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照顾廖云的这几天,昊雷不管吃饭还是上厕所都随身带着从小云包里找到的那瓶药。这是救人的天使,也是害人的魔鬼。
医生保守的治疗方法虽然没有让廖云有很明显的戒断反应,但她还是忍不住常常焦虑难安,夜不能寐。她总是习惯在深夜偷偷下床不断翻找她的包,其实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被她数点清楚,但就好像是每晚的例行活动一样,不找找她就无法安心睡觉。昊雷心里一清二楚,他总会装作不知道,躺在沙发上假寐,然后等廖云上床睡觉后再起来帮她把被子掖好,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因为后半夜廖云总会被噩梦纠缠,有时无声流泪,有时满头是汗,还有的时候是痛苦的低吟。
“小亚,你别去!”
“阿雷,阿雷他怎么了?!”
“子天,谢谢你。”
这是昊雷在孤寂寒冷的夜晚听到最多的话,他只有轻轻抚摸廖云的额头和脸,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再等她渐渐睡去。这也是昊雷最为煎熬的时候,身体的疲惫加上心理上的压力,他极力忍耐坚持,临近崩溃的边缘。
这天早晨,廖云显出难得的好气色,她叫醒昏昏欲睡的昊雷。
“哎!昊雷,醒醒!帮我去药店买个药呗。”
“啊?买什么?医院没有吗?”昊雷揉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帮我买瓶维c泡腾片,要桃子味的哦!”
“云呐,这种泡腾片和那种两块钱一瓶的维c片在药效上没什么区别,还卖那么贵,纯粹是智商税啊!我让孙医生给你开点儿,我一会去药房给你拿哈。”
“我不,我就是想喝桃子味的!你不觉得看着泡腾片在水里滋滋冒泡的感觉很解压吗?”
“呵呵,我一想到那是钱在滋滋燃烧的感觉,压力瞬间就来了。”
“哎呀,我都成这样了,你看在我是病人的份儿上这点儿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不是啊小云,我是觉得真没这个必要的嘛,你这不是上赶着被骗”
“哎呀烦死了,你去不去!你不去我给小雪姐打电话了啊!我就告她说你不听我使唤,揭竿起义了!”
“打就打,好像我怕她似的。这个家还轮不到女人来做主,就是在公司里我也是董事长,什么事都得我拍板儿了才能算。叫她一声昊董还真把自己当一把手了。”昊雷说这话的时候腰板儿挺的直,可心里早已瑟瑟发抖。
“好!你有种!我手机呢?我现在就打,你就老老实实坐那儿等着啊!”廖云真就开始左右寻找手机。
“我真打了啊?”
“你打!”昊雷还在嘴硬,他说话开始有些底气不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看着廖云手机上已经显示着昊雪的电话号码,就剩一键拨打了,昊雷的心在咚咚打鼓。
“哎,今天这个地球上又要有一个灿烂而美好的绳命要陨灭了。昊董,感谢你对地球节能减排低碳环保做出的贡献哈!真是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家,为你点赞!
嗯,让我想想,晚上要吃什么庆祝一下呢?”廖云一边斜眼瞥昊雷一边说,手指慢慢靠近手机,眼看就要触到屏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昊雷身子跃起,一把抓住廖云即将要按到手机上的那根食指,他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
“别!别呀!小云,有什么事儿咱们都好商量的嘛!”
“呦!昊董,怎么了?看你这满头大汗的,急什么嘛!有什么话你和小雪姐说呗,不行了我把她叫来,你们兄妹俩当面说。”
“我给你买还不行嘛!你就别麻烦她了,公司里那么多事儿,怪忙的。”
“我可没逼你啊!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的啊!我都不舍得呢!”
