淡的清香。

    殿门敞开,庭院的一景一致清晰可见。

    浣瑶急匆匆地入殿,脸上遮不住的欢喜,她把殿门掩上,疾步走到风南仪跟前,说道:“启禀殿下,方才往宫里头送菜的小厮在御花园留下标记,太子现在已经脱离了苦海,公主可以放心了。”

    “甚好,甚好。”风南仪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她与风舅舅约定夜半行事,皇宫白日不仅有禁卫和锦衣卫来回把守,而且人多眼杂,诸事不宜。

    昨晚的后宫是换新帝以来头一次遭遇乱糟糟的情况,锦衣卫忙着抓刺、楚明秋故意放水让黎绛进来、以及那古怪的纪丞相半夜坐在落英殿的房檐上抓了一个小犬。

    风舅舅不参政,可到底是经商的,平常身边养的侍卫无数,武功高强的人才更是不在话下。

    这些个人都混在一起,虽然出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倒是随了风南仪的意,后宫越乱,反而越能迷惑楚明秋。

    “浣瑶,去备水。”风南仪穿了件云雁纹锦绣青边对襟长衣,梳垂挂髻,若非她目光深沉,旁人会以为风南仪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娇贵公主。

    寻冬拿来一罐云华,说道:“殿下,这是崇民帝几年前赐给咱们的龙须茶,适合给纪丞相奉茶。”

    崇民帝生前之时,昭仁宫最不缺华丽珠宝、珍贵茗茶,哪怕现今昭仁宫不受待见,光是宫里头压积的珍宝和新鲜玩意儿,也够平民百姓活几辈子了。

    鲤鱼纹紫檀茶盘放着精美的熟盂、杵臼、芘莉、茶焙……以供煮茶使用。

    风南仪煮茶的手法娴熟,父皇生前最爱来这阁间来教她煮茶,品茶。

    犹记得父皇说煮茶讲究的是耐心和用心,不可一心二用、三心二意,若是茶叶放多,煮出来的茶水就苦了,可惜了好茶叶。

    做事何尝不是这般?

    “殿下,纪丞相来了。”

    竹叶银壶壶嘴冒缕缕白烟,壶中水随龙须茶叶沸腾起来,仿佛在那壶中飞舞。

    “微臣参见昭仁公主。”纪元衡入座,抱有歉意地说道:“下朝之后有点事儿耽搁了。”

    风南仪捏着壶把手,滚烫的热茶倒在珐琅彩陶瓷品茗杯里,她笑道:“丞相来得正是时候,不早也不晚。”

    纪元衡端着品茗杯就要往嘴中送,风南仪忙阻拦道:“纪丞相,您……不怕烫嘴吗?”

    她尽量委婉地表达纪元衡的品茗方式不对。

    纪元衡跟着说了句“品茗”,随之把杯子放下,心道是喝茶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风南仪心想纪元衡定是第一次品茗,向他解释:“刚煮沸的热茶,需得等待片刻。”

    极白极亮的光直照在阁间的朱红色格扇,恰好落在纪元衡身上,他穿着金丝绣仙鹤紫色朝服,五官轮廓分明,他低眸抿唇,似乎在端详面前的杯子。

    风南仪这般瞧着他,回想起昨晚的纪元衡,一点也不像初见时的不近人情。

    听浣瑶说,纪元衡在父皇即位时,虽是个小小的刑部侍郎,面上不冷不热,然而心肠狠,惩处人的法子一个比一个阴毒。

    父皇赏识他的阴狠果断,暗自提拔纪元衡,他也的确帮父皇铲除了许多眼中刺和肉中钉。

    甚至一举把纪元衡提携到丞相的职位,从小侍郎到丞相,跨越的程度甚大。

    寻常人若想攀升到一品官职,也要花费十年的心思。

    纪元衡觉察到风南仪在审视他,“微臣考虑再三,愿答应助公主摆脱去契丹和亲之事。”

    “只是有个代价。”

    风南仪微微皱眉,说道:“丞相请讲。”

    “倘若事成以后,出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公主需要跟我一条心,还需答应我三件事。”

    “一、公主需要凡事听微臣的。”

    “二、公主做事之前需要跟微臣商量。”

    “三、若是公主未能信守承诺,微臣会亲自送昭仁公主去契丹成亲。”

    纪元衡最后添了句,“公主倘若不同意这些条件,那就请恕微臣爱莫能助了。”

    风南仪抿了一口茶,味道有一股鱼腥味,她放下杯子,说道:“本公主是在跟纪丞相做交易,既是把兵符送与你,你替我办事,两不相欠。怎的还有这么多的条件?”

    纪元衡一口便将杯中茶水饮尽,笑说:“昭仁公主要明白,这兵符对于微臣来说,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也妨碍不了臣。”

    “契丹族成长迅速、兵强马壮,固然我们楚国的兵将不输给她们,但皇上心念与契丹和亲无异于是多了一条肩膀,昭仁公主以为,依着皇上的性子,他能放下利用你的想法么?”

