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饺子, 算是下午饭。
就快傍晚了。容修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四点。不过,六七点钟天就该黑了, 高速上他不太想跑夜路。
……嗯, 绝不是因为夜路司机遇到的怪事儿多。
主要是安全问题。
于是心里盘算着几时返程, 事儿到了眼下, 才突然有点担忧——
烁烁。
以前每次容修离开时, 烁烁都有点难过,强忍着不哭,但背地里老师会告诉容修,每次都是容修开车走了之后,烁烁才会忍不住掉两颗眼泪。
但不闹人, 也不出声儿,掉两个小泪珠儿,就又生生憋回去。
然后乖乖等着, 大哥哥下一次什么时候还来呢?
一天一天地等着,所以一到中午的时候, 小朋友们都午睡时,烁烁就不愿意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他就睁着眼,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小小的人儿, 记得牢牢的, 大哥哥很忙, 离得很远, 一般都是中午的时候才会到。
所以课堂上,那个ab成语,他说出来了:我想哥哥。
如果今天是容修自己来的话, 他就不会担心这个问题,反正烁烁已经习惯了。
但,烁烁见到了劲臣。
一大一小相处得很好,正是感情热乎时,除了吃饭、玩游戏时,烁烁很听话不搞特殊,其他时候一直小手拉着劲臣的手,即使劲臣忙时,他在张老师身边,也会微微侧着头,像在小心地聆听劲臣的声音。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面对,容修有点懵,该怎么对烁烁道别?
这也不怪他,容少校的印象中,全是大营里战友家属带孩子来探望的场景。分开时,媳妇唠唠叨叨,唠叨完了,小孩就开始抱着爸爸脖子嚎啕大哭。那哭的啊,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直抽抽,立马要撅过去的小可怜样。
每个礼拜都要闹腾那么一两次。战友兄弟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一旁笑嘻嘻地起哄看热闹。
当然,也包括站在营房窗口、卷着胳膊、露出一抹微笑的容营长。
——那个微笑,看上去很神秘、意味不明、高深莫测的。
好吧,事实上,没脱单的兄弟们当时都羡慕得不行,而独身主义的容修反倒不觉得——只剩下警惕和惶恐了,还稍带了点儿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心理(那个微笑主要体现在这儿了)。
——万万没想到。
这种烦恼,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朝一日容首长也会为这种“俗事”所困扰(……)
眼下,事儿还没发生,还没张罗要离开,少校先生就开始酝酿了,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头皮要炸了,脑袋嗡嗡响,幻听到了娃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小宿舍里,容修轻倚在小孩的小桌前边,微垂着眸子,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下巴,面无表情,分外严肃,一脸的如临大敌。
半晌也没琢磨出个四五六。
太难了呀,他太难了,这比思考怎么编配和声、使用什么和弦困难多了。
一会准备要走时,怎么跟烁烁说?
不如,让劲臣早一点、渐渐淡出视野?
小孩记性不好,半小时一小时看不见,也许他就忘了。然后,要走的时候,他直接把人塞车里,利利索索,干干脆脆,一脚油门,嗖地一下,一溜烟走掉得了……
容少校皱着眉,天塌地陷一般:“……”
小张老师在小宿舍里间,给烁烁和另个小孩换了新衣服。
带两个孩子出来时,小张看见的就是容少校这么一副吓人的表情。
新衣服是黄奶奶挑选的,容修个人出资——学校里的贫困孩子们生日时,都会收到容修出资的礼物。
其他的,就要以后看经营运转了——也就是顾劲臣、甄素素、沈起幻都赞同的慈善基金。不然,单凭容顾二人,倾家荡产也不可能把恁大的希望工程事业搞起来。
慈善基金这些方面,目前容修不太懂(估计以后也不会懂),母亲精力不够,年纪越来越大了,这也是他让劲臣尽快参与进来的主要原因。
孩子们吃完了饺子,这会儿又都回到了小礼堂。
每个小孩的手上都拿着零食,空气中充斥着棒棒糖的味道。
刚才还在玩躲猫猫的游戏,这会儿又开始闹腾了。
容修拉着烁烁的小手,刚走出小宿舍,就听见小礼堂传来欢闹声。
“唱歌!唱歌!唱歌!”
“顾叔叔!唱歌!顾叔叔!歌唱!”
童声齐刷刷地呼唤着,闹腾声中,还参杂着小老师和阿姨们的尖叫声,以及黄主任的鼓掌声:
黄奶奶拍着手,还在大声问:“让顾叔叔给大家唱歌好不好?”
