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松萝坐着暖轿带着手抄在麒麟庄冬日的田地里转来转去,旁边的粗实丫头不住窃窃私语:
“这女的谁啊?”
旁边的小丫头压低声音:
“听说是三少爷养在这里的外室,如今将军和夫人都还不知道。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少爷日日都在庄上看她,连将军府都不回了。”
感觉这八卦有点刺激,两人面面相觑。一行人走到一片荒芜的田垄边,松萝示意停下:
“这片地今年好像没耕过……是撂荒了对吗?”
见松萝问,婆子立刻解释这片庄子本来是用来种粮食的,但这这里地势低矮又被山坡遮挡,只能种些细菜。但陈家自家细菜吃不得多少,夏天种蔬菜的话成本太高反而赔钱,是故就撂了荒。向陈廷崧说了,松萝着人用了些瓦在那片荒地上盖一个温室,又去温泉旁边的地上挖了些反季菜薹苗移栽到里头,在里面烧些炕洞种了些冬菜。摊牌以后如今陈廷崧也不太敢奚落松萝。虽然如今松萝搞得灰头土脸,但陈廷崧见松萝专心种菜似乎不再想要离开也没说什么。过了几日,松萝拿了个账本出来:
“今日我向温泉那里洗澡的官眷卖了一些温室红菜苔,另外还卖了些温泉边出产的青瓜,共收入一两三钱银子。青瓜是夏季才有的东西。那些小官眷家中没有有温泉的庄子冬日里吃不上,即便能吃也是从买办手里买来,其中层层加价售价极贵,因此她们很乐意买,有的幽州门户还提出可以来我们庄上预定一些反季的特菜。”
见松萝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算盘,陈廷崧道:
“你先住一下。我有个修道的朋友,今日我请他过来看你……”
松萝继续拨算盘:
“我身上有妖气,不打扰他清修。暖棚就按可用三年算,每个暖棚每个月的成本为三百五十文钱,菜苗、人工与维修每月五十文钱。冬日三个月青瓜每斤七十个铜钱,每月每棚可实际卖出二十斤青瓜是为一千四百文。下面套种菜薹可赚取五百文共计一千九百文,其中利润非常可观。损耗和运输是成本大头,麒麟庄距幽州十五里,倘若专门派车运送,那么一个月每个棚就没有利润了。因此如若预定少,只能请少爷和侍从来回的时候顺便将包好的菜带去,那么每个棚冬日五个月就可得七两银子利。只要开拓了客户,在夏日我们也可以抢幽州小买办的买卖,如此每个棚一年的收入约为九两,十个棚就是九十两,一百个棚就是九百两……”
看见松萝盯着算盘眉飞色舞样子既像是看见肉甩舌头的哈巴狗又像弱智,陈廷崧忽然一掌拍在桌上。被对方吓了一跳,松萝果然停下,陈廷崧打了个手势,两名侍女立刻拉了张帐子将松萝挡上。过了片刻一名中年道士进来单手行了个礼,松萝也立刻起身福了一福。隔着帐子瞧了松萝片刻又看了看双手,道士道:
“请把帷帐撤掉。”
见陈廷崧缓缓点头,侍女又非常无用功地将帷帐拿走了。打量了松萝面相一番,道士道:
“福主的事我已听闻了。如今你元气亏虚,吃药可以缓解,但恐难治本。我听说你自小多病,但据我看此事自起始到今日当有个根由。请问福主是何时,在什么地方发病的?”
可能是不讨厌妖精的缘故,松萝心里不太喜欢道士,而且福主这个称呼也让人觉得假。但毕竟如今吃陈廷崧的住陈廷崧的,道士是人家的朋友,松萝也不好怠慢,只好将自己六岁时与家人住到庄子上,冬日伤寒后染上了心疾的情况娓娓说了一番。听见这话道士点点头:
“请问福主小时候居住的庄子在什么地方?”
松萝低头想了一番:
“那庄子叫小善庄,似乎是在……在儒州的太行山脚下。”
说到这里松萝忽然意识到什么。道士看起来并不震惊:
“正是了。常人在山脉之中生活远离城市,都会吸收阴气导致身体变差。但由于八字与命理的原因,你在接近太行山的时候受到的影响比旁人要严重千倍万倍,简而言之你命不能近太行。贫道听闻你一年前被妖孽掠到了太行山上,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一年多之中你的身体是不是更差了?”
