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彬有点惊慌。

    本以为两小时之内药效会退,  但顾劲臣仍然没有醒过来,只能出此下策。

    司彬感觉到胸闷,接连不断地咳嗽。

    他强忍着身体的难受感,  半蹲下来,将矿泉水倒在毛巾上浸湿,擦拭顾劲臣的脸,  又用凉水沾湿手指往他脸上掸了掸,  嘴里唤着“顾老师”。

    顾劲臣动了下,  睫毛微颤。

    司彬凑近他。

    平时都没有机会接近对方,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看顾劲臣,却下意识地想躲开。

    在司彬看来,  这个人总会对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永远保持绅士距离,让人难以亲近。

    除了容修。司彬想,  好像只有容修,和顾老师是同类。

    而,  喜欢着顾老师的自己,  却与他们格格不入。

    其实想要接近顾老师也没那么难,  把他从车上抬下来搬到屋里,并没费多大力气。

    顾劲臣和他身高体型差不多,  但却比他轻很多。

    刚才他把人放下时,脑袋里闪过很多念头,  他想亲近顾劲臣,  想触碰对方,但都克制地打消了。

    他真的只是想和顾老师单独相处,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呢?

    司彬半蹲半跪下来,凑近顾劲臣的眼前:“你醒了。”

    不是疑问句。

    被捆绑在凳子上顾劲臣,  睫毛不禁一颤。

    顾劲臣睁开眼睛,作势挣扎了一下:“司彬,你这是干什么,别做傻事,放开我。”

    “你口渴么?”司彬说,“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把你带到这里,这里很安静,非常适合聊聊天,说说心事,也适合试镜。顾老师,你感觉好点了么?”

    顾劲臣注视着司彬的脸。

    对方的精神状态异于常人,眼神涣散恍惚。

    “你说,想和我聊天?”顾劲臣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和缓下来,“我当然可以和你聊一聊,有什么烦心事,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做傻事,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我真的没办法啊,剧本里的情节,一幕幕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我好想亲口对你说,让你看一看我的表演。”司彬站起身,双手搭在顾劲臣双肩上,眼中透着痴狂,激动地说,“顾老师,那个角色我真的揣摩了好久,如果不给你表演,将来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没有机会呢,司彬,你那么有才华,只要你好好的争取,就一定会有机会。”顾劲臣浑身僵住,垂眼看到司彬触碰他的手离他的脖颈很近,他强忍不适,温声道,“你说得没错,我们好好练习表演,然后再去见一见李导,我带你一起去,让李导亲自给你试镜,一定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顾老师,你也认为我可以吗,我就知道,”司彬的双手从顾劲臣的双肩滑到背后,他激动地抱住顾劲臣,“我就知道你懂我你最喜欢我,你所有的学生当中你最看重我,我会好好表现的,顾老师……”

    侧脸贴得很近,顾劲臣皱眉强忍住干呕,眼眸中瞬间泛出水光。他诱哄地说:“司彬,你先松开我,我没办法呼吸了,我不舒服。”

    听顾劲臣说不舒服,司彬惊慌地松开胳膊,抬手整理着他的头发。

    然后,司彬又半跪下来,用湿毛巾擦拭顾劲臣的额头和手指,连掸他裤脚上的灰尘,都显得那么的小心翼翼。

    ——像把外面的神像偷回到了家里,放在私密的神龛上供自己瞻仰。

    “顾老师,你先休息一会,我一会演给你看。”

    司彬站起身,转身去货架上拿出了剧本。

    “你必须先告诉我,直播的时候你喝的东西是什么?”顾劲臣问。

    “你知道了?”司彬抬起手,箍住自己的脖子,仿佛难受得即将窒息,又忽然痴痴地笑,“顾老师,你看到我的直播了,你来直播间了吗?我以为不会有人在乎我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关心我,我哪儿做得不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要忽冷忽热地对我,我们还像在马来西亚那样不好吗……”

    顾劲臣不可思议地打量他,不敢再说反驳的话语刺激他:“司彬,我当然关心你,你到底喝了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农药一定用治愈的希望,已经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司彬现在似乎并没有不良反应。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假药。”