“好——唱歌——唱歌——”
顾劲臣捧着一本故事书,前一刻还在给大家读音乐家的故事,用国际影帝的台词功底。
孩子们都听入迷了,劲臣一人分饰多角,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连身为音乐老师的小李也惊讶,原来小儿书上这些有点枯燥的古早故事,竟然这么有趣的吗?
而且,老师们都注意到,顾劲臣在书里穿插了很多音乐家小绯闻、日常琐碎的小情节,这些都是书上没有的——有些是音乐家的小习惯,有些是对待音乐的态度、演奏技巧的探讨等等,潜移默化的,对孩子们的学习都非常有帮助。
——也就是容修平时给劲臣讲的趣事。
劲臣知道,关于音乐和音乐人,容修不会胡编乱造,肯定是有迹可循的。
而小朋友们则更欣喜地发现,原来自己的教科书是“会唱歌的”啊……
事情是这样的,劲臣在讲莫扎特的故事时,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小星星变奏曲》,就问小朋友们,听没听过?
小孩们都一脸茫然地摇头,然后劲臣就唱了“一闪一闪亮晶晶”,大家都恍然大悟,他唱完了中文还唱了英文。
这与顾劲臣收放自如的、充满了戏剧色彩与故事说服力的强大台词功底一样,事实上,小孩子并不看什么演唱技巧,而是最质朴的那部分——
清澈、温柔、简单的嗓音,有点白嗓子,却仿佛天籁,像少年人的治愈嗓音,深受小朋友们的喜爱。
于是大家就开始闹哄,表示还没听够,黄奶奶就提议请劲臣唱歌,小老师们也兴奋得不行。
顾劲臣,顾影帝,也是歌手啊!大家可以现场听他唱歌啊!虽然没开过演唱会,但每次电视台晚会、圈内好友演唱会,他都会唱歌,跳舞也是一级棒。
“唱歌!顾叔叔!唱歌……”
画风变化过于突然,一片闹腾声中,劲臣呆呆捧着音乐教材。
小李老师担当了主持:“大家都喜欢听容叔叔唱歌,顾叔叔是不是唱得也很好听?”
见老师上前了,小朋友们都习惯性地背过手,坐直了,在小椅子上排排坐,齐声回答:“是哒!好——听——好——听——”
没有心理准备,劲臣有些不知所措,望向黄奶奶:“还是不要了吧,孩子们正是音乐启蒙时,我不是音乐专业,不好误人子弟,在场这么多老师呢……”
黄奶奶摇头笑道:“音乐是全世界的,世间万物都是音乐,音乐是美好的,是大家的,不是专属于哪个专业的。孩子们喜欢听,就说明它是好的,你瞧,大家都等着呢。”
“是的呀,您和容哥可比我们专业多了!”小李老师真诚地说,“小朋友们每天都在问,容叔叔什么时候来呀——只要是好听的,孩子们一听,就能听出来,顾哥,您唱一首吧……”
就在劲臣犹豫时,花朵过来,对他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才想起,因为大马耽误了,两人还有直播任务没有完成,昨晚还在考虑什么时候直播。
容修最近太忙,他实在不想乐队排练时直播,一来专辑上市之前要保密,二来也是爱豆心理作祟。
丁爽眼光也是一亮,刚才他还和封凛发微信,讨论安排容修什么时候完成直播任务。
于是,丁爽也凑过来,小声问:“顾哥,一会容哥也直播一下?正好一起搞搞就好了啊!”
花朵瞪了他一眼:“一起搞搞……搞什么鬼,说话注意点,这里是学校。”
丁爽呆:“搞直播啊,”回过神呲牙,小小声,“花姐,你少来啦,就你最色,还说别人,他们一直播时是谁嗷嗷叫,还写色/色的cp小文章。”
花朵噎住,随后脸就吓白,“嘘嘘嘘!”一边嘘着,一边去捂丁爽的破嘴。
劲臣没理睬两人,回头望向小礼堂大门。
容修还没带烁烁回来,眼下只能他自己做主。
“容哥的任务我做不了主,等会你问问他,我这边先试试。”
劲臣思索一会,就吩咐花朵找个角度,安安静静拍一会,千万别拍到小朋友,别拍到建筑标志性设计和物件,别让网友认出地点。
小礼堂里,孩子们还在闹腾,老师们都在鼓掌。
劲臣也没扭捏,“那我就……”他从椅上起身,环顾四周,笑问,“那……你们想听什么,得是我会唱的。生日快乐歌已经唱过了。”
孩子们的脸上露出迷茫,随后大家一阵欢腾,你一言我一句,纷纷给顾叔叔提建议。
什么葫芦娃,什么捣蛋鬼,什么爱的魔法,最后连“甩葱歌”都出来了……
小张老师的嘴角直抽抽:“这群小机灵,他们知不知道,到底在对谁点歌儿?”
