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足足摆了一个礼拜,远近八方能扯得上边的亲戚朋友几乎请了个遍,给何亚的父母赚足了口碑和名声,廖云自己竟也得了个“家乡兴学楷模”的荣誉。乡上还派了代表,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敲锣打鼓把一个金晃晃亮闪闪的牌匾送到家门口,迎来送往又是一天的工夫。
晚饭的时候,廖云和何亚父母坐在炕头,她被立在桌上亮得能都能当镜子使的牌匾照得不自在。
“婶儿,这匾放这儿怪碍事儿的,我吃完了放里屋柜里吧。”
“不用。”老太太一边吃一边说,“让你叔明天挂咱屋门口,我看村里五好家庭那牌子都是钉的门框子上,红底儿大金字儿,别提多喜庆了。来人儿一看,也是份儿荣誉,看着高兴。”
“嗯,明儿我就找个粗点儿的钉子给它挂墙上去。”何亚的父亲喝了口汤说道。
自己无心插柳得来的荣誉给何亚的父母带来了心理上的满足感,廖云庆幸自己的做法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叔,婶儿,这几天开心吗?”
“嗯,开心!开心!”
“忙活了这么多天,你们别累着了。这也快过年了,我给你们收拾收拾办年货吧,今年过年我陪二老。”
这是廖云临时的决定,当她好几次无意间看到何亚的母亲对着桌子垫着的玻璃下压着何亚的黑白照片偷偷抹泪,想到两位老人在好几个万家灯火团圆的夜晚孤苦伶仃的样子,廖云总觉得自己做多少都无法弥补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哎呀!那太好了呦!”老太太放下碗筷,拉着廖云的手激动地不住摇晃。
“你快别晃了,孩子吃饭呢!”老头儿提醒了一声,何亚妈才抹了抹脸上激动的泪花。
“你爸和你妈呢?你不陪他们过年去?”老人问道。
“哦,公司给的年终福利,我爸领我妈去海南过年了。”
“哦,这样啊!也好,人老了,还是有个伴儿好啊!你爸年轻的时候不懂,跟你爷奶和你妈怄气,你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爸和你妈啊!”
“嗯,我知道叔。”
“小云呐,这几天摆席花了不少钱吧?好闺女,咱别再花钱了。村里给失独老人有补助,那些就够我们老两口花了。贺总每月都给我们往过打钱,还有你公司的昊总,那么多钱你婶子每月还要去乡上的邮政银行取去,一路上胆战心惊的就怕有人惦记上。我说要不带上咱看院儿的大黄吧,一是人家不让上车,二是这狗也老了,你婶儿说也管不了多大用。”何亚满脸沧桑的老父亲这时放下碗筷,哆哆嗦嗦地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个裹着手绢的东西交给廖云。
廖云接过来,一层层打开,是一张泛旧的银行卡。
“闺女啊,从小亚出事后你就一直照顾他,你不让我们帮你,不就是怕我们伤心吗,叔和婶儿都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也不容易。这卡是贺总从小亚一出事后就交给我们了,小亚的遗体捐了以后昊总也开始往这张卡里打钱,有不少呢。你收好,拿回去找银行的人看看都是谁的钱,都还给人家吧!”
