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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不为人道的最真挚的一面,  但她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娴雅仙子一样的女郎。到目前为止,除了她父母,还有兰时,  大约也就晏倾能见到她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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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微天光,凉风送爽。怀中佳人离去,晏倾心中泛起一阵几乎是不可能属于他的失落感。

    徐清圆对风若行礼后,便转身进营房,  仓促地要去穿好衣物。

    晏倾迷糊地沉浸在方才的投怀送抱中,  禁不住向她追了一步,风若在后咳嗽一声。

    晏倾回头,见风若脸通红,  既尴尬,  又露出揶揄的眼神打量他。风若没有意会到晏倾那个“她知道我是谁了”是什么意思,却瞬间意会到这对小夫妻不像之前那样冷战了。

    晏倾镇定无比,说:“我照顾一下她。”

    风若抱臂,望天嬉笑,  心中默默为晏倾高兴——无论如何,  他希望郎君不再是以前那样生死间纹风不动、对世间万物都谈不上喜欢或厌恶的人。

    他想自己怂恿郎君和徐清圆在一起,大约真的是他这个不聪明的人,  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了。

    晏倾回到营房中,  在徐清圆匆匆找衣物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偷来的那幅画压回了她衣物中间。之间发生一点小插曲,他将衣物递给她时,徐清圆大惊失色,直喊他“放手”。

    晏倾才发现自己拿的清薄衣料过于贴身,  难怪她惊慌失色。

    待这对小夫妻整理好衣容出门,风若已经蹲在地上,  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营中军士们的日常操练发呆。

    风若吐掉口中的草,伸个懒腰站起来:“李将军听说郎君你醒了,就派人过来,要找你们两个说话。”

    满军营虽然不知道晏倾生的什么病,但是晏倾生病,他们还是知道的。

    风若嘴角撇一下,跟晏倾解释:“那个李固一天三百回地派人来打探,来催促,就是等你一醒,要把你们赶出军营。你们影响了他在军士和百姓面前的形象,他气急败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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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想去握旁边徐清圆的手,想宽慰她这两日面对李固的辛苦。然而徐清圆没有注意到这岔,她蹙着眉走了两步,对两位男子说:“李将军急于找出杀害那个妓子的凶手,可是这明显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凶手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这不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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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圆:“我怀疑过。但是若是李将军,事情发展便不会是这样的。若李将军是凶手,他便不会希望事情闹大。他表现得更像是他自己查不出凶手,想随便找个人来堵住百姓的嘴。等下一次死人了再说。”

    徐清圆想了想,委婉道:“何况李将军威武盖世,性急却非恶,一直很关照我等。他身为甘州最高军官,若想杀害一个妓子,手段多的是,不至于弄成观音打扮,故弄玄虚。他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便不会刻意照顾我们。他表现的,应该是真实的样子吧。”

    她停顿一下:“而且事到如今,我们连那妓子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今,只好找李将军去了解了。”

    她对李固那委婉的几句夸赞,让晏倾目光闪烁一二。

    晏倾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她叫鸾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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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边走边说话,晏倾一石激起千层浪,徐清圆和风若都睁大眼睛吃惊地看他。

    风若甚至紧张地看一眼徐清圆,心想难道不是那个妓子投怀送抱吗,怎么郎君连人家叫什么都清楚了?

    晏倾咳嗽一声,依然淡定:“她那夜闯入我营房,我猜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因来的几位客人中,疑似我最好成为那个突破口,方便从我这个病得快死了的人身上套情报。不然鸾奴不应该有那种勇气。”

    风若:“……不要咒自己快死了。”

    徐清圆默默道:“你好像是在告诉我,你们还……聊天了。”

    晏倾“嗯”一声,他对二人解释:“鸾奴身不由己,他人要她来试探我,她只好来。我用剑止了她的靠近后,她仍不知死活要靠近,我便与她聊了两句,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后来,大约累了,就告退了。

    “应当是从我这里离开后,她才遇害的。当时是子时一刻,到天亮之间,再加上风若的验尸,大约可以锁定她的遇害时间了。”

    徐清圆没控制住自己的酸意:“……人家不是累了,要告退。人家是被晏郎君的风采折服,心生爱意,爱生羞愧,才告退的。”

    晏倾怔一下。

    徐清圆语调有些压抑的怪异,他望她半晌,却没有弄清楚。

    徐清圆仍是大家闺秀的娴雅模样,思考着:“可是只知道她姓名,我们也没法查啊。军营中可有她交好的其他妓子,甘州城有没有她的熟人朋友……”

    晏倾咳嗽一声。

    徐清圆没忍住,瞪向他:“难道,你又知道?”

