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鸱鸮凄号。深夜的乱葬岗,何其幽森恐怖。

    徐清圆稳定心神后退开,见是风若吓唬她,心里微微有些恼。但她到底大家闺秀,恼意表露出来,也只是悄悄瞪了风若一眼,且在风若若有所觉地看过来时,她立即伏身行了一礼。

    晏倾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心神却空白,没什么太多想法。

    风若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女郎要像跟他的主人说话一样之乎者也,他摆手:“不要跟我行礼啦,我不讲究那个。”

    晏倾平静地打断风若的无用话题:“游街那边如何?”

    风若轻松无比:“都被制服了。不过是些小贼、泼皮趁佛诞日搅局闹事,本身没什么严密组织,制服他们还是很轻松的。不过后续审问,就得郎君来了。”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忧虑地看眼晏倾。晏倾面色苍白,站得僵直,这让风若不得不怀疑今夜出现的陌生人太多,晏倾感觉到了剧烈不适。

    这可怎么办……

    风若张皇时,听晏倾温声:“此事不会简单了结,泼皮小贼想生事,必要有人牵头,他们……”

    徐清圆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悄悄地向靠近晏倾的方向挪了挪。她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天衣无缝,却未想到晏倾对身边任何人的靠近都敏感无比,晏倾说话的声音停住了。

    徐清圆奇怪抬目,与晏倾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他说:“此间风大,乱葬岗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徐清圆紧张情绪微缓,露出浅笑,眼波柔亮。

    晏倾挪开视线,他又想了半天,回头看眼巴巴跟在自己身后的徐清圆。

    徐清圆聪慧:“我跟着郎君,也影响到郎君了吗?”

    晏倾轻轻摇了摇头,他向风若伸手:“刀鞘拿来。”

    风若茫然递出:“干什么?郎君难道要在这里舞刀?郎君你武功又不行……”

    他倏地闭嘴,因看到晏倾拿过他的刀鞘,一头握在手中,一头向徐清圆递出。

    晏倾垂着眼:“此处路不平,徐娘子握着刀鞘这头,跟随我出去吧。”

    徐清圆一怔后,意识到晏倾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心中感动情绪只有三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和卫渺相识,她知道卫渺这样的病,对周围人有多漠视。可晏倾却能注意到她那么细微的不适。

    他逼迫自己走出自己的舒适世界,逼迫自己每日和这个让他本身畏惧的尘世打交道,他任职的还是大理寺少卿这样必须观察敏锐的官职……

    晏倾比她以为的,更加的坚忍。

    徐清圆并不言语,伸手握住晏倾递来的刀鞘。晏倾看她握稳,便抓着刀鞘的另一头,向着出岗的方向走。

    坟场乱树萧瑟,鬼火飘离。晏倾在前行走,袖摆飞扬,背影清薄如玉;一段刀鞘之尾,是圣洁嫣然的洁白女郎,垂首典雅。

    风若手撑在下巴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二人,眼珠快要瞪出来。

    风若看得专心时,不妨脚下踩到一个凹下去的落叶土坑。眼见要摔个跟头,他跳起来,向后大跃,又发出一声惨叫。

    徐清圆听到风若的鬼哭狼嚎,不觉带着点儿解气情绪,促狭回头笑望:

    活该!让他刚才吓她。

    她见到风若跌摔到了坟墓堆中,手按着一块墓碑爬起来。这位郎君摔得一身土,从坟堆爬出来的场景,在夜中颇有几分惊悚。

    徐清圆赶紧快走几步,离晏倾近一些。

    风若撇嘴,抓了抓自己手边的墓碑,他低头随意看一眼,目光突然凝住了。

    一种恐惧的情绪涌上喉咙,风若僵硬无比,发出的声音干涩万分:“郎君、郎君……”

    晏倾没有听到,仍在走路。

    徐清圆察觉到风若声音不对,握住刀鞘的手向后拉了一把。手上力道有变化,晏倾才注意到,他回头,看到徐清圆轻轻指他们身后:“风郎君好像发现了什么。”

    晏倾和徐清圆走回风若身边,徐清圆顺着风若手指哆哆嗦嗦的方向看去。

    凄白月光下,一重寒气从脚底向上涌。后退一步,徐清圆紧挨着晏倾,盯着那墓碑上的几个字:

    叶诗之墓。

    而在场三人,皆看过那个叶诗私奔案的卷宗。

    那叶诗的墓,为什么会出现在积善寺后方的乱葬岗中?这墓碑是谁立的,梁园人是否知情?

    当晏倾三人默然从乱葬岗回去游街上的时候,长安城西光德坊的坊门大开。

    一个穿着绯色劲衣的貌美女郎手中端着一壶酒,边走边喝。

    寂静寒夜,春花乱飞,有靠近皇城的高官家宅中的楼阁上演着傀儡戏,咿咿呀呀的戏曲对白声传出高墙,被在街巷上闲晃的人听到:

    “却说那南国无人可用,无兵可挡。当是时,山河破碎,遍火焚烧,我神州大地即将要被那敌寇踏破时,唯有太子羡站出。”

    “我国陛下当年与太子羡有莫逆之交,陛下带领千军收复山河,在太子羡墓前大哭:贤弟……”

    在街巷中溜达、听到那些不靠谱傀儡戏的女子嗤笑一声,仰颈再喝一大口酒。

    大魏国开国,和那太子羡又有什么关系。无非是民间人崇尚悲剧英豪,什么精彩的故事都要安给前朝那位早已死了的小太子。而大魏国民风开放,又从来不忌讳民间这种编排,以至于民间传说越来越离谱……

    这女子喝酒之时,听到地面震动的剧烈马蹄声。

    大魏夜间禁止离坊,此坊又是京兆府府邸办差所在,出了什么事,竟让人开坊疾行?