    司彬兀自低喃着,缓缓坐在地上,靠在他身旁,头歪靠着,脸枕在顾劲臣的身侧,“可能真的是假的……”他拗口地说,有一句没一句地。

    然后,他又讲了讲回老家时发生的事。

    老家盖了新房时,司彬没有回去,邻居老伯家帮了不少忙。他这次回去时,老伯家有点渗雨,老伯儿子去县城了,他就帮老伯修屋顶做防水,然后在老伯家的破仓库看到了堆积了很久的农药——老伯家好久不种地了,那药也不知堆了多久。

    司彬神志恍惚地咕哝着,又凑上去抱住顾劲臣,说要给顾老师演戏。

    顾劲臣被反绑双手,无从挣扎,没有任何办法,“你嘴里有味,味道很大,我对味道很敏感,快把你喝的东西吐出来,抠一抠喉咙,快点,我头晕,快点……”

    司彬慌了神,在顾劲臣的催促下,连忙起身去干呕,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好听,又转身去货架后面,跑到院子里呕了一会。

    顾劲臣坐在木凳上,环顾屋子四周,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他额头上逐渐渗出汗水。

    他想到容修。

    容修找不到他,一定急得发狂,眼泪在顾劲臣的眼眶里打转,他希望容修能尽快找到他,他怕司彬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在刚才的谈话中,顾劲臣已经察觉到司彬的精神异常,他必须得想办法逃脱才行。

    可双手挷得紧紧,手腕白皙皮肤已经被胶带纸边缘蹭破皮,他根本没有办法挣开。

    “失去了目标线索?”容修怔怔望着前方,举在耳边的手机险些滑落。

    他觉得自己就快失去理性,只听见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见容修面色煞白,白翼连忙冲过去,在背后扶住他。

    而容修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只觉背脊一股股地发冷。

    查到了那辆面包车的确是司彬直播团队的,文东去相关部门调取道路监控。

    但是,从园博园出来之后,有一大片胡同附近没有监控,很快就找不到那辆车。

    顾劲臣失踪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市局已经调派人手在寻找,但很明显不能瞒多久——央视和园博园的保安、工作人员们都知道了这件事。

    乐队兄弟们都是累得低喘,一个多小时过去,大家把大楼每一间屋子都找过,附近已经搜个底朝天,几乎可以确定,顾劲臣确实不在园博园了。

    “这里留一些人继续找,我们去局里。”容修说着,抬步往大楼门口走,“封哥已经到分局了,李导他们在等我们的消息。”

    大家连忙跟上,丁爽拿来雨伞,多宝跑进大雨里开车门,裘谦已经把库里南开到了演播大楼门口。

    走到楼大门,远方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雷声,容修压住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空。

    打雷了。

    顾劲臣。

    希望他在一个听不到雷声的地方。

    在这一刹那,思绪和感情全然爆发,压抑的情绪无法克制,惊惶和恐惧将眼睛笼罩,容修眼前一瞬间陷入漆黑……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以为是夜空太黑,但他收回视线时,发现自己看不到眼前的兄弟们。

    容修几乎不能呼吸了。

    “……容修?容修!”白翼呼唤着他。

    而容修也在心底呼唤着自己,他说容修,你必须振作起来,顾劲臣还在等你去救他。

    他多么希望,顾劲臣只是不懂事,没有打招呼就私自跑出去玩玩……

    容修的眼底的光芒只是浮现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顾劲臣不可能那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担心。

    容修的身体在颤抖着,他感觉到了害怕,前所未有地害怕。

    兄弟们都被容修的脸色吓到,沈起幻和白翼一齐上前,伸手抓住了容修的身体。

    黑暗大概持续了三十多秒。这是极其可怕的黑暗。

    然后光亮再次出现,刚才的黑暗仿佛是下暴雨时的打雷闪电,忽明忽暗一闪一灭,容修耳边是嗡嗡的耳鸣,一阵紧接一阵,互相交织。

    容修极少在脸上露出太丰富的情绪,而此时,心中翻腾的情绪完全无法隐藏。他捂住了脸,“找,必须找到,白翼,联系我妈,还有我爸,一定要找到。”

    白翼赶紧拿手机:“马上!”

    “别忘了说,司彬喝了药。”容修绝望地把头埋在手心中,“赶紧找到他们,还来得及,他不会对劲臣怎么样,他不敢,他怎么敢……”

    在演播大楼门口,容修说完这些,一动不动僵了许久。在白翼以为空气都要凝固时,他缓缓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重新变成那一贯的波澜不惊。

    而后,容修抬步走出大门,急急地冲入雨中,丁爽狂奔上去帮他打伞。

    容修上了车,刚坐下来就愣住了,“去哪找,李飞昂说的几个地方,张叔都找了么,没有落下的么?”