老张媳妇唇语:“顾老师一首歌,很值钱吧?”
小张:“必须值钱啊,人家一场演出,都是好几万吧?”
小李:“没见识了不是?好几万?那是几十万好吧?”
小王:“容哥是专业歌手,全乐队三百万,顾哥肯定也不少,他还有舞团呢。”
“这么些呐?那咱们学校好办了呀!”老张媳妇瞪大眼睛,憋着脸通红,激动又兴奋。
之前收了孤儿时,老师阿姨们都挺担心开销大的,现在就放心多了,至少这些孩子暂时不会无家可归……但,也不能光靠两个明星支撑啊,其他方面还得赶紧运转起来才行。
老师们聊八卦时,黄奶奶来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儿歌童谣的光盘,还有一本乐谱书。
“这阵子,音乐老师在教这一张,孩子们都很喜欢。”手指在cd上划过,老太太举起来,卡通图案对着小朋友们,大声问:“顾叔叔唱这个好不好?”
“——好!”
“哪一首呢?”
“鲁——冰——花——”
听到歌名,劲臣一下愣住,他想起,容修在暴风台春晚说的相声——最后尾声时,就是为观众们唱了《鲁冰花》
——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时两人分手状态,劲臣仔细看过这个相声好多遍,透过屏幕,他看见容修说这句话时,眼底闪过浓浓的落寞与难过。
容修似乎很喜欢这首歌,而劲臣对这首歌,也有着特殊的情愫。
这首歌,是顾家老爷子,最初唱给劲臣听的。
也就是顾劲臣的爷爷。
在劲臣很小的时候,爷爷就生病了,劲臣读小学时,老爷子支撑不住,撒手人寰。
劲臣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父亲不在家,那年冬天特别冷,爷爷不在了。临走时,爷爷拉着他的手,对小劲臣说,你是男孩子,以后,要立事了,照顾妈妈和奶奶。顾长宁甚至都没能赶在他父亲出殡时从西北回来。
劲臣从纷纭思绪中醒过神,笑了笑:“好,那就唱一个。”
说着就抬步,来到沙发前坐下,面朝着小朋友们。
“小礼堂的电钢琴推到小教室了,”小李老师扼腕了下,突然想起什么,跑到讲台上,拿出一把民谣吉他,跑到劲臣身边,“顾老师,这个可以吗?”
“我不太会弹。”劲臣没推拒,还是接了过来,但他并没有伴奏。
脑海中依稀浮现爷爷慈祥的脸庞,他说臣臣啊,鲁冰花是闽南语“路边花”的意思,词作者为了艺术性才改成了鲁冰花呢。
当顾爷爷第一次给劲臣唱鲁冰花,他跑调了。
爷爷唱歌真难听。
劲臣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五音不全,身为后代的自己唱歌却还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英勇半生、身体那么强壮,最后竟然会生大病,为什么让那么了不起的老人临了经历那么巨大的痛苦?
就像他不明白,容修的体格那么好,浑身结结实实,为什么还不能痊愈?
再高的双商也派不上用场,他真的,不知道,不明白……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桃花眼儿微微眯起,泛着薄薄的雾气。
清澈干净的嗓音,带着些许忧伤,是一把如天籁般的好嗓子。
第一声萦绕在耳畔,小礼堂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乌丝就要变成白发,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来回的唱……
大概就是从爷爷去世之后,劲臣开始更懂事了,他永远是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从没给奶奶和妈妈带来过任何困扰。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打篮球,是爷爷教的。
后来,爷爷对他说,你喜欢打篮球呀,别怀疑,你就是喜欢篮球呀,很有天赋的呀,臣臣要是喜欢,将来就去打篮球呀,不用听你爸的,考什么军校,给国家拿奖杯也是贡献!
