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坦诚

    晚上回到家后,  乌桃其实有些恍惚。

    这时候她便觉得,世界上存在两个自己,一个是那个理智冷静永远做出最正确选择的乌桃,  一个却是走在风雪之中会背着竹筐哭鼻子的乌桃。

    她长大了,  却又没一直没长大,  没长大的那个会去幻想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在书房最靠里面的格子里翻出来一沓信,  那是曾经叶蕴年写给自己的。

    那些笔迹和今天的“江亲启”三个字一样的。

    打开那些信,  她看到了十二年那个青涩热情的叶蕴年,那个会对她诉说很多很多心事的叶蕴年。

    妈妈说,她不喜欢等待,等了那么多年,  等得白了头,她便老了。

    乌桃其实也不喜欢等待,她还记得那一年,他对自己说,最近不要来找我了,于是她就很乖很乖,  听话地不去找,只是假装无意路过,  偷偷地去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  她勇敢地走进去胡同,勇敢地看看那大门的时候,  却从别的小孩子口中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在她还偷偷地看着远处高高翘起的屋檐,  想象着他在里面读书写字样子的时候,  他就已经离开了。

    之后,她再也不愿意经过那里,  每每看到,便想别过脸去。

    在她心底深处,何尝不是一直等着,等着他回来。

    没有洋娃娃没有大黄大红的日子里,她经历了挖防空洞,经历了战争的忐忑,也经历了冰雹的残酷,她长大了,他终于回来了,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甜蜜,让她每天都觉得周围充盈着粉色,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然后他还是要离开。

    乌桃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最开始,他家里的筹划就是希望有一天他出国留学的,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在静待机会而已。

    之后,十二年跨越半个地球的分离,难说彼此没有一丝对抗的倔强,她也以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如果他不回来,如果他已经忘记过去,在美国过着幸福的生活,这辈子她不会多说什么,过去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梦。

    可是现在,他偏偏又回来了。

    乌桃沉默地看着他十二年前的炙热,最后终究将那些信仔细地收起来,小心放好了。

    第二天终究是新的一天,她召开研发部开了一个会议,谈起现在工厂的情况,目前工厂自己研制的生产线能够生产几个关键部件,不过因为没有完备的质量测试体系,总是会出现这种问题那种问题,层出不穷,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生产线就永远无法正式投产,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取代日本采购。

    研发部提起这个问题,也是头疼,乌桃便把历史所有的问题都拿出来,让大家一个个地探讨。

    工程师们议论纷纷的,乌桃的思绪却在想着那个ba的事,一时又想着,应该组织一次对外参观活动,想办法去美国、日本和香港的工厂参观,去学习一下他们的先进经验,当然了,也得看机会。

    开完会后,乌桃便打电话给自己认识的香港供货商,问起这方面,对方也表示会留意合作方,挂上办公室电话后,大哥大却响起来了。

    竟然是之前那位保安朋友打的,对方提起来何秀娟的背景:“本来是工厂的女工人,后来去了威海,被人花言巧语,骗到了卡拉ok厅工作,洛总招待客户经常去的那家,别的倒是没什么,亲戚家人都是正经工人,有一个亲戚就在北京工作,也是正经单位。”

    乌桃:“她最近几天有没有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对方:“这倒是没有,就每天走走路吃饭,出来买买东西,平时闷在亲戚家。”

    乌桃点头。

    如果只是酒后乱性的意外,倒是也还好,只要不牵扯别有用心的人暗中算计,一切看他自己了。

    当下她便给那个何秀娟挂了一个电话,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听起来年纪挺大的,她说找何秀娟,对方大声喊着“娟子,找你的”。

    何秀娟很快跑过来接电话,可以感觉出她声音有些紧张。

    知道这个人身家还算清白,应该不至于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乌桃态度也好一些了:“我和你们洛总已经谈过了,你可以选择打胎或者留下来,无论怎么样,相信他都会给你妥善的安排,这件事,在我这里到此为止,剩下的你和洛总谈就是了,有什么问题请你找洛总,不要找我。”

    她答应过给她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剩下的便让洛再久去处理,等他告一段落,捡个合适时候,两个人宣布解散,就这样了。

    何秀娟有些怯生生的:“可是……洛总呢?”

    乌桃:“什么意思?”

    何秀娟:“我孩子的爹是洛总啊,他,他不会和我结婚吗?”