    “你冷静点,已经在找了。”沈起幻也上车。

    此时已经是夜里快十一点。

    “快点,开车。”容修说。

    他闭起眼,仰靠在靠坐上,心脏狂跳不止,额头上全是冷汗,急切中毫无他法,只能心里反复唤着顾劲臣,顾劲臣,希望听到对方的回应,

    容修紧攥着拳,几乎将手心里的小骰子攥碎。

    为什么偏偏是卫忠不在时?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为什么不把他好好地带在身边?他反复地问,懊悔在撕扯,恐惧在抨击,自责的诘问一声声震耳欲聋。

    夜空犹如撕开窟窿,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但愿他没事,但愿他没事,容修望向车窗外,反复祈祷,只要他没事,一切的痛苦可以由我承担,雷啊,雨啊,饶了他吧。

    “你生气了?”

    司彬往前迈了一步,沉默了片刻,又往前迈了一步,来到顾劲臣的面前,接着富有感情地说:

    “原谅我。来吧,狄狄,把你的手给我,拥抱我……”

    已经午夜了。

    顾劲臣昏沉得几乎睁不开眼,司彬在他的面前,疯魔般进行他的表演。

    望着司彬癫狂的模样,顾劲臣浑身颤栗起来,他感到极度的窒息和恐惧,还有无止境的困倦与疲乏。

    但他不敢睡去,他害怕闭上眼。

    不论是身体还是生命,他都不能失去,容修还在等着他回去。

    而且他仍然理智,此时仍在思考,他想,这种疲乏之感,可能与自己摄入的迷药有关系,他计算着恢复精神和体力的时间,来分析身体究竟摄入了哪种迷药成分。

    窗外大雨席卷着胡同的垃圾,屋内没有空调和换气扇,湿热的气流来回涌动。

    顾劲臣觉得呼吸困难,他一直没有喝水,此时已经口渴难耐,喉咙似火烧,嘴唇干得发疼。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相箍紧,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中——他想要自己清醒过来,他想要自己的神志尽快恢复。

    “怎么不说话?该你了,为什么不说话?”司彬死死地盯着顾劲臣,“是不是我演的哪里不好?为什么出那么多汗?”

    司彬说着,来到他的面前,弯下腰打量他,又转头望向紧闭的窗子,“老师,你觉得热了吗?”

    “是……”

    他以为司彬会去开窗,而他话音未落,司彬突然伸手。

    那只手刚接近,顾劲臣就绝望地闭上了眼,一种末日的预感使他如坠冰窖。

    司彬一把撕开了他的衬衫衣领,露出了小片胸膛。顾劲臣发狂地喊:“滚!滚开!别碰我……别碰我,你掐死我吧……别碰我……”

    司彬像是被这声低吼惊醒,他慌乱地缩回手,又想要抱抱他,便显得手足无措:“你不是热了吗,顾老师,我不碰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到了你的台词——我刚才演到……你一股大蒜臭,这句词。”

    顾劲臣死死咬住嘴唇,隐隐有血丝。

    而后,他缓缓松开牙齿,颤抖着声音,接了下一句台词:“咱们这会儿干什么呢?”

    “咱们等着。”司彬说。

    顾劲臣抬起眼,抿着嘴唇,他们正在表演的是《等待戈多》。

    明明是他喜欢的戏,可是现在,他生平第一次厌恶表演,也厌恶接下来的台词。

    过了好一会,顾劲臣才接着说:“不错,可是咱们等着的时候干什么呢?”

    司彬微笑,“咱们上吊试试怎么样?”

    顾劲臣:“……”

    伦敦西区话剧演员出身的影帝,几乎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

    司彬盯着顾劲臣的脸,拍着手大笑,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他的声音已经中气不足,喘着气地说:“顾老师,我的表演合格了吗?”

    不等顾劲臣给他评价,司彬笑着,不由分说又开始演别的戏——

    从《红磨坊》到《堂吉诃德》,从《家》到《苏三谋杀亲夫案》,演完《雷雨》的最后一幕,他就借着大雨那一幕往窗户那边飞跑,推开窗,大雨随风吹在他头脸上,吹乱了他的头发,浇了他一身雨水。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向顾劲臣。

    他的衣服被破旧的窗棂刮烂了,手背也被窗棂上的钉子割出血,他转着眼珠子,在地上四下寻找,最后盯着墙边的一根手机自拍杆,嘴里咕嘟着什么。然后他拿起杆子,疯狂地抡起来,发泄般疯狂地砸着玻璃。

    砰!砰!砰!