    “牺牲一个女子能省去一场战争,公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风南仪的心弦紧绷,纪元衡说的话句句都在点子上,一日不出皇宫,兵符在她身上就是毫无用处。

    女子的婚姻向来是父母钦定,而公主的命运即是替国家联姻,以此来减少一场战争。

    如果父皇不宠她,她可能早就嫁到契丹去了。

    “昭仁全听纪丞相的,只要纪丞相能助昭仁摆脱和亲,哪怕纪丞相说一百个条件,昭仁同样愿意听从。”

    纪元衡点了点头,勾起唇角,道:“过两日,昭仁公主即可听到佳音。”

    他走的时候还嘀咕了句:“这茶没什么味道,跟白茶没什么区别。”

    风南仪的嘴角抽了抽,想着纪丞相这人平时一定是粗枝大叶的,哪有品茗的一口气就喝光了茶的?

    这日,楚明秋的贴身内侍魏彬来传口谕,宣昭仁公主前往温室殿觐见。

    温室殿的琉璃瓦顶的五脊六兽和殿前坐落的四个乌色祥龙,气相庄严、威严非凡。朱红色长廊每隔三寸便站个侍卫,丝毫看不出有懈怠之意。

    风南仪踩着灰白色石阶,从容淡定。浣瑶和寻冬在后跟着,内心忐忑无比。

    她们怕贼人会像对待太子似的对待公主,那纪丞相怎么看都不靠谱,不知公主这一遭,是凶还是吉。

    见公主坦然的模样,她们俩对视一眼,互相点头鼓劲儿,最后长舒一口气,跟风南仪进了温室殿。

    地上铺了层长长的毛毯子,踩起来松松软软,殿内热气好似初夏,浑然不像寒冬。

    楚明秋坐九龙纹云椅,衣裳不规不整,露出半块胸襟,他惬意的笑着,仰头饮酒,好不痛快。

    边上坐的是戚婕,她打扮的端庄华贵,绾惊鹄髻,上身着藤黄色软瑞锦菊纹罗衫,真可谓是明媚妖娆。

    风南仪低下眼帘,揖礼道:“臣妹参见皇兄,参见皇后娘娘。”

    楚明秋挑了挑眉,酒杯置在案上,道:“平身。”

    “妹妹无需多礼,快些入座。”戚婕颇为亲切的抬手,请风南仪入座。

    “昭仁妹妹今儿个的气色看着比前些日子要好得多,本宫时刻挂念着妹妹的玉体,怕妹妹哀伤过度,走了太子妃的后路,所以央求陛下请妹妹来温室殿暖和暖和。”戚婕的笑声清脆,谈吐之间都是对风南仪的关心。

    风南仪却觉得戚婕的举止有些过头了,她说道:“皇帝哥哥对昭仁关爱有加,只是父皇和母妃双双去世,阿凝姐姐又紧接着自刎,昭仁又怎能喜笑颜开?”

    戚婕点点头,应道:“本宫理解妹妹的哀痛,所谓世事终无常,也许父皇和母妃在西天也许父皇和母妃在西天享受极乐呢?妹妹年纪尚小,一些道理还不明白,记住本宫的一句话:诸事需要看开些。”

    “至于黎凝,着实令本宫甚为惋惜,她只比本宫大一岁,可万万没有本宫想得开。太子虽然制作巫毒,伤天害理。但陛下明明只罚太子一人,对黎凝网开一面,却怎的这么想不开!”

    风南仪未思考片刻,唇角露了一丝笑意,说道:“是了,皇后娘娘所言极对,世事终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变故。”

    她对戚婕难免要抱有防备心,本以为那日戚婕在东宫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今日看来,这些举动不过是别有用心。

    风南仪在幼时的玩伴只那几位年龄差不多的皇子,崇民帝念着一般大的孩子能玩到一起,允臣子每月带自家孩童进宫陪皇子公主一同玩乐。

    她那时虽不太记事,但跟戚婕相处起来,总觉得不太舒服。

    但几个皇子很是喜欢跟戚婕玩耍,唯独明景哥哥爱跟阿凝姐姐玩,因为冷落了戚婕,戚婕便在其他皇子面前不时的会说几句阿凝姐姐的坏话,惹得皇子对阿凝姐姐生厌。

    单拿这件事来说,就是风南仪不愿和戚婕亲近的原因。

    “朕的妹妹能听进去皇后的话,真是不容易。”楚明秋勾着戚婕的下巴,将酒水喂进去,脸上玩味的笑意加重,他凤眸微转,咬着戚婕的耳朵,轻声说:“朕赏给皇后的酒。”

    楚明秋跟市井的登徒子似的,在风南仪来之前,他就饮了不少酒,一颠一晃地下了金玉石台阶,道:“朕听说妹妹把太子妃的尸首化为灰,装进坛子,埋在了东宫的冬青树下。”

    下一秒,他怒道:“妹妹好大的本事,敢逆朕的旨意?”

    风南仪被楚明秋的一惊一乍弄得惊魂失魄,楚明秋发怒时宛如恶鬼,神情忽好忽坏,叫人心惊胆战。

    她左手捂向心脏那块的位置,像受惊了的雀鸟,声音颤抖:“皇帝哥哥吓着妹妹了。”

    戚婕方才也被吓着了,嘟着嘴,嘘声说道:“陛下,昭仁妹妹也是心怀孝心,想让黎凝死得其所,您发什么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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