    乌桃听了,淡淡地道:“你的洛总,现在虽然是我的未婚夫,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要求他和谁结婚,我只能说,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会建议他做好对你的一切补偿,这孩子留还是不留,都看你。无论如何,金钱上面,他应该不会亏待你,这是我能向他建议并且也会建议他的。但是他娶不娶你,还真不是我能说上话的。”

    何秀娟忙道:“江总,我不是要求你如何,我只是,只是——”

    乌桃:“你有话请直接说,我也挺忙的。”

    周围好像传来噪音,何秀娟压低了声音:“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我,他让我想清楚再说,但我现在去医院什么的,都要钱,我住在我亲戚家,也得要钱,我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亲戚给我白眼,我没钱吃饭,也没钱去医院。”

    乌桃拧眉:“他没给你钱吗?”

    何秀娟一下子哭了:“他说了给,但他现在在威海,一时半会不回来,我能怎么着,我光这样住在亲戚家里,被人家白眼,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乌桃听着那哭声,深吸口气:“那今天下班后,在我公司附近的郁美净大广告牌下等着我,我可以先给你一些钱应急,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给你这些钱,不是因为洛总,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找上了我,你是一个孕妇,无论我对你的行为是否赞同,但我不忍心你因为没钱不能去医院。这个性质和我路上看到一个挨饿的人会给一些钱是一样的,所以,我给你钱不代表任何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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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桃尽量说话委婉,用“挨饿的人”代替了叫花子。

    何秀娟一听,千恩万谢:“好好好,谢谢江总,你是好心人,你是好心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下午时候,叶蕴年打来电话:“晚上你有时间是吧?”

    乌桃:“嗯,有时间。”

    叶蕴年:“休息得怎么样了?”

    乌桃:“还好,今天不忙。”

    叶蕴年:“那我们今晚一起吃饭?”

    乌桃:“你看看哪里合适?”

    叶蕴年:“我已经订好了座位,就在你们公司王西走的x记,你几点下班?”

    乌桃:“六点多一点吧。”

    叶蕴年:“好,那六点半我在x记门口等你。”

    乌桃:“嗯。”

    尽管只是几句言语,他的声音也非常凉淡,就是全然一种公事公办的疏淡,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情绪还是被牵扯了,以至于挂上电话后,她竟然有些无心工作,便想了想她见到他应该说什么。

    其实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思,那些年,他曾经难受过,包括现在,也应该放不下,她当年也确实哄了他,让他受伤了,这些都应该摊开来说清楚。

    说清楚,给他道歉,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放下过去。

    那天的偶遇,她有些懵了,心理防御也过重了,以至于过于疏远客气,说白了就是太虚伪了。

    其实并不是,她并不想这么面对他,怎么就不可以放下心防,说说过去的那些事。

    这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她才重新开始让自己投入工作之中。

    等到五点五十,她就提前下了班,先提着包,过去了公司附近的郁美净大广告牌子下,果然见到了何秀娟。

    何秀娟正紧张地东看西看,一看到她,眼前一亮,连忙跑过来,拘谨地喊道:“江总你好。”

    乌桃:“你怎么过来的?”

    何秀娟:“我坐公交车,其实我亲戚家距离这里不算太远。”

    乌桃:“你需要多钱?”

    何秀娟便难为情起来:“我,我也不知道,也许得一百块?我没去过医院,但我同学说,我也得去一趟医院,得查查。”

    乌桃听了,便打开包,拿出来钱包,从钱包里拿出来三张百元大钞:“这些你拿着,自己买点营养品,去医院看看,应该暂时够了吧?”

    现在工厂工人的工资也就是大几十块,企业职工可能一个月有一两百,所以这基本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了。

    何秀娟一看那么多钱,眼睛都亮了。

    她知道去年国家就发行了一百元的钱,但她没见过,没想到乌桃这么大方。

    乌桃看出来她的情绪:“你先拿着,自己养好身体,同时也好好考虑一下,这孩子要不要留,我也不懂这些,并没有办法帮你出什么建议,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考虑清楚,毕竟洛总的态度在那里,而养一个孩子很艰难。”

    乌桃知道自己说这些其实已经越了本分,不过她妈妈是一个人带大她和哥哥的,而在那个纪录片里,她也是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对于遭受这种命运的女人,哪怕是站在她的对立面,她都有一种天然的同情。

    何秀娟千恩万谢:“谢谢江总,谢谢江总!”

    说着,她竟然差点哭了,要跪下,乌桃赶紧阻止了她:“你不要这样,大庭广众的,让人看到也不好。”

    何秀娟哭着说:“谢谢你,你比洛总好,你真是太好心了,我对不起你,江总,我真得对不起你。”

    乌桃:“你不用这样,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你自己想清楚自己的事吧。”

    何秀娟:“我知道……真的谢谢你。”

    何秀娟感动地揣着钱走了,乌桃倒是站了好一会。

    之后想了想叶蕴年说定的那家餐厅方向,便要过去。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见不远处,叶蕴年正站在那里。

    傍晚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安静沉默地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乌桃走近了:“你怎么在这里?”