“叔,这”廖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老人此时又颤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手绢包,廖云打开,里面仍旧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两个袁大头和一对做工粗糙样式简朴的金手镯。
“这卡是我和你婶子这几年攒下的钱,不多,闺女你也别嫌弃,就当是我们给你的彩礼吧。”
“这袁大头和镯子啊是我当年嫁到他们何家的时候小亚奶奶给我的,婶子今天就送给你,你收收好哈!这是我们何家的传家宝呢!”何亚妈妈插嘴道。
“叔,婶儿,这我不能要”廖云忍不住哭了,她推辞着说。
两位老人眼里也满是泪,何亚父亲哽咽着说道:“小云呐,你别怪你婶儿,你婶儿当时就是没有接受过来,一时激动,后面她也后悔来着,怎么能打孩子呢,小云她自己也伤心着呢。这都是何亚他自己的命数,小云最后也是按他生前的遗嘱办的,啥都没做错。孩子的事我们也听说了,闺女呀,是我们何家欠你的呀!”老人说完掩面而泣。
“叔,婶儿,你们别这么想,是我欠小亚的,也欠你们二老的!”廖云无法再和何亚的父母解释下去了,这个秘密,这个隐痛,至今还在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也该由她继续负担下去。
“小云啊,我和你叔都想好了,等我们走了以后也把遗体捐了,就和小亚放一块,这事儿我们也和贺总说过,他也答应我们了。到时候你给我们俩也立个衣冠坟,挨着小亚就行。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我们,要是碰上合适的人就嫁了,总得找个人照顾你不是,老了也好有个伴儿,我们坚决不拖累你!”何亚妈妈握着廖云的手说道。
“叔,婶子,我不是都说了么,我永远是何家的儿媳妇,你们就把我当亲闺女,我谁也不嫁,就伺候你们养老!”廖云已经泪如雨下。
何亚妈替廖云擦了擦脸上的泪,“说什么傻话,孩子,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别为我们这两个黄土都埋脖子上的人耽误自己了。”
“叔,婶儿,你们搬去和我一起住,我”廖云被何亚妈妈有些生气地打断了:
“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我们在农村呆惯了,每天那么多农活儿,闲了还能村子里遛达遛达,晒晒太阳聊聊天儿,去城市里憋都要憋屈死了。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舍不下,是哇,老头子!”
“嗯,你婶子说得对。闺女,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以后你有空常来小亚坟上看看,常来看看我们就行,其他的就不用再麻烦了,尤其是这钱,一定要还给人家,你回去也帮我们转告一下贺总和昊总,他们的心意我们也心领了,以后不用再给我们钱了。你看这贺总给盖的小洋楼,我和你婶子就住得够心虚了,再花人家钱不是骗人家呢嘛,我们心里不踏实。”
“叔,婶儿,你们就不用再操心钱的事了。我理解你们二老的想法,这钱我会处理好,但是你们二老的这彩礼钱我说什么都不能收,这是你们的养老钱”
“哎呀孩子,你听婶子说!婶子知道这几天摆席搭台花了不少钱,都是你辛辛苦苦挣的,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在村子里遭人闲话,过得舒坦点儿!小云呐,你能回来以我们何家儿媳妇的身份帮我们把小亚的事办了我们两口子就很高兴了,这次回来你还又做了这么多,已经让你叔和婶子够长脸的了,换了我们婆家这边儿哪儿还有娶媳妇不花钱的道理?说不过去呀!传出去了老何家不懂礼数,白白从老廖家拐回来一个能干又漂亮的儿媳妇呀!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村里又要有人说闲话了。”老太说着说着还有些急了,廖云不忍再推辞,只好把手里两个破旧的手绢包裹的东西收了起来,才看到两位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啦好啦,都说开了就行。吃饭,吃饭哈。”在老人的催促下,三人这才继续吃饭。
“叔,婶儿,我明天想去小亚的坟上看看。这几天忙的,弄好了还没再去看看。”廖云想起来。
“行。上山路不好走,你慢点儿。我和你婶儿在家收拾收拾地窖。”
“老头子,你怎么还是她婶儿她婶儿的,咱聘礼都出了,儿媳妇呢?”
“爸!妈!”廖云高兴地大声喊道。
“哎!”何亚妈妈喜上眉梢,激动地答应着。
“你看你,刚得着一个媳妇儿就端起婆婆的架子了,以后小云该怕你了!”老头子也假装抱怨老太太。
廖云感到久违的幸福,这是何亚临走前留给她的信里最大的牵挂,也是她能为何亚做的唯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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