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演员的名字,宋悝依稀记得。
他后来偷偷去搜了一下,发现对方脸上出现变故的大致时间,竟真与查哈法师说得一模一样。当时外界普遍认识此女是整容上瘾之后又失败了,社交平台还以此展开过女明星整容的议题,热闹了好几天。
自从知道这件事,宋悝对待查哈法师就越发恭敬,他可不想什么时候也被下一个降头术,生不如死。
查哈法师似乎对他挺满意,有时也愿意和他多聊两句,但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依旧让宋悝胆战心惊。
现在他亲眼看着查哈法师摄了一个魂魄,说要进去炼化吸收,让他在外面护法。
天可怜见,宋悝活了二十多年,小偷小摸有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参与。
也因此,蹲在外面这十几分钟,他像煎熬了十多年一样,在跑路跟留下之间反复纠结,最终慑于单凭自己可能无法跑出这片原始森林而作罢。
当啷。
里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动静。
有点沉闷,但带着一丝碎裂的声响。
宋悝吓一跳!
是不是查哈法师那盏从不离身的油灯?
他见过油灯一次,幽绿色的光芒仿佛能慑人魂魄,他根本没敢多看。
现在连灯都碎了,难道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要是查哈法师出事,那些人回来可不会放过他。
宋悝颤巍巍地,试探喊了一声。
“上师?”
没人回。
“查哈上师?您在吗,我担心您的安危。我能进去看看吗?”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回应。
宋悝战战兢兢挪到洞口,探头进去。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再长十双眼睛也看不出什么。
宋悝打开手电筒往里晃了晃,隐约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吓得差点手电筒都甩飞了。
“查哈上师?”
对方身体一动不动,宋悝壮起胆子探去。
冰凉干瘪,连一丁点微弱的脉搏都摸不到。
宋悝吓得往后踉跄,跌坐在地。
“上师?上师?!我滴娘呀!”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死了?
查哈死了,他怎么办?
跟那些人说,不是他杀的,人家会信吗?
还有,查哈怎么死的,总不能是心脏病突发吧?那是谁杀了他?
宋悝打了个寒颤,忽然感觉这里无比危险,他连滚带爬起身往外跑去。
……
“降头解了。”
宾馆房间床上。
何疏猛地睁眼,胸口剧痛令他不由咳嗽出声。
咳嗽声越来越大,像有股浊气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他不得不弯腰趴在床头咳。
一只手给他拍背。
“你的做法太冒险了。”广寒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疏边咳边说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喉咙那股痒意更加厉害。
“咳咳咳!”
他用力咳着,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最终似乎咳出一滩黏糊糊的东西。
还带着股腥味。
“我不会是吐血了吧?!”何疏哀嚎。
小惠从枕头缝隙钻出来,迷迷糊糊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出去过了?咦,这什么味道?”
广寒把灯打开。
床边地板上,一团黑中带红的血块,像极了武侠小说中那种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主人公会吐出来的东西。
“是蛊。”广寒居然弯腰伸手去捡,何疏甚至来不及阻拦。
只见他从血块中捏起一条红色带血的虫子,中指长短,微微还能蠕动。
“是你之前中的妄心蛊。”
广寒找来打火机,将那虫子直接烧死。
“咦,我还把那个降头师的蛊王也带回来了。”
何疏在手边摸了摸,还真摸出一条大青虫,身上插着根竹筷,半死不活,出气多入气少。
广寒二话不说,把青虫拿过来也烧了。
“诶等等?”
何疏见状颇为遗憾,他还想把玩研究一下,看看降头术到底是怎么个神奇奥妙,但他看到广寒的脸色,到嘴的话愣是没敢说出口。
从他认识广寒以来,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
“老寒?”
