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贺子天看着满沙发凌乱肮脏的衣服皱起了眉,他拎起几件扔到一边给自己腾出来个坐的地方。看到还有黑乎乎的污渍,他又抽了好几张抽纸垫在沙发上才别别扭扭坐了下去。
“老头儿还剩多少日子?”李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边喝一边问贺子天。
“说不准,看能不能熬过来,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哼!”李超啐了一口,又点了一根烟,“看来我还得当回孝子,送我这老爹一程。给你的东西下午就能出来?”
“嗯。晚上医院就应该全是人了。”
“行,看来这几年国内发展确实挺快,我走那会儿出消息起码得隔个夜,现在几小时就出来了。那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岂不更容易了啊,哈哈哈!”李超笑得狂妄,翘起二郎腿唱起了戏腔,“眼看他高楼起呀,眼看他楼塌了”
“李超,事情还没完。旭源最大的股东除了你爸就是”
“唉唉唉,小贺董注意用词,那不是我爸。”
“好,李荣发,除了李荣发就是他夫人兰旭梅了。老太太平时都在近郊的宅子里清修,看似不问世事,可垂帘听政公司大事小情都要过问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贺子天,你把李珠儿看好就行,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的这个小娇妻,这里面心思最深的就属这小娘们儿。小心最后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把位置发你手机上了。我走了,以后尽量少碰头。”贺子天说完站起来准备走,看到杂乱的茶几上那对残损的镯子被随便放在一堆垃圾上,“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收好吧。”
李超看了一眼,不屑道,“呵呵,小贺董,李荣发老糊涂了,你怎么和他一样愚不可及,怪不得一个小小助理都看不上你,哈哈哈!”
贺子天不想和他争辩,也无暇多说。
暮鼓晨钟,初春的山里还带有凌冽的寒气,李超爬了半山满头是汗,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翻新的小庙,里面隐隐传来钟声和敲木鱼的声音。他正上前准备用力敲那朱红色的大木门,轻轻一推,“嘎吱——”门竟开了。
李超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其实更像一个四合小院,左右厢房像是住人的,唯一不同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不是正房而是一个保存完整的“正殿”,一个禅定的观音菩萨正端坐在大殿上,面前的供桌上香烛供品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签桶。
李超进到正殿,盘坐在地上敲木鱼的是一个身着棉麻素衣的老妇人,她正闭着眼,表情淡默如菊。李超点了支烟抽了几口,见老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刚想说话,老人却先开口了:
“佛家之地,请熄了烟。”
李超冷笑了一声,走到桌前竟把烟插在了香炉里,“您应该知道,这观音啊本来是个男的,传的传的就传成女菩萨了。您说连神仙都管不住这世道变化,更何况咱们这些普通人呢!”李超说完看着老妇,老妇仍然闭着眼淡定地敲着木鱼。见老妇不回应,李超干脆跪到老妇身边的跪垫上,
“得,既然来了,我也拜拜。”李超虔诚地双手合十,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念:“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妈在那边吃饱穿暖,早登极乐”。李超看了眼旁边的老妇,仍没有什么变化,于是站起身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的签桶摇起来。
“哗啦——”白色的细签洒了一地,“呵呵,这玩意儿还挺不好摇。我就随便挑一根吧。”他蹲下闭着眼捡起一支,
“嚯!上上签!看来这次是天助我也啊!”李超高兴地说,拿着签子对着外面的阳光看了看,
“老太太,您说您这清修之地怎么也来的屠戮杀生啊!别家庙的签都是竹木,唯独您这儿全是清一色儿的象牙。啧啧,这质地,都是成年母象,好东西呀!就是可惜那些还没断奶的小象了,能生生饿死在妈妈尸体旁,您是没亲眼瞧见过,那场景,惨不忍睹呦!”
木鱼声骤然停止,老妇人终于睁开了眼,她放下手里的木槌,朝菩萨缓缓拜了一拜,算是完成了仪式。她站起来,拍了拍皱了的衣服,面不改色地说:
“你终于还是来了。”
“老太太这几年可好?我和我妈这一走您清心寡欲,一心向善,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吧?”
