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
算什么账?
少女的杏子眼里原本闪着得意的光,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就像一盆冷水,背脊狠狠一绷。
天。
她以为那件事揭过去了。
他现在……要和她算账?!
师昭眼睛一眨,眸子深处只剩下一点可怜和无辜,咬唇道:“您……还在生昭儿的气吗……”
当然不气了。
这世间还没有什么事,能让魔神生气到现在。
但是。
消气不意味着不计较。
“小骗子,不该教训吗?”
他沾了血的手指从她紧咬的齿缝中,抽出柔软的、被咬得通红的下唇,眼底尽是暴虐的冷笑,“这次不教训,就会有下次。”
一码归一码。
对外,他宠她无止境。
对内,小骗子露了马脚,该教训的绝不放过。
师昭茫然地望着他。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让她感觉到极为不妙,她张了张嘴想出声,又被他抵住唇。
“留着力气,等会说。”
下一刻,连同脚下的尸体一起,她和巫羲化为一团黑影,穿透裂隙,来到幽月山最高处的魔宫之中。
师昭对这魔宫有阴影。
她来这里的每一次,都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非但是她,据她所知,魔神每一次屠杀那些俘虏的正道,都是在这里。
见巫羲没有把她带回深渊,而是带到这里来,她就有些背脊发凉。
一被放开腰肢,师昭就跌坐下来。
她跪坐在青年脚下,指尖发冷,仰头道:“昭儿知道错了。”
“昭儿这些天已经反省过了,不该骗您的……”
她的话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其实当时,她只是下意识地决定让魔修打晕她,纯粹只是因为这样比较万无一失而已,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只要能达到目的,皮肉伤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故而她也不知道解释什么。
平时的伶牙俐齿,此刻都没了。
巫羲问:“说完了?”
她飞快摇头。
她怕她一点头,马上就要遭遇什么可怕的事。
少女无措地攥着裙摆,没话找话道:“我……其实……我之所以说那样的话,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魔神大人对我太好了……”
巫羲兴味地俯视她,“太好了?”
什么跟什么……师昭欲哭无泪,心道她这样说,不就是在暗示他别对她好了吗?
她赶紧道:“当然您对昭儿好,只是您一时兴起给昭儿的奖励……是我自己得寸进尺,觉得您实在是太好了,这么好的魔神大人肯定不会介意昭儿的隐瞒,但是昭儿错就错在不该这样想,无论您怎么对我,我都不该对您欺瞒……”
好奇怪。
她到底在说什么。
魔神索性拂袖召了把椅子,敛袖坐下。
他“嗯”了一声,对少女的语无伦次反应平淡,“是么。”
师昭仰着头,轻轻扯他衣摆,“还有就是……昭儿不想打扰您。”
“只要您出手,就会省去许多麻烦,可是昭儿不想和您提这些事,不是不记相信魔神大人会帮忙,而是……怕您觉得昭儿烦,怕您因为昭儿太弱就不喜欢昭儿了……”
她竭力用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小脸快蹭上他的膝。
让人想到患得患失的流浪狗,时刻担心会被主人重新丢弃,需要摸一摸,抱一抱。
“他们都讨厌我,殷离讨厌我,正道修士也不喜欢我,昭儿没有亲近的人,只有您……昭儿努力了这么久,才让您多疼爱昭儿一点点。”
“昭儿宁可瞒着您受伤,也不想让您不高兴。”
真是深刻剖析。
她简直要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真是千辛万苦,才走到这样的境地,无论目的动机是怎样的,她一想到这些,是真的觉得自己很艰难。
鼻尖也酸酸的。
师昭说到这里,继续用可怜的目光望着他撒娇。
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焦急默念,心脏砰砰乱跳,听到青年冷淡问:“说完了?”
“没、没有……”少女还不死心,干巴巴道:“昭儿真的很爱很爱魔神大人。”
“……”
“说完没?”
趁机表白没用。
师昭简直要哭出来了,扣着裙摆的手指被绞得发青,在对方威严的金瞳下,不甘不愿地说:“说完了。”
她闭上眼。
“要不……您、您打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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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
“呜……”
少女的贝齿咬着书册的一页,不敢吐出来,也不敢咬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她此刻正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嵌有镇魂石的玉台上。
以一种奇怪的姿态。
她耳根红得要滴血,从锁骨到双靥都染上一层诡异的艳色,在色彩鲜丽的画册的映衬下,更显得荒唐又新奇。
青年就端坐在她面前。
他清冽的目光探究地望向画册,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时,便像被点了火,砰地燃烧了起来。
“别动。”
巫羲握着少女纤细的脚|踝,在她呜咽声中,慢慢推了上去。
少女的脸颊再次红得滴血。
她真傻,真的。
她万万没想到,她一番撒娇言辞换来的“教训”,居然是这样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被她藏在将军府床下面的春|宫图还在啊!
