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太行山上下着冷飕飕的雨夹雪。红色和黄色的干燥枫叶和杨树叶落在地上,被雪末砸出了夏日最后一点点绿色的气味。本来这个场景平静安详适合睡觉,但是松萝这一嗓子之下树杈上的麻雀和喜鹊全都被吓得腾空而起,赵月眉也猛地坐起来惊慌地用被子紧紧遮住身体,松萝也不明白她分明穿着全套的棉衣干嘛非要这模样?寅斑也被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平着耳朵坐了起来:
“吓死老子了。昨日那个洞的火熄了她就跑了过来,我就先让她睡在这里了。”
其实寅斑这么说的时候,松萝已经意识到这个赵月眉做出这番行径很可能就是为了激怒自己,所以此时此刻不发脾气冷静处置才是最好的策略。但是扪心自问,松萝觉得自己的人生底线真的不算很高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松萝就已经接受了未来的相公大概率会三妻四妾,很可能会偏宠她人的事实,对于这些松萝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寅斑移情别恋以后,松萝虽然难受但是也没有痛苦到不能自已的地步。松萝甚至不敢把自己的小院、闺房当做是不可侵犯的个人领地。
但个人的床任何人不经过自己同意不能坐更加不能睡,这真的真的已经是松萝的底线了。如果一个男人把别的女人弄到我的床上来睡觉,这都是对我尊严和对你我床笫恩情的极大践踏,正因如此大部分女人才会说你可以在外面乱搞,但是不要搞到我的家里我的床上来,王熙凤也才会在看见贾琏和鲍二家的睡自己的床时当场发疯。
况且当下这个情况比王熙凤那个还惨,这样子搞得好像我参与了多人运动一样,松萝瞬间感觉尊严全无,别说是大家闺秀了简直连个高等点的失足女都比不上。基于以上原因,纵使松萝不断用理智控制不发脾气,但在忍了片刻后还是上前一步对赵月眉正色道:
“请立刻下来!”
看见松萝如此赵月眉抱着自己的小花被子站到了一旁。赵月眉起来的时候露出了肩膀,松萝瞥见赵月眉锁骨下面有一个纹在上面的精巧花鸟图案,但赵月眉立刻将衣服拉了上去。
见松萝真的急了,寅斑平着耳朵跳到了床下:
“这是突发事件啊,当时那情况难道还能把她冻死?既然你不高兴,那以后不这样了总行了吧?”
见寅斑这么说,松萝指向起居洞旁边当成客厅用的洞穴:
“好。既然那边的洞穴冷,你为什么不把木板床搬过去,为什么不生火让她睡去旁边的洞呢?你就喜欢三个人睡一张床是吧?”
听见这话寅斑语塞了一下,随后皱起点点眉脑壳上的黄毛也立了起来:
“睡都睡了还能怎么样,你有完没完了?能不能别这么任性不懂事?”
原地跺了下脚,松萝含着泪怒道:
“那昨晚你让她睡我床的事呢,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若不给我个交代,你看我会不会再回这个破洞!”
见一人一虎大吵大闹僵持不下,赵月眉焦急地上前一步拉着松萝:
“都是我不好,昨晚我又梦见了在活雉鷄身上扯下尾巴。我从小就做这个梦,梦里我是个残忍可怕的人。昨晚做梦以后我很害怕,起来又发现火熄灭了,所以想都不想就跑了过来。这件事不怪他,全都怪我,我给姐姐赔罪了还不行吗?”
见对方来拉自己又神经病一样说了一番着三不着两的话,松萝大怒之下扬手就将赵月眉推了出去。其实松萝在推的时候分明认真估计过石榻的位置,因此这一下断不会把对方推到石榻上,谁知赵月眉倒的时候居然先退了两步,然后坐下去脑袋直接磕在了石榻的边缘上。见对方捂着头大哭手指缝里当真流出了血,松萝彻底惊了。松萝心想你这可真是能抢戏啊,为了斗我就真把自己脑袋往石头上磕?你就不怕破相吗?