“我就是信因果循环,您呢?”老人微笑着坐到摆在大殿两旁的太师椅上,开始数念手里的佛珠。
“我当然信啊!不是有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皆禅机,万世轮回不差池嘛。”
“呵呵,李先生对佛道禅理还有不少的理解。”
“以前我不怎么信这套,可现在我不信都不行,因为太准了啊!”
“准不准自在人心,看你怎么判断。”
“李太太说得太对了!”李超又点了支烟,淡蓝色的烟雾不停升腾,和那佛龛前的香火似乎不差二三。
“那您一定料到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吧!咱娘儿俩有朝一日还能坐一起叙叙旧。”
兰旭梅直视前方不说话,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念经。
李超逐渐失去了耐心,“咱们谁都别装了,老太太,我这头上的紧箍也没了,您就收了神通吧!犯不着。”
“我已经为你母亲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心经》为她超度,我还手抄了一本《金刚经》,拿回去烧给你妈妈吧!阿弥陀佛!”老人心如止水地说。
“不需要!”李超彻底怒了,他甩掉手里的烟,“你还知道超度!有个屁用!哼,你看看,我来让你看看”李超愤怒地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怼到老妇面前,“你睁大眼睛看看!你好好看看!我妈她死不瞑目啊!这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一家人亲手害死她的!”李超的手颤抖着,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兰旭梅被眼前照片里的人吓了一跳,印象里那楚楚动人白皙漂亮的沈怡君此时瞪大了双眼,瘦的腮帮子凹陷,血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瞳孔了,眼角有两行暗红的血水,鼻子里,耳朵里,嘴角上也都是,那狰狞惨白的面孔像是地狱里的夜叉,可怖至极。兰旭梅不忍再看,闭上眼提高了声音使劲儿念经。
“不敢看了?!你怕了?!哼,别以为做了恶守着菩萨就没事儿了。该来的报应,你们一个也少不了!你知道我妈临死前跟我说什么了吗?她让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让你们李家人一个个付出代价,不然她就永远这样死不瞑目!”
“孩子,自己得什么果是自己种下的因,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眼前看到的,你听到的也并不是你亲耳听到的,就像这观世音菩萨也有千手千眼,千万种变化超儿,你是个好孩子,不该得你妈妈种下的果啊!”
“别跟我废话!我今天来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目的,咱们和平过渡,什么都好说,不然佛祖都护不了你!”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述说:“小超,你妈妈怡君是我的好闺蜜,是我把她介绍给珠儿她父亲的。”兰旭梅见李超正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继续道:“你母亲没和你说过吧。我们俩小时候住一个大院儿,从小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到我结婚做我的伴娘,怡君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妹。我和珠儿她爸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到后面我们俩都有些着急了,两边父母催得紧,再加上创业正处在关键的上升期,我们很矛盾,很纠结,谁也不想放弃,哪头都不想舍弃,这时候你母亲怡君主动提出来帮我们”
“帮你们什么”
“帮我们代孕。”
“代孕?!”
“是,代孕。她答应帮我们生一个孩子,生下孩子后孩子归我们,我和荣发给她一笔钱,她拿着钱后就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跟这孩子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可能!”
“我和荣发一开始不同意,但想来想去这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我们感谢怡君,闺蜜做到这个份上和亲姐妹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把她当一家人。我们在美国给她购置了房产,雇了保姆,让她在那里安心养胎,荣发还会定期飞过去看她。合同、手续都在荣发那里,你可以去查。”
“你胡说!我妈不是这么和我说的!是李荣发和你一直生不出孩子他才找的我妈,我妈生下我后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你在公司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起疑吗?按你妈的说法,她是在不知情下当了第三者,可这个社会对她、对你这个私生子就有更多宽容更多原谅了吗?!”