    她猛地回头,眯眼看到官吏们纵马而来,郎君们身子伏在马背上,奔走如电。

    夜间出兵的京兆府官吏看到大道上站着的红衣女子,连忙喝马停下。辨认一番后,为首者下马请安:“公主殿下!”

    年轻女子面如寒霜,艳若桃李。她目光迷离地看一眼他们,漫声问:“做什么去?”

    为首者斟酌道:“角楼巡防小吏看到义宁坊方向失火,义宁坊官吏告急,有贼子作乱。我等正要去查探,惊扰了殿下。”

    女子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

    而京兆府一行人穿过街巷的时候,回头向那喝酒女子看一眼:

    这女子,是二月科举放榜游街那日回长安的广宁公主,暮明姝。

    这位公主殿下曾跟随陛下一同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传说,陛下厌恶这位公主的存在。

    义宁坊的积善寺所在山上的游街盛夜,被贼人袭击毁了。

    百姓们惶惶,看着大理寺那些穿着常服的官吏来往不断。官吏有条不紊地处置此间事务,叫百姓们一一上前登记身份籍贯。

    梁园的女郎们围在一起,他们并没有受伤,但是老夫人气喘吁吁,精神恍惚,坐在路边发着呆。女郎们有的被吓得偷哭,有的出声关怀老夫人……

    梁丘焦头烂额地抚慰着她们。

    他数着人,觉得不对:“露珠儿呢?”

    没人回答,他问了好几声,老夫人大哭:“珠珠丢了?快给我把珠珠找回来……”

    梁丘连忙:“没丢,没丢!她马上就来……”

    冯亦珠站在女郎中,眨眼观察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她若聪明,此时就应该去巴结照顾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博个好。但她只踮着脚尖四处看,尚有闲心看八卦。

    冯亦珠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袅袅走来的徐清圆。

    徐清圆身旁,有一位清隽文秀的郎君同行。两人虽保持着三步距离,可是冯亦珠打赌他们有一腿。

    冯亦珠瞪直眼,紧盯着徐清圆和那男子。大理寺的官吏们上前,遮挡了她的视线。

    而回来的徐清圆,看到官吏们去找晏倾,她便默默退开,不打扰官员办案。她低着头在街上慢慢走,低头捡一些东西。

    晏倾忍着被人包围引起的头痛,眼观八方时,注意到徐清圆的动作。

    他想起了些什么。

    他将风若召来身边,和风若耳语:“帮徐娘子将那些针找回来。”

    风若迷惘:“什么针?”

    他看清徐清圆果然在捡地上一些细小的针后,不以为然:“捡那些干什么,重新找新的不就好了。这就是她当时躲开贼人攻击的武器吗?挺未雨绸缪的啊……”

    晏倾目光看他。

    虽然目光温润,但是眼中的些微严厉和谴责,让风若闭了嘴。

    晏倾低声:“她一介孤女独处长安迷局,她阿爹阿娘岂会放心,自然会给她留些自保的手段。她因为我们未能及时制止恶贼而弄丢了保命武器,她不想让我们为难,便不提此事。但是难道你就坐视不管?”

    风若:“……”

    他心想郎君真的有呆病么,你的七巧玲珑心,比我都厉害啊。

    他默默转身准备去干活,临去前又突然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到她阿娘了?”

    晏倾反问:“徐固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徐娘子那武器能挡住贼人,这不像是徐固的本事。这只能是徐娘子的阿娘留给她的。也许徐固身上也有,才能一直躲开朝廷追捕……风若,你记得徐娘子的阿娘是谁吗?”

    风若当然记得。

    他看过徐清圆的卷宗。

    他知道徐清圆的阿爹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徐固。徐清圆自幼跟她阿爹一起生活,被她阿爹带大。但是徐清圆同样有个厉害的娘——

    曾经的南国女战神,卫清无。

    只是她阿爹与她阿娘和离了罢了。

    风若神秘问:“郎君,你觉得徐固失踪,会不会和那个卫清无有关啊?”

    晏倾看他一眼,没说话。这眼神分明在说——“你何时有了这种智慧?”

    风若好气。

    当夜乱糟糟一团不必多说,徐清圆心事重重地回到房舍,哭哭啼啼的兰时离开。

    推开门后,灯烛火亮。同屋中,冯亦珠已经幸灾乐祸地等着她:

    “说说吧,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有了个情郎?我知道了,你就是总想跟你的情郎见面,才老是偷偷溜出梁园。今晚我全都看见了!”

    徐清圆看她半晌,婉婉道:“我原谅你的浅薄无知。”

    冯亦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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