    哗啦!

    敲砸声,混合着窗外轰隆隆的闷雷声。

    风雨呼啸着吹进屋子,吹得顾劲臣身体发凉。他浑身发抖,无法思考,只能垂头紧闭着眼,久坐不动。此时已是凌晨,容修还没有来,他感觉到绝望。

    “还有什么地方,快想!”容修红着眼咬着牙,疯狂地在分局绕着圈子,看起来犹如一只嗜血的猛兽,眼里霍霍地冒着凶光。

    李飞昂坐在张队对面,被容修那一嗓子吓得后背绷得直直的,可是他真的已经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

    白翼和兄弟们开车出去找了,带路的是小东北和剧组的兄弟们。

    演员培训的半个月,他们和司彬住在同个宿舍,印象里有一些司彬提到过的地方。

    还有两位张队派出的警官也赶往了司彬的老家。

    容御和甄素素已经得知了此事,派出了贴身的队伍出来寻找,也和市局有了联络。

    事情暂时还没有通知乔椒,如果天亮还没有找到人,就可以通知家属了。

    ——如果天亮还没有找到人,就可以通知家属了?

    这是什么意思?收尸吗?

    老实说,一个真要自杀的,想拉一个垫背的并不难。

    容修低吼完那一声,脸色就很吓人,连张鹏飞都没敢与他呛声。

    他仿佛在找寻一个能快意的破坏对象,让他的狂暴和愤怒得到发泄的对象!

    而那种愤怒终究变成了一种恐惧与痛苦,容修转身夺门而出。

    沈起幻怕他做傻事,怔愣片刻便跟了出去。但刚出了审讯室门,就看到容修面朝墙壁捂着脸。

    在这两个小时里,他曾在卫生间的格子里落过泪,但只有一点点眼泪。他很想痛哭一场,让自己在泪水中发泄出来,熔化,迷失,但是悲愤与恐惧引不来眼泪,他只能压抑下心里无数纠缠的情绪,然后立刻振作起来,去找他的爱人。

    这比在森林里走失更为可怕。

    顾劲臣的身边有一个疯子!

    少校先生仍有时间观念,失去理智只有两分钟。在这悲伤脆弱的两分钟里,他不知在心中呼唤过多少次“顾劲臣”的名字,他能感应到对方也在呼唤他。

    还活着么?容修在心里问。

    不知司彬是怎么把顾劲臣带走的,这是他最担忧,也是最棘手的问题。

    如果是在背后打晕,所需技术含量过大,轻一点达不到效果,重一点会把人打死。

    每次想到这,他就会心绞痛——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平时轻不得重不得,司彬怎么敢,他怎么敢!

    如果是使用了什么药呢?类似于裘谦以前接触的那帮人倒卖的“听话水”,会不会有副作用?

    如果顾劲臣被带走时,拼命地反抗挣扎,会不会直接激怒对方,导致激情犯罪……那么,那辆面包车载走的就不是活着的顾劲臣。

    如果司彬发了失心疯,想对他倾慕的老师强行做什么事……

    也好。容修想,也好,他希望顾劲臣能听话,一定要听话,在这一刻容修只求他能保命。

    容修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时,他的眼睛通红发肿,但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沈起幻站在容修身边,握住容修那只潮湿的手,手上是汗水还是泪水,沈起幻也不想深究,他用力地紧握住容修的手腕,把对方握拳的手指掰开,然后轻轻地揉着容修的虎口。

    “进屋吧,容伯父已经派人在找,整个京城的警察都在找,”沈起幻说,“我爸也拜托河北和周边的警察朋友了,兄弟们都在外面努力,你得再撑一下,容修,劲臣还等着你去接他……”

    “我知道。”容修眨了下眼,迷人的凤眸里蓄满了泪水,看起来痛苦不堪,一秒钟也支撑不下去。但他又微笑着,表示他仍然有信心,以支撑他仅存的一点力气。

    沈起幻想再安慰一下,但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没有用,除非他能马上看到劲臣,否则他就不会松开绷紧的神经,而自己只能陪伴在容修身边,极力地给他更多的信心。