李超无语。
“我顶住周围所有的压力,不让任何人透露分毫。其实我也是在你出生后才发现怀了珠儿,可你是无辜的,我们仍然可以无条件接受你,就冲我和怡君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也会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去抚养。
可是怡君变了,她不满足了,她舍不下你。她私自卖了美国的房子抱着蹒跚学步的你跑回国,用这件事威胁荣发和我,毕竟代孕这件事在国内是违法的,不仅我们辛苦奋斗的旭源会毁于一旦,重要的是我不能让珠儿还没出生就没有爸爸。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对怡君都是有求必应,包括让你当上旭源商贸的执董。”
“那既然这样,我妈为什么答应你们和我一起被调去非洲?她完全可以拒绝的啊!”
“怡君后面的胃口越来越大,她不仅自己挥霍无度,还利用公司的名义去贷款、非法集资,我们一次次替她摆平,可她的欲望像无底洞一样。她还要让你全全控股旭源,小超,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还去满足她这些要求现实吗?本来公司上下对你直升执董就怨声载道,觉得你能力经验不足,是董事长缺乏管理任人唯亲,再加上公司那会儿刚上市正处在融资扩展的关键阶段,业内很多人都不看好我们旭源,还有人在公司内部煽动骨干跳槽掀起一阵离职风,对手也瞅准时机挖人,这种时候再由着她来只会两败俱伤。所以我提出借拓展海外市场的机会让你和你母亲出去避避风头,也可以锻炼一下你,六年为限,回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接管旭源,怡君衡量再三也觉得这样更合适。她毕竟是你母亲,要为你的前途考虑。”
李超紧锁眉头。
兰旭梅叹了口气,“小超,我承认当时派你出去是有私心,但我没有想伤害怡君,我想出去这六年或许会让她有所收敛,我还是不想失去这个好姐妹,所以荣发背着我偷偷给你们母子打钱我都睁只眼闭只眼。”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看我妈最后一眼,她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孤单”
“因为我发现荣发已经对怡君产生感情了,他甚至要和我离婚平分旭源。我们夫妻同甘共苦打下旭源这份家业,到最后我要眼睁睁看着它成了别人的,当初的努力都白费了,都白牺牲了?
而且珠儿听了外面的传闻,一直把你妈当插足我和她父亲的第三者,对她爸爸把你留在身边任职旭源心有不甘,对你和你母亲更是恨之入骨,她那个脾气,我怕她会惹出什么事来,这是我最害怕的,尤其是你走之前和珠儿的那次矛盾,我就知道我不能让你们母子再留下来了。
超儿,其实那对镯子我看上好久了,让荣发买来当我们银婚纪念礼物。没想到他把另一只送给你母亲,我气不过,哪个女人能容忍把自己最爱的男人和别人分享呢?我只是后悔,后悔当初亲自把荣发推到你母亲身边,这是我自己作的孽,老天已经给了我惩罚。荣发毕竟是你父亲,他没有错,错的是我,把镯子留给你爸吧,就当给他个念想。”
“他不是我爸!”
李超像是从梦里醒来,他突然站起来对兰旭梅大叫道,老太太也起身,平静地说:
“小超,答应我,好好对你妹妹珠儿,你们毕竟是同一个爸爸。”
“她赶我的时候有把我当她哥哥了吗?她骂我野种的时候想过吗!你们李家人从此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超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胰腺癌,我一直没让珠儿知道。”
“啊!”
“这是我的报应吧!答应我,看在你妈妈的份上,好吗?”
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乞求的目光,李超没有应声,他缓缓走近兰旭梅,弯下身面对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了半天,嘴角上扬,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笑声响彻大殿。
“啊哈哈哈哈哈!”
李超发疯一样捂着肚子笑,笑出了泪。
“老太太,我就这么配合了一下,您怎么还来劲了,哈哈哈!”他一边说仍忍不住笑。
“超儿”
“不愧是一家人啊!”李超突然收敛了笑容,露出暗黑鬼魅的表情,“自作孽,不可活!”
李超盯着兰旭梅狠狠说出这几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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