可是爷爷不在了。
他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
十九岁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学习还喜欢什么,什么都行吧,跆拳道,社交舞,国际象棋……
其实他并不喜欢学习。
只是每次看到他的好成绩,妈妈和奶奶就会很高兴,父亲也会特别的自豪。
也没想过要不要学医,随便吧。
直到遇见了容修。
喜欢容修。
生平第一次,目标如此明确,意愿如此清晰,喜欢他,想认识他,想要他。
可是爷爷不在了。
没有人倾诉。
除了面对这些小孩子,劲臣从未在人前唱过这首歌。
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深夜里,打雷下雨时,独自躲在小被子里,听着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轻轻地给自己唱着: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时光飞溯到二十年前,小劲臣坐在窗前,形单影只,仰望星空,他看见一颗流星坠下,将深黑的天空中割开一道长长的金色伤口。
二十岁之前,顾劲臣从没有对着流星许过心愿。
二十岁之后,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即使学过医,他也坚信着,爷爷就在天上。
长大后,他曾在无数个夜里仰起头,想问问天上的爷爷,容修在哪,他还会不会回来?
容修出了什么事?
他还记得我吗,喜欢我吗?
他……
还活着吗?
可是,天上的星星和爷爷,都没有回答过他。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不知是谁带的头。
小朋友们不约而同地,跟着小声地一起唱。
孩子们的童声干净,劲臣嗓音澄澈,偌大的小礼堂,回荡着劲臣和孩子们的歌声。
劲臣眼中柔和,仿佛带了丝追思,还有无尽的温柔。
他唇角有笑意,轻轻地唱着——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直播间里的粉丝越来越多,有人惊讶地听见了,发出了弹幕问劲臣在什么地方。
【听见小孩子的歌声了啊!】
【是幼儿园吗?劲臣在哪呢?】
【福利院慰问活动?】
【花朵姐姐,给我们看看小朋友呀!】
【大臣臣又去福利院了?上次去,是几年前了吧?】
【啊啊啊鲁冰花!我最爱的儿歌!】
不少粉丝要求“转一下摄像头”,但花朵并不为之所动,她只充当了手机架。
就快到傍晚了,金灿灿的阳光,从礼堂大窗照射进来。
走廊里,烁烁的小手牵着容修的大手,一大一小,齐齐停了脚步,动作如出一辙,微微侧耳听……
“是爸爸,”烁烁抓着容修的手,“唱歌,是不是?”
容修半蹲下来,将小孩抱起来,“嗯。”
“我要听。”烁烁小手指着传来歌声的方向,在容修怀里往前一窜一拱的,“快点,快点,大哥哥……”
“知道了。”容修夹带着娃,跟抱了个炮弹似的,加紧了脚步,“不过,你叫我什么?”
烁烁张嘴:“大……”
容修:“嗯?什么?”
烁烁浑身一个激灵,不再吱声,半天才憋出一句,很别扭的一声:“叔叔。”
“叫爸爸。”容修说。
“……哎?”烁烁呆了,过了好一会,“哎?”
“哎什么哎,好好说话。”容修面无表情,夹着孩子,大步往小礼堂走。
烁烁::“可是烁烁已经有爸爸了……”
容修:“谁说不能有两个的,老师告诉你只能有一个?”
这下彻底颠覆了娃的三观,娃懵了:“没……”
容修:“那换一个,爹,父亲,老爸,爹地,爸比,老子,老豆,哦,这是广东话,都行。你不小了,是个男子汉,心里有点数。”
看见小礼堂大门,容修脚步减慢,怀里娃半天没动静,容修垂了垂眸子,瞅了烁烁一会。
娃一脸呆滞。
好像没听懂?这孩子听不懂他说话,为什么能听懂劲臣说话?
“听懂了么,嗯?”