    沈起幻凝视着容修,低喃着想给他力量:“劲臣那么聪明,一定会争取更多的时间,他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可是……我怕他激怒对方,我看过太多那种激情犯罪的真实案例,听书软件上全都是。”容修平时为了保护眼睛,在那种软件上听书很多,他的嗓子哑透,“司彬对他……有感情。”

    沈起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顾劲臣的魅力,越是了解他的人,越是深有感触,足以让那些仰慕他的为之倾倒。

    两人回到审讯室里。

    沈起幻又坐回到桌前,归拢刚才记录的纸张。

    容修来到他身边。

    沈起幻抬头望向他,却发现容修并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他在纸上写的那些字。

    刚才张鹏飞一直在对李飞昂问话,关于司彬可能去的地方。

    除了李飞昂主动交代的、能想起来的,专业的执法人员还试图用话术与心理引导,尽量让李飞昂能够回忆出更多地方,从他刚认识司彬时开始说,能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除了分局里的记录员,坐在不远处的沈起幻也记录了,他将李飞昂提到的地点全部记在了纸上。

    容修目光没有焦点,恍神地看着一个个的地点,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光渐犀利,忽然夺过那张纸,拿出平板和手写笔。

    容修在平板上快速写字,他拿笔的手指在发抖,时不时看向纸张上的地点。

    那种由痛苦与心疼、焦躁与惊惶化作的野蛮念头,想破坏什么东西的冲动,一股脑儿地化为动力。

    这是顾劲臣做人物小传时经常会使用的方法。

    思维导图,头脑风暴。

    从一个地点或名词,放射出更多的关联词,这正是容修所擅长的。发散思维不断地扩大,平板上逐渐出现了一张网状图。

    大约十多分钟,容修一直在安静地写写画画,手机放在桌上,还在等待着容御的电话。

    张鹏飞颇为好奇地悄声过去,看到容修已经在平板上划出了一张大网。

    而且大网旁边,竟然还有一串简谱,好像是在思考时不经意写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在场所有人:“……”

    果然灵感不分场合吗,找爱人呢,你还写歌???

    突然,容修站起来,眼底血红,死死盯着李飞昂,低声道:“他开过网店?”

    李飞昂被他噬血的表情吓住,“购物平台直播的,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店,不过后来入股公司,主攻直播,不单干了……”

    容修扔下电容笔,直奔李飞昂而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在大学打工很晚不回宿舍?住哪了?网店在哪?嗯?多说点,快说!”

    李飞昂窒息:“……咳,网店在……”

    网店在哪?网店在网上啊……

    审讯室所有人愣神,连忙去拉容修,帮李飞昂解围。容修这个力气,这双大手,别还没问出线索,就先把人掐死了。

    在破碎的窗户前,大风掺杂雨水呼啸刮进屋内,吹在司彬的脸上。他抡着自拍杆砸碎了所有玻璃,最后像是耗尽了体力。

    当啷!

    手中杆子掉落在地,司彬失神地望着窗外,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拆迁搁置五六年的胡同,连个路灯也没有。

    顾劲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说,司彬,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惨白的白炽灯光里,司彬转过头。

    顾劲臣瞳孔一缩。

    他看到,司彬流了鼻血。

    司彬抹了把脸,血液弄得到处都是,他重新回到顾劲臣的眼前,蹲下来抱着他的腿。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落过一滴泪,但看着顾劲臣的这张脸,突然就承受不住般地流下泪来。

    他呜呜地哭出声,脱力般地蜷局在顾劲臣的脚边,从呜声哭泣,变成了失声痛哭。他说,顾老师,李飞昂拿走了我的角色,还离开了我,回老家的那天,我发现自己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背在身后的手扭动了下,顾劲臣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心随着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一起颤抖,他想拍一拍他的头,对他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流鼻血不是好现象。

    不过那句话没说出来。他哭着,哭着,约莫十来分钟,哭声停下来,司彬坐在地上,脸枕在顾劲臣的腿上,“现在只有顾老师愿意陪我了,”他低喃着,抬起头时,两只鼻孔都在流血,“顾老师,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在马来西亚的那阵子,我觉得好幸福,那块手表是我寻遍了全国给你挑选的,你明明接受了的,我知道你不戴着它是怕影响不好,也知道你可能瞧不上它,可是你明明接受了的……”

    顾劲臣听得似懂非懂,“手表?”