    晏倾自己也觉得自己知道的似乎过于多,他委婉道:“只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些。她身世其实有些可怜……”

    晏倾娓娓道来间,徐清圆:“……”

    她真是不好说什么,又心里不太舒服,便只好沉默。

    --

    李固在营帐中大马金刀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尊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白玉石观音小像。

    这里的玉石观音小像,和人们的普遍认知不同。甘州的观音,都是蒙着眼,或闭着眼的。每个人刻的观音像的相貌不同,最关键的蒙眼或闭眼,却从未出错。

    死去的鸾奴身边碎了的那个小观音像,也是这样的。

    李固心烦无比,他将那个妓子的讯息翻找了出来,还拿着风若的验尸报告。然而她依然不知道谁杀了鸾奴,谁杀了之前那么多人……

    暮明姝和云延都知道了这件事,纵是为了大魏的风度威望,他也应给出一个答案。

    李固只好催徐清圆和她那个病歪歪的夫君……希望真的能出结果。

    帐外侍卫报告双徐夫妻来拜,李固心不在焉地吩咐,将人请进来。

    李固垂眼盯着手中的玉石像,门帘掀开,徐清圆和晏倾相携而入。

    风流入帐内的一瞬,徐清圆衣袂微扬,发带缠上衣袖,像羽巾扬舞。她今日衣容素净,人如植入荷塘的一株花,亭亭净植,高雅圣洁。

    在这一瞬间,李固心剧烈地“咚”一声,将徐清圆和自己手中把玩的玉石观音像重叠了——

    像,太像了。

    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气质风度的相似。出于凡尘,不离凡尘,圣美慈悲,温静脱俗。

    可只是这一瞬,在徐清圆抬起妙目向他望来时,李固就重新坐了回去,将徐清圆和观音像区别开了。观音像没有她这样美丽清婉、噙水含雾的一双杏眼。

    晏倾察觉李固那一瞬迸发若火的直勾勾眼神,微皱眉,挡了身后美人一下。

    他向李固请安,声音清淡平静,态度不卑不亢,谢李将军不杀之恩。

    李固回了神,请两人入座。

    李固懒洋洋地说:“徐郎君应该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既然不认这个罪,就把凶手找出了。徐娘子已经答应过本将军了,应该不会反悔吧?”

    李固:“甘州近乎八、九成的百姓,都信这个‘观音堂’。但说起来,观音堂在甘州盛行起来,也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间。他们是从南国灭亡那段时间走过来的,这个‘观音堂’收人没有忌讳,他们信的是‘圣母观音’。我也不知道这‘圣母观音’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你信,就能进入‘观音堂’,得到庇护。战乱年代嘛,甘州百姓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晏倾轻喃:“有人厌恶‘观音堂’,想毁掉观音堂。越是信奉‘圣母观音’的,他越是要毁掉。”

    至少从他口中,徐清圆二人认识的“观音堂”,是一个为百姓谋福、庇护百姓的好地方。甘州百姓都是靠着这种信仰,才从战乱中走出。“观音堂”的虔诚信徒们,都是大好人。

    可是晏倾闭上眼,便能听到棺椁上方钉子“笃笃”刺入的声音,感受到胸膛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手在棺盖上划出血痕,一点点困死的痛楚,至今折磨着他,如影相随。

    徐清圆悄悄打量他,没有从他面上看出什么。她无法分辨自己夫君知不知道“观音堂”的存在,便只拿着自己的疑问询问李固:“这个‘圣母观音’,如果是婬祀的话,必然有一个最开始的形象,作为它对外的形象。这个形象是谁?而且,战乱年代,若是李将军你们都无法保护世人的安全,观音堂哪来的本事庇护甘州百姓吗?”

    李固:“别急,我正要说。南国灭后,大魏建国,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但是渐渐的,甘州出现了很多凶杀案。一起接一起,死人都和鸾奴一样,死前扮成观音,闭上眼,和‘圣母观音’一模一样。并且死人身边,一定有一尊碎裂的观音像。

    他说:“也许你们听过一句话,‘是岁天下乱,甘州人食人。’”

    他与林雨若一同盯着她抱起来的一尊小观音——

    “观音闭目。”

    “所以在甘州,绝对不能说‘观音堂’一句不好。”

    李固让二人欣赏观音像:“甘州的市集上,到处都卖这种玉石像,人人都要买回去,祭祀‘圣母观音’。人们不知道圣母观音长得什么模样,但是闭眼是这个圣母观音的特征。你们可以去买几尊像玩一玩……”

    李固将他们送出去后,慢悠悠:“只要你们能帮我解决这个难题,我就不管你们想在甘州做什么了。或者你们可以多留段时间,如果赶上明年年初的话,你们就能看到观音堂给他们的‘圣母观音’做的巨石像了。

    李固把他案头摆着的那尊小玉石观音像向前推了推,让这对夫妻看到观音。他沉吟半天,问:“你们可曾听过,观音堂?”