不小了的五岁呆娃:“……”
成熟了的精壮硬汉:“……”
大男子汉和小男子汉,面对面,脸对脸,表情差不多,都没表情,对了半天的脸。
所以说,太难了。
容少校薄唇紧抿,盯了他半晌:“算了,随便吧,你们高兴就好。”
歌声变大了,唱到了尾声,劲臣和孩子们一起在唱。
容修轻易地从一群童声中,辨认出爱人的嗓音。随着脚步愈发接近,越来越清晰。
在门口停了下来,透过半敞的门,目光越过孩子们的小脑袋瓜,看到劲臣坐在沙发上,侧身对着门口,膝上放着一把吉他,但是他并没有弹奏。
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劲臣忽然抬了眸子,转过头,往大门的方向望了过去,桃花眼儿瞬间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遥遥地,与容修对上了视线,嘴里还在轻声哼唱着,“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这是劲臣用嗓音在表达心声,道尽了故事,容修能听出来。
容修没有再往前走,半蹲下来,将烁烁放下,小张老师余光看见人,连忙迎过来。
容修让老师带烁烁进去,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没有打扰孩子们唱歌。
只是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睛,侧耳聆听。
笑容,悄悄地浮上容修的嘴角。
副歌唱了三四遍,孩子们还没唱够,劲臣先停了下来。
一首歌结束,小朋友们不愿意停下来,老师和阿姨们也意犹未尽。
黄奶奶愣在那儿,被刚才合唱的场面所打动,忽然心里就有一个计划——
是不是什么时候可以举办一次这样的亲子活动?
是不是可以打开大门,欢迎那些心地善良的、愿意来学校看孩子们的社会人士,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玩游戏?
这些福利院的形式,容修之前不太赞同,嘴上说着“学校就是学校”,其实黄主任明白,只是因为他的警惕心太强。
他像一棵大树,竭尽所能地,想荫庇着所有的孩子,想把大家都保护起来。
黄老太太明白,容修不想让外面大人们的那些不纯洁的东西污染这里。
但是,没有社会人士们的帮助,没有金钱利益维系,这份希望工程事业,并不是那么容易坚持下去的。
比如,之前容修说,秋天的时候,打算联络京城的富家子弟们,一起办个慈善募捐,这个活动就非常好。
容少一句话,四九城的那群大少爷们,肯定很积极的呀……
想到这儿,老太太苍老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精明。
而她很快回过神,来到小朋友们的面前,笑呵呵道:“顾叔叔唱的歌儿,好不好听呀?”
小朋友们齐刷刷大声:“——好——听!”
鼓掌声萦绕着整个小礼堂。
小张老师带着烁烁进来,另一位小朋友也被老师带过来。
两人今天过生日,都穿了新衣服,小朋友们羡慕地拍手说“真好看。”
在一片夸赞声中,烁烁却不见欢乐,反倒是有点着急的样子,在小张老师耳边小声,“刚才,没听到。”
小张老师抱着他,往劲臣那边走:“什么呀?”
烁烁的目光永远没有焦点,小脸儿却面朝着劲臣的方向,“唱歌。”
见孩子过来了,花朵赶紧和直播间打了声招呼,说明“五分钟之后回来”,二话不说就暂停了直播。
小张老师连忙往劲臣这边走,将烁烁放在劲臣的身边,让小孩稳稳坐在沙发上。
烁烁直往劲臣怀里钻,声音特别小,像是要急哭:“爸爸,唱歌,我和……爹,没听到……”
劲臣没听清,低头问他“说什么”,烁烁又不吱声,半晌,才说:“大哥哥,没听到。”
“哦。”劲臣扬了扬头,朝大门口望去,容修站在大窗前,逆着光,没有往这边来。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顾叔叔!顾叔叔!”
不知怎么,小礼堂的画风,又变成了这样。
老师,阿姨们跟着鼓掌,黄奶奶笑道:“小顾,好事成双,孩子们叫安可呢!”
烁烁也开始鼓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刚才容修不在时还好些,容修进来了,劲臣有些难为情。
而不远处,容修也微笑着,抬起双手开始鼓掌。
劲臣想了想,索性抱起了吉他:“不太会弹,读大学时,学过几个月,只会简单的和弦——那时候以偶像为目标,觉得他在舞台上弹吉他很帅。”
大窗前,容修怔了怔,眸子里漾开一丝温柔笑意。
他想起,劲臣说过的,那时在破车库门口,两人有过邂逅。不过他不太记得了,这有点遗憾。
小张老师将烁烁抱开了,和小朋友们坐在一起。
花朵又开始继续直播。
指尖拨动琴弦,弦音宛如叮咚流水般,回荡在小礼堂。
简单美好的旋律中,劲臣轻笑:“这首歌,是那些年特别流行的歌,我学了很久很久,没什么天赋,手指都破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很想唱给他听……”
花朵还举着手机在拍,弹幕上已经热火朝天,粉丝们都期待疯了。
因为顾劲臣从来没在镜头前弹过吉他!