    司彬神志不清般地低喃说,当初在大马准备回国时偷偷送了他手表。顾劲臣也是这时才知道,对方悄悄在礼盒里放了表白心意的手表,那块表系列名字就是“真情告白”,限定情侣款,另一块司彬一直戴着。

    那些礼盒除了特产食物以外都没有打开,回国后直接让花朵和丁爽送到龙庭地下小仓库了。不过,顾劲臣无暇顾及这些,并没有明说根本没有看到那份礼物,他怕此时激怒对方,另外也注意到了司彬的状态。

    顾劲臣紧皱着眉头,脑中浮现出在马来西亚容修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时他不以为意,认为容修只是过于敏感,后来察觉到司彬对他的确感情不同寻常,他就已经开始远离了。

    这种情感非常不健康,这不是爱情。

    把他像神像一样供着,供在神龛上,可望不可及,如神明般地侍奉,连触碰也不敢,怎么可能是爱情。

    就像此时,司彬距离他如此之近,小心翼翼地对待,在伤害过后,又虔诚地忏悔着自己的罪业。

    司彬的眼中满是冲动与热爱,而不是矫揉造作的虚情假意,在顾劲臣看来,身为影帝的自己大概成为了他电影梦想的具象化;司彬爱的不是顾劲臣,而是电影理想具象化的这具肉身。

    他真的是很喜欢电影。

    可是他不是很有天赋。

    当年他努力拍出的作品,那部和李飞昂合拍的电视剧,明显表现不如对方。顾劲臣曾经扒片分析过,无论他如何拼命地揣摩人物、设计动作台词,都比不过纨绔公子哥儿李飞昂玩票的一个镜头,这是事实。

    这大概就是容修当初所说的,天赋决定天花板。

    所以,在那部剧集播出之后,当观众们的讨论热点倾向于李飞昂时,网上突然出现了两人炒cp的热搜。

    在cp粉的追捧中,司彬成为了接纳的一方,也立了努力奋斗的励志人设,潜移默化地让更多嗑cp的女孩喜爱。而在司彬流量和人气稳健上升时,网上又出现了从李飞昂富二代耍大牌,到他私生活混乱的各种黑料。

    到底是走了歪路。

    “当年,我在伦敦拍话剧,饰演过24个小角色。”顾劲臣嗓音和缓,影帝的台词功底不言而喻,仿佛在与知心好友交谈,“有一次在教授的推荐下,我得到了一个兼职演出男三角色的机会,有一整幕的出场时长。但是,你知道的,黄皮肤在日不落还是很艰难,我足足准备了两个月,后来却换了一位白人演员顶替我。

    “那位演员的演技确实很不错,而我饰演的角色变成一个卖报童,登台只有十二秒,三句台词。那时候,我已经是伦敦玛丽女王大学表演系的研究生,接到这个角色,我很伤心也很低落,但是我从没有放弃过,并且感恩——那部话剧的演员表里,不是还有我的名字么?

    “那位白人演员名叫雨果-希尔曼,目前是我在伦敦最好的几位朋友之一,在我回国之前的那年,他给我介绍了很多角色和资源,我们成为了一生的同行知己。”

    顾劲臣像一位真正的老师,与他的学生分享着自己早年的经历。

    他说了很多,说他在好莱坞第一次拿到打酱油的角色,动作戏镜头十分惊险,只有四个镜头,但是博得了导演的另眼相看。

    他说他获得柏林影帝银熊奖的那年,拍摄了恒影的一部公路片,身为男主角,由于配角无法完成一个追逐战的戏份,替身也没有事先准备,他就亲自上阵为配角当武替。

    曾经有人在采访中骂他是香蕉人,让他滚回英国去,他永远记得,那年是他刚回国的第二年,翌日他就在微博上晒出了自己的国籍。

    还有他接连六年,一年接一年地走红毯,一次次地跌倒,爬起来,一次次都接受全球媒体的点评与攻击。

    人们只能看到他光鲜亮丽成功的一面。

    顾劲臣说了很多很多,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口干舌燥。药物作用已经消失,身体感觉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他憋着想小解,实在是难受……