“你下次,不能再这样做。”广寒警告何疏,脸上是少见的疾言厉色。
“我这不是出奇制胜嘛,再说事先也跟你商量过了。”
何疏没来由一阵心虚,讪讪解释道,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反应过来,重新理直气壮。
“除了这样之外,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现在反正那人也死了,降头也解决了,你回头跟李映联系一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他们要追查的人。”
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当时他们跟小田找到陈芯等三个走失的同学,三人正身披黑色纸雨衣,蹲成一圈在那啃烂泥,何疏伸手去察看对方情况时,手上是事先抹了朱砂的。
所以在蛊虫入体那一刻,他能察觉到。
反应时间只有几秒钟,他想到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对方正是想要找蛊虫容器,他显然比另外三个人更加合适。
降头术与蛊术,传说同出一源,虽然发展至今,流派纷繁,但很多降头术里,依旧会用到蛊虫。
何疏当机立断,决定将计就计,任凭这条蛊虫顺势进入体内,游走眉心。
至于另外两个人,雷一冲和钟澜身上的降头术,则当时就被广寒清除了。
回来之后,何疏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神智昏昏沉沉,感官却被无限放大,两种矛盾特质结合在一起,却产生奇妙的效应。
比如说,做了那样一个漫长而诡谲的梦境。
又比如说,做梦之后醒来,他看见走廊尽头的广寒和小田笑谈,竟然会迸发出强烈的独占欲和嫉妒心。
理智一边知道这是妄心蛊的作用,但情感却混乱而纠缠的,加上那个梦,何疏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本来还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结果差点反被蛊虫算计了。
不过有惊无险,最后他们也算成功了。
降头术的解法有很多,五花八门,不是下降头的法师本人,哪怕同样是降头师,很可能也无从解起,但有一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解法,那就是下降头的人死了,降头术自然也就随之解除。
何疏知道下降头的人,迟早会露面,于是按兵不动,原以为还要等上几天,结果今天晚上,对方就按捺不住,竟还在千里之外,牵动妄心蛊,让何疏在梦境中灵魂出窍。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去找陈芯三人,如果当时不是何疏把妄心蛊引到自己身上,那么那三个普通大学生,肯定就凶多吉少,有来无回了。
当时事态紧急,他怕下降头的人千里之外得知风声,也不敢跟广寒解释太多,只是被对方背回房间的时候,才一笔一划在广寒背上写字。
何疏相信广寒一定能明白他的思路。
广寒也确实明白了。
接下来他们配合无间,他被对方千里摄魂到洞窟里,找到罪魁祸首的降头师,广寒也及时出现,合作默契,一举把坏人干翻,堪称完美的一次行动。
何疏都想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了,上面不用别的,就四个字,智计无双。
可惜,回来之后等待他的不是庆功,而是某人开始秋后算账了。
广寒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解释不为所动。
何疏讪笑:“我给你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了。”
广寒还是不说话。
何疏挠挠脸,忽然有种哄生气女朋友的感觉。
但他本来就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哄女朋友,只能凭着直觉去避险。
a、甜言蜜语,b、嘴硬抬杠,c、转移话题。
咚咚咚,他脑子里瞬间浮现三个选项。
两秒时间,何疏在a和c之间选择了c。
“你觉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不甘心斗法失败,才潜入内地来报复吗?”
“何疏。”
广寒终于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喊他名字。
何疏有种不妙的预感,忙正襟危坐,以示乖巧聆听。
“我在,你说。”
广寒:“我不希望你有事,你不能有事。”
何疏乖乖点头:“我懂。”
不,你不懂。
广寒想道。
在他过去广袤而空旷的生命里,那些鲜血与哀嚎曾经占据了半壁江山,甚至更多。
他残缺的记忆里想不起更多值得品味或铭记的,那些过往就像风干褪色的雕像在沙漠里日复一日勉强维持仅剩的养分,总有一天会彻底湮没在沙漠中。
而在时间线越往后面,色彩由灰白渐近鲜活,那是他从小饭店洗碗开始,到遇见何疏,被对方邀请入住,偶然多了个同居人,也随之多了许多麻烦。从曲婕到新寰大厦,从窅魔到降头师,这些麻烦对于广寒来说,其实并不能算麻烦,因为他曾经遇到过比这还要凶险残酷百倍的环境,只因现代社会种种规则限制,很多原本的办法不能随意使用了。
李映似乎对广寒的过去有所察觉,再三交代他手下留情,遇事多留几个活口,别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广寒当时不置可否,但他确实听进去了,不是因为李映啰里啰嗦的告诫,而是因为他不想给何疏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于广寒而言,目前这段堪称平静的生活,是他所享受并珍视的,任何想要来打破这种平静的外力,都是他所不允许的,哪怕何疏自己也不行。
“何疏,你是个普通人,死了就是死了,黄泉地府太大,我怕找不到你。”
广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平平淡淡,似乎没有带上感情色彩,但台灯下,他双目却是极认真注视着何疏。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就软下来,只差没有举起双手投降。
“我知道了,抱歉,下次我会提前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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