“对,是我‘心甘情愿’的好吧!我跟从自己的内心,俗称‘怂’!”昊雷不满地穿上外套,
“我跟你说清楚啊,这种维c泡腾片属于保健药品,不在基本医疗范围,公司不给报啊。”
“不报就不报,谁稀罕。”
“嗬,硬气了呀!有人给你撑腰就是不一样哈!保健品有这么大的市场真是多亏有你这种人了,我下一步就开拓这方面的业务,让你也看看清楚这里面的暴利和乱象。我看那一瓶要价十好几、好几十的泡腾片成本也就几毛钱,就是专门割你这种韭菜”昊雷跟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的,听得廖云心烦。
“你快去吧!”她推着昊雷出去。
“那你别乱跑啊,就在病房等我。我回来咱们去楼下小公园遛遛,今天太阳好。”昊雷被廖云推出来,无奈摇摇头,他不想让小云离开自己的视线,总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昊雷拿着泡腾片从药店出来,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想起他前几日找廖云的主治孙医生说的内容。
“孙医生,我太太总是等到半夜起来翻找一次东西才能上床睡觉。是梦游吗?会不会是她现在用的药有什么副作用?”
“从她的各项身体指标来看没有什么异常,失眠多梦是戒断这类精神类药物的正常反应。所以我怀疑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我建议你咨询一下心理科的医生,做一个测量表简单判断一下。”
“哦,好。”昊雷一从办公室出来就犯了难,怎样不动声色地让廖云接受检查,她敏感脆弱的心更是把自己层层包裹。昊雷从小到大都自信满满,成功总是手到擒来,唯独在这时,在廖云面前,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
昊雷一想到这儿就觉得不对,从小云今日一反常态的表现,自己又像是被她故意支出来。昊雷心头猛然一惊,疯了似的往住院部狂奔。
果不出所料,当昊雷气喘吁吁地推开病房门时,就看到病床上没有人,房间里空空如也。昊雷突然就慌了神儿,他在走廊里一边喊着廖云的名字一边到处寻找,却引来旁人的侧目和护士的阻拦。
“这位先生,这里是住院区,请不要大声喊叫,以免影响其他人休息。”
“我太太不见了!就是0531房的廖云。你看见她去哪儿了吗?”昊雷急得气还没有喘匀,大声和值班护士问道。
“哦,她和我们说了,就是去楼下的公园散步,让你回来下去找她。你快去吧,别在这儿喊了。”
“好,谢谢。”昊雷急忙就往楼下跑,可等他几乎把楼下休息区找了个遍包括停车场和公厕都不见廖云的身影,他就真的急到头昏脑胀。他不敢去想,但脑子里又忍不住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是不是戒断反应严重她忍受不住?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我宁可放她走,让她平平安安生活下去!
昊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内心惧怕、惶恐。
“到底跑哪儿了呢!对了!去看看监控能不能找到。”昊雷突然想起,正准备往保卫处去,没走几步却在一处角落里看到廖云正和一个人并排坐着。他揪着的心突然就松缓了下来,可怒气值却猛然飙升,他大跨步走到廖云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瞪着廖云。
“真是太感谢你了,忙我一个大忙了”廖云正兴致勃勃地和眼前的人说话,感觉眼前昏暗,怎么刚才还晴空万里说话就阴了呢?她疑惑着抬头看,光线被眼前一个正双手叉腰的人挡住了,
“呀,老板驾到!怎么这么慢。”
“廖云,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超好,总想时不时试探一下我的底线!我走的时候说什么来!我让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就领你下来。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告你,你这是不服从组织纪律,在没有领导的批示下擅离职守,我可以现在就开了你!让你在潞市活不下去!”
“喔嚯,好大的帽子就扣给我啊!你开啊,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做错事情还有理了?!我平时就是给你自由过了火,才让你做什么事儿都任性妄为!”昊雷此时一肚子的火,他其实是把那种惧怕的感觉化作了埋怨,还有这么长时间以来积压的疲惫和压力。
“哎,我做错什么了嘛!”看昊雷是真的有些生气,廖云不解地问。
“你还不知道?!”昊雷看到廖云还是一副无知无辜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气得原地打转,不停喘粗气,“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出来不能和我说一声吗?!有一种叫做手机的现代化高科技通讯设备,你是没有还是不会用!我楼上楼下满医院找你,别人都把我当神经病了!你乱跑什么个劲儿啊!这么冷的天”
“我也没走多远啊,我一直都在这儿的,是你没找见。而且我出来和值班护士说了,她没告诉你吗?”