    后来顾劲臣不知说了什么,司彬失神地凝视着他,眼神渐渐地变得迷离而又疯狂。

    顾劲臣的那些经历,他无比憧憬向往,更是崇拜佩服。

    一方面为顾劲臣所倾倒,另一方面又愤恨他的高冷淡漠。

    这种撕裂的情感让他无法克制地着迷,他张开手臂拥抱住顾劲臣,突然有强烈的冲动想吻对方,他靠过去,顾劲臣当即别过头,嘴唇咬得死死,唇片有血丝。

    司彬神志不清,“顾老师,顾老师……”

    可是,不论他怎么表达爱意,对方都是如此冷淡,冷淡得让他又开始恨了。

    司彬的嘴唇贴近过去。劲臣目光一凛,“滚开,别碰我……”

    话没说完,司彬双手环抱住他,抓住他的腕子,“给我一次机会,顾老师,将来我们可以合作更多的电影,不管老师怎么对待我都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听话的演员,也知道你喜欢男人,我可以给老师赚很多很多的钱。”

    这种狂热的欲念来得汹涌,司彬身体前倾跨坐上去,想要强迫他行事。但顾劲臣那处没有反应,反而在剧烈地挣扎,拼命地低吼着让他滚,连木凳都险些翻到。

    司彬冷不防地撕开他的衬衫,凉风从破碎衣领灌进胸口……

    顾劲臣困难地呼吸着,从眼角涌出眼泪,他忍不住干呕出来,连骂声也喊不出。

    感觉皮带被解开,他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司彬脸上,铜墙铁壁的牙齿快咬烂嘴唇,被胶带缠着的双腕磨出血印子。

    容修。

    容修。

    容修你在哪,容修……

    顾劲臣疯狂地挣脱腕上的胶带,手腕磨出血,“这就是你的情意?司彬,这就是你浅薄的情意,这就是你对我的情意?”

    “老师……”司彬僵在他身上,感觉到对方的冷淡,“时宙也跟你了吧,为什么我不行?”

    司彬无力地撑起身子,他知道顾劲臣看不起他,心里无数次骂他,嘲笑他,可是他就是无法压制内心这份狂热,只是想求老师多在乎自己一些。

    我要死了啊,司彬想,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可我要死了啊,他说:“如果这次不是道别,顾老师,求你……你平时不是很温柔么,就一次,给我一次……”

    可是。

    他还是没能亲吻到他的顾老师。

    他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一股怪味,从身体里往上涌的怪味道,他的胸腔异乎寻常的难受……

    怀中是他的神明。

    他想亲吻,可他不能亵渎他的神明啊,他不知如何是好。

    司彬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轻声地唤着“顾老师”。

    顾劲臣突然停下挣扎,怔怔地打量他的脸色变化。

    司彬的鼻孔又开始流血,情况变得不太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起初并无太大反应,此时却变成了这样,这并不像是冒牌农药能带来的效果。

    顾劲臣哑声,“司彬?”

    司彬仍跨坐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脖颈,低喃着应声,反复说着迷糊话语。

    顾劲臣拼命侧过头想看清楚他,但这并不管用,司彬把他抱得更紧,更像是因疼痛而浑身抽搐。

    而他却仍然在笑着,是真的在笑,调侃般地笑着。他说,顾老师是真的不喜欢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说,可是我喜欢你啊,顾老师,我好疼啊。

    他这么无力地低喃着,手臂却越来越用力,而后,他啜泣着捶打顾劲臣的后背,问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一次机会,“原谅我,顾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顾劲臣知道,这次司彬受到了太严重的打击,也许他签约了华放娱乐之后,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很多。

    在马来西亚游艇上时,顾劲臣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顾劲臣不再奋力挣扎,循循善诱,让他先起来,他问司彬,到底哪儿不舒服。

    顾劲臣被绑着动弹不了,软和地劝他:“老师原谅你了,我不怪你,听话,让我看看你哪儿不舒服,到底哪儿疼?”

    就像兄长一样,或是真正的老师。

    司彬汗涔涔地抬起头,脸上身上皆染了鼻血,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脖子里灌满了水银。他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得发青,汗珠从额头上越过光洁的额头。

    他伸手抹了一把脑门子,强忍着胸腔的那种剧痛,泪眼蒙蒙地可怜巴巴地望着顾劲臣:“老师,我好像不太好……”

    顾劲臣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肩头后背已经全是血迹。

    顾劲臣的心就快跳出来,低吼道:“司彬!放开我!我带你去医院,快放开我……”

    就在这时候,房门砰一声,被一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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