大部分死忠粉都猜出了,劲臣所说的“偶像”是谁。
【必然是容修啊!】
【我们大dk的摄影组大佬!大臣臣!么么哒臣臣!】
【臣臣以前都承认过,当初就是因为粉上了容修,才学了一点儿吉他的,不过他经常说,弹得不好,所以从不弹吉他。】
【这是野火烧不尽的缘分啊】
容修斜倚在窗边,听见吉他琴音,他微微倾斜的身子一点点站直,望着远处模糊的劲臣。
耳边的琴音,比顾劲臣的模样清晰,容修认为,有时候声音比画面更诚实。
容修可以听出,劲臣的吉他功底不扎实,拨弦力度也不够,和弦不熟练,但是,那旋律无比美好,那嗓音无比干净。
“七月的风懒懒的,连云都变热热的,
“不久后天闷闷的,一阵午后雨下过哦……
刚听到这首曲子,容修就是一愣,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歌儿了。
对容修来说,着实很熟悉。
尽管那时候,他正忙着带乐队到处演出,跑场子挣钱,不太接触国内流行歌曲。
——破车库那条街,不管是饭店,还是酒吧,十年多前,有一阵子到处都是这首歌。
不知算不算两人的共同回忆?
“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我的脸也轻轻贴着你胸口,听到心跳哦……”
远远地,劲臣望向大窗的方向,凝视容修的眼睛。
在这个夏末炎热的午后,窗外吹来阵阵暖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彼此凝视。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从那年深夜邂逅,到相知相恋,一生还有多少故事等待我们亲手编写?
从京城到伦敦,8109公里长途跋涉,途经英吉利海峡,欧亚大陆,辗转十几个小时,一路昏昏沉沉,昏昏沉沉了八年半……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你和我的夏天风轻轻说着……”
“你爱我……
他想起雾都天空的阴霾,仿佛自己阴霾的心情,从与他重逢那一刻开始明媚。
原来,再远,也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远处。
容修蓦地笑了。
微微低垂了眸子,唇角勾起帅气的弧度。
不知从歌里听到了什么,那笑,看上去像在害羞,有点腼腆,还酷酷的。
一首歌唱完。
花朵停了直播,孩子们终于听话地老实下来,同意让“顾叔叔休息”。
容修这才抬步上前,带着烁烁和另一个过生日的小朋友,一起吹了生日蜡烛。
许愿的时候,另个小朋友大声许了愿。
烁烁却一直没有动静。
“怎么不许愿?”容修声音染上几分严格,“大家都在等你。”
烁烁戴着生日帽,听见容修在耳边问话,吓得哆嗦了下:“……”
劲臣捉住容修小指,把人拉到身后,半蹲下来,“烁烁,怎么了?”
烁烁唇角绷得紧紧的,半晌,才小声:“小张老师说,吹完了蜡烛,吃完了蛋糕,大哥哥……爸爸,就该走了。”
劲臣心口堵得慌:“……”
小张老师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当时他问我就说……唉我错了……”
听到娃说这话,容少校脸上看不出情绪,紧绷着表情。
思考了好一会,少校先生来了一句:“你吹不吹,吃不吃,我们都得走,不要任性,知道了么?”
烁烁眼睛通红,但没哭,小手有点哆嗦,大概是吓的,就小声说:“知道惹……”
小张老师负责烁烁的饮食起居,主要是心理健康,他观察着小孩的表情,赶紧对容修摇了摇头,摆出一个作揖的手势。
负责音乐课程的小李老师,则对容修摆出一个哭脸,又做出一个“你赶紧捂住嘴别再说了”的手势。
黄奶奶也无奈地瞪了容修一眼。
这是把孩子当成手底下的兵了?
这一瞪,黄奶奶忽然愣住,细细瞧着,她才注意到,容修的眼底也发红,表情中隐隐有慌乱,看上去相当的不知所措。
她还没见过这孩子露出过这种表情呢。
黄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上前,在劲臣身边蹲下,笑呵呵道:“烁烁,还早着呢,他们俩呀,还能陪烁烁玩一会,一会让容叔叔唱歌给烁烁听,大家一起玩。”
说着,老太太直给劲臣使眼色,“还没黑天呢,小顾不急着走,是吧?”
“嗯,不急,晚点再说,先不走。”劲臣心里泛酸,揉了下烁烁的额头,“再说了,等过阵子,我们工作忙完了,就过来看烁烁,好不好?”
烁烁乖乖点头,小嗓子却哽着,强忍着应:“嗯。”
莫名遭到了群攻还得唱歌的容少校:“……”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