    叶蕴年:“看你一直不过去,便想走到你公司看看什么情况。”

    乌桃抬起手表看时间:“刚才遇到一点事,耽误了一下。”

    叶蕴年:“她怀了洛再久的孩子?”

    乌桃挑眉:“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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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蕴年神色阴郁:“是。”

    乌桃无奈地看着他:“这件事,不好外传。”

    叶蕴年唇角很勉强地翘起,说不上来的一个笑:“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大方宽容。”

    他的这种仿佛嘲笑一般的表情刺激了她,她马上回道:“谁让他是我未婚夫呢。”

    这话说完,她可以感觉到,叶蕴年眸光瞬间变冷,是那种凌厉的冷,锋锐冰冷,像一把剑。

    乌桃立即明白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他不爱听。

    不过她还是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声说:“有什么问题吗?”

    叶蕴年削薄的唇角挑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眸底的阴翳散去,他疏淡地道:“走吧,我们说过一起吃饭的,希望你还能有胃口。”

    乌桃:“好。”

    这家餐厅还不错,优雅安静,叶蕴年要的是一个临窗的包厢,可以看到外面繁华的街道,包厢旁又有一抹清雅的竹子,算是闹中取静。

    乌桃突然想起,当时叶蕴年妈妈要见她,她曾经提议一起喝羊肉汤。

    这个时代变化真快,人也变得快。

    叶蕴年:“你想吃什么?”

    乌桃:“随便吧,晚上了,也不想吃太多。”

    叶蕴年:“你看看菜单?”

    乌桃:“不用了,你来点吧。”

    叶蕴年颔首,之后他点菜。

    他点菜的时候,乌桃看着窗外,脑子里窜过了许多,那个哭哭啼啼的何秀娟,小时候脾气总是很糟糕的妈妈,以及纪录片里的自己,当然还有叶蕴年。

    那天他竟然提起孩子。

    再次收回视线,他已经点好了。

    乌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今天穿着西装,她不懂西装,但看得出来,剪裁得体,可能是手工定制的名牌,反正看着矜贵清雅。

    他比自己大一岁,应该已经三十岁了,这么多年了,他的气质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也许最大的变化是肩膀宽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去西郊大院,看到他和他父亲站在一起,他父亲肩膀很宽阔,他还很窄。

    “北京变了很多。”他看着她,这么开口。

    “是变了很多。”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眼底好像有些泛红,之前没注意到,也许是光线的原因。

    于是她随口说:“你是不是没睡好?”

    叶蕴年抿唇:“也还好。”

    乌桃移开视线。

    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之间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封分手信,再之后,他没说过什么,她也没说过什么,隔着半个地球,跨过十年的时间,沉默相对。

    她知道他的存在,他也知道她的,应该也会关注,但就这样。

    当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空间被打破,他坐在她面前,和平相对,她只能努力重新酝酿着要说的话。

    好在叶蕴年先开口了:“我是没想到,你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乌桃:“你是说刚才?”

    叶蕴年:“是。”

    乌桃:“这不是挺正常吗?他遇到了一个麻烦,当然了,也许不适合用麻烦来形容,应该说遇到了一个问题,况且对方情况不好,一个姑娘家,怀孕了,没钱,我愿意给她一些钱让她至少生活好一些。”

    叶蕴年:“你和他感情很好吧?”

    乌桃:“其实这个倒是无关感情,除了感情外,还有情谊在——”

    她看向他,认真地道:“其实换一个人,比如是你遇到麻烦,我也很愿意帮你解决。”

    叶蕴年:“你认为我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乌桃:“这个真不好说。”

    叶蕴年轻轻挑眉,神情冷漠。

    乌桃笑看着他,故意道:“你这不是还有一儿一女吗,还有金发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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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蕴年眸底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别过眼睛。

    乌桃看着他的样子,越发想笑,不过努力忍住了:“对不起,蕴年,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叶蕴年瞪她一眼,却是道:“你说得对,说不定我就是在骗你,也许我在美国确实有了孩子,金发碧眼,儿女双全,我从头到尾就是在耍你玩,就是这么恶劣,这么愚蠢,一切都被你看透了!”