看见赵月眉被松萝退出去结果脑袋撞破了,寅斑愣了一下,随即忽然呲着牙人立起来。松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寅斑一尾巴直接扫飞了出去,然后整个人重重摔在了洞穴外头的泥地上,这一折腾之下小桌上赵月眉拿来的一堆像是日记本一样的东西也全部散落在了地上。在册页飞出去的瞬间,松萝清楚地看见一本册页散落在风中,这些折页上面绘制的满是彩色的工笔画,几页工笔画连起来上面的人物就像是动起来一样,那是一名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姑娘坐在一个低矮而华贵的宅院里,桌子上的博山炉冒着袅袅青烟。忽然间姑娘回过头来看向松萝的方向,然后露出一个伶俐的微笑,随即站起来做出一个像是要抱小孩的动作弯腰张开双手,而一只半大的老虎进去画面,绘画到这里戛然而止。
松萝蒙了好半天才痛苦地挣扎着爬起来,抬起手看时两只手和小臂都被地上的碎石头磕破了,被寅斑扫到的大腿和肚子也是一阵阵生疼。用小臂撑着往洞里看,此刻寅斑甚至没往外看一眼,而是不住用尾巴尖托着赵月眉的下巴,似乎想看看对方额头撞得厉害不厉害。
淋着秋日太行山上的雨夹雪,身子都贴在湿漉漉的落叶上,松萝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一边呼喊爹一边张开双手一边冲着亲爹跑去,而尚且年轻而且气质儒雅的亲爹也蹲下身张开双手,但最终却抱起了李松蓝的画面。置身在昨日重现的奇异场景中,松萝呆了。
那天太行山的雨非常冷,冷到落下后在叶子上结成了冰。在最开始的时候松萝完全不能相信当下发生的一切,因此总觉得这是假的。这一切一定是假的,赵月眉绝对不可能是花娘投胎转世。寅斑不是说过花娘是不能投胎的吗?况且赵月眉口口声声说她是县主,但她身上却有南国官妓才有的纹身,这说明她在这一世的身份上做了假。既然如此,那么她是花娘的事为什么不会是编造的呢?松萝想也许应该用纹身的事做最终一搏,证明赵月眉口中的一切都是谎言。想到这里松萝从赵月眉住的洞穴里站了起来,然后穿好衣服又梳好了头发,但就要迈步出去的时候又退了回来。
松萝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如果赵月眉不是花娘,那么她口中的雉鷄翎子,还有那副画上的所有画面又是从何而来?那些都是发生在一千年前的事,如果不是她自己隐约记得谁会告诉她呢,她根本就无从造假。况且那些都是寅斑亲身经历过得,如果都是假的难道寅斑分辨不出来?难道自己真要用对方是官ji这种事情去要了对方的性命?难道真的要因为不能接受失败与命运,就用这种胜之不武的方法去毁灭一个女子吗?难道自己真的要用赵月眉在身份上撒谎,在气质上太绿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花娘这种婆婆常用的借口试图把寅斑和花娘拆散,让他俩在一千年后都不能在一起吗?
后面的半夜松萝一直在反复想,为什么对于亲爹来说自己不是最最心爱的那个女儿。为什么对于寅斑来说,自己不是最最心爱的女子。为什么赵月眉是在一千年后回来的花娘,而自己仅仅是一个与花娘相似的人,为什么我不是花娘呢?老天爷到底给了李松萝什么,难道是一个愿意接纳自己的陈公子?如果当真是如此,自己没有理由不接受他,也没有理由跟着寅斑回来。那么为什么要回来,难道是因为已经对寅斑失了身?又或者是熟悉了寅斑,或者比起陈公子更加喜欢他?松萝一直试图给自己这样的答案,但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些都不是真的。
松萝真正在意的是陈公子没有同意娶自己为正室,不管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不是我李松萝被害失身在先,我就是在意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包容我,为我顶住压力,按照最初的约定娶我为正妻。既然你不会,那么就不是那个对我最好的人。不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礼物,这个勉为其难的妾室名分我干脆不要。不管承不承认,在潜意识里松萝一直以为在这一生中一定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把李松萝当做是最好最好的那个,认为李松萝陪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但可能是深知自己命薄,所以松萝不相信这种机会能有两次,松萝相信自己如果接受了陈公子的好意,那么就不会拥有多一次机会等待寅斑善待自己,所以最终和寅斑进了山。但是很可惜,李松萝赌输了,因为李松萝不是花娘,赵月眉才是,自己比赵月眉的命还要薄。
而赵月眉的洞里没太多东西,只有一些对方用剩下的银子包金首饰。但是松萝走的时候没拿这些也没回去拿藏在箱子里的一包银子。用床单将褥子和赵月眉的两件棉衣打了个包,松萝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挎着小包走到了住了一年的洞穴前头,里面一片安静。松萝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一年前是怎么来的,这一年之中如何在这里和寅斑一起安睡,如何在夏天安上了遮挡蚊虫的帐子,如何在秋日安上了遮蔽寒风的棉帘,自己又是如何一寸一寸把这里擦干净再重新布置,将破桌子换成一张新杉木桌,又在上头铺上了刺绣的桌布,还放上了一个集市上淘来的二手香炉,而如今这些都是别人的了,更惨的是自己居然连遣散费都没拿到,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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