她心底咬牙切齿,很快,意识被拍散,眼角不住地冒着水光,哭得碎发都黏在了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快被活活弄死时,巫羲才凑了过来。
他的鼻尖和她挨得这么近。
从她的角度看,青年的睫毛又卷又长,漂亮得不似凡人。
睫毛之下的瞳仁,认真地注视着画册。
“叼好。”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一抬,与她噙着泪的眼睛对视,语气带着不怀好意,“敢掉下来,就加罚。”
“……”
然后他翻了一页。
记这一页似乎又有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倏然扯下那页纸张,在她眼前晃了晃,“本尊的昭儿,喜欢这个么?”
师昭紧紧闭着眼。
她不敢看。
青年眯起眸子,轻“啧”了声,凉凉道:“看来是没教好……”
她立刻睁开眼睛,殷切地望着他,满眼无辜。
仿佛在说“我很乖我真的很乖”。
巫羲便笑了,“喜欢么?”他指那画。
“……”
那画……好可怕。
师昭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被迫拼命点头,边点头边抽抽搭搭地哭。
哭得真美。
别人哭起来是涕泗横流,这丫头却连哭都在展现最美的姿态,像是一种引诱。
巫羲端详着她。
倏然亲了亲她的上唇,心情愉悦。
“还没完呢。”
他恶意恐吓。
这魔神虽总是一副想杀人的样子,但他此番是一点也不气,非但不气,还很高兴,在她因为要被教训而胡言乱语表白时,他就一直很高兴。
也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就想欺负她。
刻骨铭心地欺负。
师昭泪眼朦胧,事到如今,她其实回过味来了,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可背在身后的手腕还在发抖。
不完全是吓的。
主要是被折腾的。
她这次真的被收拾服帖了。
到了最难受之时,她就开始一遍遍地发誓,说自己一定再也不自残了,也绝对不会动什么瞒着他的心思了,她反反复复将这些话重复了好多遍,烦到巫羲让她叼着书页,才堵上了她的嘴。
“保证无用。”
他一遍遍亲她的眼睛,这么亲近的动作,说出来的话让她的心拔凉拔凉,“本尊只看行动。”
“表真心留在下次。”
“这次。”他说:“我们先把这本书看完。”
“……”
看完。
这怎么看得可能看得完!
书册才翻到三分之一,玉石台已被镀上一层水亮的光泽,像重新打磨到发亮,滑得让她坐不住。
师昭绝望地哭,哭得巫羲在她耳旁笑。
然后她就被翻了过去。
……
师昭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灵墟宗的破旧竹屋里,身上穿戴齐整,所有痕迹已经消除干净。
她掀开被子。
一脚踩在地面上,差点没跪下去。
操。
师昭心里切齿,巫羲肯定是故意的,为什么治了一半又不完全治好她,就是想让她下不了床是吧。
这又是从哪学的?那画册有教这个吗?!
她只好又爬回去。
师昭躺在软枕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有点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白珩君被杀之后后续如何,灵墟宗有何新动向,姐姐那边又怎么样了。
所有事情,无论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她都习惯于去操心,亲力亲为,神经时刻紧绷。
今天只能躺平发呆消磨时间。
第一次这样。
师昭静卧着,去听外面的风声记,声声催眠,紧绷的身体又不自觉地松懈下来,变得有些昏昏欲睡,这种无所事事的睡意是抵抗不住的,师昭便又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醒来时是黄昏时分。
她撑手坐起,喝了口水,又重新躺下。
和猪一样懒惰地过了一天。
原来什么都不操心,是这样的感觉。
师昭攥着被褥,望着窗外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北风不断地送着寒梅冷香,隐约混着初冬的第一场雪。
过了深秋便是入冬,不知不觉一年了。
她记得去年,大约就是在冬末春初,她遇见的魔神大人。
才一年。
一年对修士而言很短很短,但她却感觉好长。
就像重新活了一辈子。
有个人样了。
师昭漫无边际地想着,听到窗子被阖上的声音,隔绝了飘入的碎雪,巫羲负着手,缓步入内,衣襟上沾着冬雪的凉意。
师昭看着他。
她的目光追寻着他漆黑凛冽的身影,看他越来越近,最终来到她身边,他微微低头,与此同时她也仰起头来。
很自然地互相凑近。
一亲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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