满心感觉对方是个骗子,松萝道:
“您所说的意思妾身明白。六道不同而人妖殊途,人与妖日夜相处就会被吸收精气,被吸收精气后身体自然就会变差的,况且去了不适应的地方居住也容易生病的。”
不伸手打断松萝的话,道士道:
“如果我没看错,那妖精从根子上练的就是采人精气的妖法。这种妖法有两种法门,一种是吃人聚气,另一种则是——”
这次松萝直接打断了道士的话:
“法师的意思是,另一种法门乃是采阴补阳对吗?想说什么您不妨直言。”
毕竟陈廷崧在这里,道士看起来并没想直接把话说明。见松萝居然直接挑明了,陈廷崧和道士都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打量了松萝片刻,道士继续道:
“我们不如说一句明白话。想来你不是这妖精抓住的第一个姑娘,也断不会是最后一个。况且此刻妖孽对你的索夺已然形成,只要妖孽还在,即便你躲在这里也只能降低妖气对你的蚕食,你的寿命会持续缩短,也许根本活不到明年这个时候。想要治好你,必须将这只妖孽彻底除掉,而这也是为了幽州的太平。”
听见这话松萝冷笑一声:
“我近太行容易生病,呆在这里也会有小病,这原本是我自己的问题,难道也要怪在妖孽头上?当真如此要大夫干什么?想来法师的修为不足以飞升,所以今日捉了这么一件大功德吧?怎么,难不成法师心中当真存着所谓正义?既如此妾身就为您指条明路。听说渤海王听信人言在渤海的庄子上摆了个风水恶局,吸取村民的精元使自己延年益寿,以至于如今村民多发恶疾,就连马匹鸡鸭也受影响,法师何不劳驾跑一趟呢?”
见道士渐渐脸色铁青,松萝冷笑起来:
“那妾身就懂了,看来渤海王和其身边的术士背景太硬您不敢去,只是捡软柿子捏罢了。”
见松萝忽然发神经一般发起怒来,而道士也有点生气,陈廷崧起身抬手示意停下: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如今她不太舒服,请道长先到客房歇息。”
那名道士站起来要走,但走到门口又徐徐转了过来:
“自古以来,自甘堕落为虎作伥者多。而助纣为孽堕入邪道,更无人可以点化救赎,只可堕刀山地狱。倘若哪日这妖孽来将将你蚕食殆尽,贫道断不会出手相助。”
这时陈廷崧近前一步挡住道士:
“到此为止,请您立刻离开。”
见陈廷崧怒了,道士也不再言语转身走了,这时松萝又道:
“多谢法师点化了。口口声声普渡世人却挑肥拣瘦,这也是要下血坑地狱的。一般罪孽之身谁又渡得谁呢,倘若妖孽当真来抓我,我也断不劳法师来救。”
一场闹剧后,丫鬟为松萝倒茶送点心,陈廷崧也示意吃一点不要着急。看见松萝看着病歪歪的居然这么能怼,此刻大家看松萝的眼神都多了些复杂。心情平复了一点,松萝都被自己刚才的行为语言震惊了。不会吧,我不是一个平和温顺的小庶女吗?现在想起前世突然就一泻千里怼天怼地怼空气了,别说旁人震惊就连松萝都不敢相信。沉默了片刻,松萝对陈廷崧道:
“那名法师是你的朋友,是我出言无礼,抱歉了。”
陈廷崧看着松萝笑笑:
“说不过别人就恶语相向,这人的道行怕还未必如你。我知道你不是堕入邪道,你只是喜欢老虎罢了。我们还是说说冬菜的事吧。”
虽然感觉这么做非常婊,但是沉默半晌后,松萝还是忍不住把脑袋按在陈廷崧小臂上哭了。见松萝哭了,陈廷崧也摸着松萝头发渐渐落泪。不知道为啥,此刻松萝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心态,或许陈廷崧才是自己最后的知己。而且从各种意义上看,自己和寅斑的确不是一路的。
第二日早上陈廷崧照常来吃早饭:
“我补了河北东路的知府,过了年就要到任,到时我带你一起去。”
这次松萝想了好久,到底没想出来应该说点什么客气话,只是低声道:
“好。”
见松萝说好,陈廷崧慢慢抬头,两人相对无言。就在这时一名丫鬟进来:
“适才将军着人送信,府中出了些急事,请少爷立刻回府一趟。”
听见这话陈廷崧有些吃惊,但拿起陈将军的信件看了看还是立刻准备启程。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天天相见习惯了,这次见陈廷崧要走,松萝居然感觉有点不舍。陈廷崧走后院子里似乎立刻冷清下来,松萝坐在屋里看着远处的山峦百无聊赖,这时一名侍女进来道:
“回禀小夫人,外面来了一名男子,说是少爷的朋友,因有要事特来见他的。”
松萝本来想说少爷不在就请来人先回吧,但转念一想都已经认了这个小夫人的身份就该做出小夫人的行止,既然是朋友自己就去见见亲自说明以示礼貌,于是穿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前往客房。
一路走到客房院子里,松萝只看见一名高个男子抱着胳膊背对着自己瞅着院子里的树。看见这个人的背影松萝只感觉有些眼熟。还没等松萝近前,那名男子徐徐转过身来。看见寅斑举起手朝自己打了个招呼,松萝先是退了一步,然后像是哨子成精一样发出一声又长又脆的尖叫,随即如同飞毛腿一般转身就从院子里冲了出去。看见松萝不知道怎么想的嗖一下就跑不见了,院子里的丫头全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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