“你和我说了吗?!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昊雪能一脚把我踩死!我还有那么多宏伟的人生目标没有实现,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吗!我”
“昊雷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叫什么叫!你要是生气能不能回去说!”
听廖云被自己说急眼了,昊雷这才住嘴并注意到廖云身边坐着的人。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上下的年轻女孩儿,披肩长发,头戴一个可爱的猫耳发卡,面色白皙,眼睛清澈透亮,满脸的青春气息,从外面裹着的外套下隐隐能看见她穿着和廖云一样的病号服。
“呵呵,对不起,小姑娘,让你见笑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你家大人不担心吗?”昊雷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地方的确不容易被发现,这里紧贴住院部大楼脚下,周围被齐腰高的绿化灌木遮挡着,唯一进出的一条小径也被医院的宣传栏遮掩,实在是隐蔽。自己刚才心焦气躁当然更不会注意到这里,昊雷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和自乱阵脚感到抱歉和后悔,对小云是有些过分,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了。
“他们去上班了,我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了。”女孩儿对昊雷说。
“那你就厉害,有人啊多大都不会照顾自己。”昊雷话里有话地说。
“昊雷你够了!”廖云狠狠地对昊雷说。
“哥哥,我看你挺在乎小云姐的。我们才在这里说了没一会儿你就急成这个样子。”女孩儿对昊雷说道。
“嗬,不愧是祖国教育出来的新时代好少年,这么会说话!你看看,看看,小云,我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女中还是蛮有市场的哈。哎呀,这声哥哥叫的,我心都要化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在哪个科病房,我抽空和小云一起找你玩儿去。”
“昊雷你都想什么呐!龌不龌龊!多大年纪了,也不看自己能不能接得住!叫你一声哥哥是尊重你,你还水仙不开花,真把自己当大蒜了。”昊雷才怒放起来的心花就被廖云一把掐断,
“愣什么!走!回!”廖云吼了昊雷一声,
“啊?回哪儿?!”
“当然是回病房让你接着数落呗!哪儿那么多话!”
“哦,好吧!小妹妹,你也快回去吧,快降温了,别感冒了。”昊雷临走不忘关心一下廖云的这位病友。
“我们走了月亮,我改天去看你啊。”廖云拉着昊雷就走。
“哎,这姑娘叫月亮?你之前认识?”昊雷被廖云抓着胳膊边往回走边问廖云。
“刚认识的。”廖云没有多理他。
“哎,这姑娘说话还挺中听的。她在哪个病房,哪天我陪你找她聊天。”昊雷轻松地对廖云说。
“肿瘤科病房。”廖云失落地回答道。
“啊?!”昊雷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什么病?怎么在那个科?”
“骨癌晚期了,一直在化疗。”
“可她还那么年轻”昊雷有些震惊,怎样看这么一个青春昂扬、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儿都不像会得这种恶性肿瘤的病人。
“这种病的患病概率为百万分之三,也就是你抛硬币连续二十二次都是正面。阿雷,你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有些人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我们还在追求各自利益得失的路上磕得头破血流,想想就觉得不值。”
“小云,活着也有活着的难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处境都有不同的任务和目标,我们不能以别人的处境来对标自己的人生,这就相当于把自己人生的话语权建立在他人的评价之中,反而给自己设限,没必要。”昊雷站住,认真地对廖云说。
廖云低着头若有所思,看她失意的样子昊雷忍不住扶起廖云的下巴和她对视:“小云”可还没等昊雷说下去,他便感觉自己的小腿热乎乎的,随之是一声呼唤: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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