    李家世代守卫边关,他们最清楚如何治理甘州。

    李固:“真假都已经过去了。这些流传下来的,都是从‘观音堂’传出来的。那时候观音堂到底是怎么庇护百姓的,你们可以自己想一想。”

    林雨若:“我想见一见‘圣母观音’,我想看看‘圣母观音’的脸,是不是和我兄长雕刻的,一模一样。”

    徐清圆深吸口气,畏惧地向后靠。

    徐清圆应下。

    晏倾面色平平。

    徐清圆疑惑:“观音堂堂主?”

    甘州是一个混乱的地界。

    婬祀渲染下的闭目观音,是神佛降世还是妖孽祸世,很难判断。

    李固解释:“观音像要给眉心点朱砂,朱砂要嫣红,就会在石像内放一点鸡血。观音像一碎,那看上去就像真人观音和假人观音,一同死在血泊中。”

    李固大略说了说情况。

    林雨若蹲在地上,打量着箩筐中的一个个石像,她轻轻摇头:“师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兄长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他躲在他房中,整日雕刻玉石观音像。

    这里五胡混杂,九教并兴。因为来自西域的胡人和大魏本地人杂居,来自西域的佛教便在此地盛行。但同时又因为人员混杂,时兴的教义,便和最正宗最传统的佛教,相去甚远。

    “不,”李固抹把脸,“恰恰相反。死者大都是‘圣母观音’的忠实信徒。这个鸾奴,也信‘圣母观音’,天天祭祀。这就好像是……”

    这已经不是观世音了,它染上血,成碎片,倒在鸾奴的死尸边,唇角噙着一抹诡笑,望着世人。

    --

    “风侍卫不是验尸了吗?你们也知道了,死者身上都找不到伤口,查不出死因……”

    徐清圆声音微微颤抖:“人食人……是真的吗?”

    在徐清圆二人向李固告别时,韦浮已经出了军营,和林雨若在甘州的市集间闲逛。

    观音堂的堂主求过他了,他希望徐清圆二人找到真相,捉拿凶手。

    他唏嘘厌烦,已被这桩案子折磨许多年。

    晏倾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面容在一瞬间紧绷。

    李固:“哦,观音堂其实是堂主在管理的。毕竟‘圣母观音’不是人,总得有一个她老人家在人间的宣讲者。”

    李固不明白为什么,到底是谁这么恨“观音堂”。

    徐清圆:“可是死者身上有血,鸾奴身上有血,血无法判断伤口吗?”

    --

    --

    他说话间,日光从小窗缝中打入,照在他身上。

    韦浮一震。

    陡然一瞬,这位威猛雄壮的大将军,半边身子在烈日下,半边身子投入身后的阴影角落里。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位柔弱的外来客,他料定他们不清楚甘州遭受过的重创。

    林雨若在各个摊位间挑选玉石观音像,一一走过,摊贩声音此起彼伏。

    李固:“看来是风侍卫没有告诉你了,那便我来说罢。那血,不是真的血,是朱砂染上鸡血后的红。这一次鸾奴身上的血,有徐郎君捅她那一剑的功劳,但正如你们说的那样,那点血不至死。她大片看似血的痕迹,其实还是碎裂观音像的血。”

    真人观音与石像观音俱灭,也许正是凶手诡异的诉求。

    可是徐清圆闭上眼,便能想象到当年阿爹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在甘州。爹说他们要找到娘,他们没有找到娘,他们见的是尸体,荒漠,血流成河。

    李固拱手:“那本将军就和你们具体说一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案子。”

    韦浮噙笑:“一尊玉石像而已,何至于挑得这样认真?莫非你想为你兄长准备这样的玉石像,当生辰礼物?”

    晏倾打断:“这和凶杀案有何关系?”

    ——她想知道,林斯年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不是藏在甘州。

    观音闭目,不再观世。

    李固颔首:“甘州将军和其他地方不同,我不光管打仗,甘州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操心。‘观音堂’就来了好几拨人,求我帮他们查出凶手,说凶手再肆虐下去,‘观音堂’人人自危,不方便他们传播教义。”

    “观音堂”便是其中之首。

    换句话说,甘州之地,婬祀滥祭盛行。

    李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时用徐姐姐的面容,有时候用我不认识的人的面容……但是他雕刻的玉石像,和甘州这里卖的,有一个共同特点。”

    这案子似乎很复杂,但是李固仍坚持只给他们十日破案时间。

    “以整座玉延山为底,雕一座巨大的‘圣母观音’像,这就是他们现在招人赶工干活的原因。你们可以去看看热闹。”

    多年来,南蛮等西域小国与大魏边关时有冲突,大魏边关防线时有收缩。而甘州就是这道防线最重要的一个关卡。一旦甘州失守,长安直危,这是大魏绝不能接受的。

    徐清圆轻声询问:“……所以李将军怀疑,是‘观音堂’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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