    乌桃便收敛了笑:“蕴年,你不要这么说。”

    叶蕴年苦涩地挽起唇来,眼神却有些涣散:“我就是单纯无知,蠢不可及,自以为是。”

    乌桃:“蕴年。”

    叶蕴年抬起眸子:“我竟然天真地想骗你,想看你因为我结婚生子而难受痛苦,不过一切看起来只是可笑而已,你根本不在意这些。”

    乌桃:“对不起。”

    叶蕴年:“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这是事实。”

    乌桃深吸了口气,终于道:“蕴年,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现在能坐下来说话,我真的很高兴,也很庆幸,因为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也以为你根本不想再和我多说一句。”

    她真诚地望着他:“现在,我们能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各自的想法吗?”

    叶蕴年紧盯着她,削薄的唇角勾起,笑得嘲讽:“你这是把你谈判生意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吗?”

    乌桃无奈:“我如果把你当成我要对付的人,我不会坐在这里了,我应该约个早上,化好妆,精神饱满地和你见面。现在上了一天班,很辛苦,我也想直接回家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管。”

    她说完这个后,叶蕴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神情平静下来了,他低声说:“行,你说吧。”

    这时候,菜陆续上来了,菜品量不大,不过摆盘精致优雅。

    等服务员将菜上齐全,离开了,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

    乌桃终于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我是不是错了,我渐渐地领悟到,人在不同的时间,是会做出不同决策的,如果当年的事往后推迟三年,也许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但是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我对未来也很迷惘,我会懦弱胆怯,我总是试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又害怕做不到。”

    她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道:“那时候我其实也很害怕,害怕被你抛弃,而且你在信里说的那些话,都让我感觉陌生——”

    那个时候,她是很怕,怕他先说要分手。

    那是一种矛盾而纠结的心理,她希望他忘记,因为她已经想放弃了,但是又怕他说。

    所以她主动先放弃了。

    叶蕴年望着她,眸光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乌桃轻叹了声:“不过不管我怎么为自己找理由,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骗了你,哄着你上了飞机,至于后面的事情,见仁见智吧。我知道你应该曾经为此难过,我以为你永远不想见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可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也坐在这里了,我就想告诉你的想法,并且——”

    她低声说:“我对你感到非常抱歉,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也愿意弥补,倾尽我所能。”

    叶蕴年冷笑一声:“对,你骗了我,我怀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上了飞机,上飞机的时候,别人都在说话,只有我,一直回头看,飞机轰隆隆地在半空飞,我却一直在猜你怎么没来,我甚至害怕你在过来机场的路上出事了,我就那么一直提心吊胆地想!别人的心思飞到了美国,我却一直牵挂着你。”

    乌桃垂下眼睛:“对不起。”

    叶蕴年望着她,继续道:“后来,我一个人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你抛弃了。”

    乌桃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忙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叶蕴年:“颐和园里,我们一起坐在长凳上,天下着雨,我们看到了美丽的萤火虫,做着最美丽的梦,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我一个人的梦,你早就不要我了,你还答应嫁给我,全都是虚情假意!”

    乌桃咬唇,隔着玻璃的车水马龙在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湿雾。

    叶蕴年:“你看,他让一个女人怀孕了,你还给那个人钱,你对他多宽容,对我多残忍,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他挑眉,声音轻淡冷漠中却自有一股凌厉的咬牙切齿:“何锡清,你答应了等他,你就一直在等他,是真的在等。我们就在一所学校,我教过他,他也是我的学生,我看着我的一个学生,就那么幸福地被人等待着,会和人说起他美丽的女友。为什么,你可以把承诺给别人,却不能给我?乌桃,请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因为我比较完美比较优秀,所以我活该吗?”

    乌桃努力想压下鼻翼的酸意。

    叶蕴年却拿出来一个手帕,雪白的手帕,递给她:“擦擦眼泪。”

    乌桃怔了下,看着那手帕。

    他又道:“你看,我总是有这个好习惯。”

    乌桃接过来,低头擦了擦眼睛,之后终于道:“蕴年,这个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我只能说是时间不合适,心境不一样。”

    叶蕴年:“心境,什么心境?我就活该出现在你心境不好的时候?你想想你的理由,抛弃我的理由竟然是我太好了太完美了,说我像城堡里的公主。”

    乌桃的心被狠狠刺中。

    这是她当年对他说过的话。

    叶蕴年声音突然放轻:“可是你会发现,你错了。”

    他唇角挽起,笑看着她:“谁要当那个城堡里的公主,我走出来了,现在我就是一条恶龙,可以为非作歹,可以为所欲为,我故意骗你,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我曾经的痛苦。”

    乌桃想起那晚坐在车里自己的失态,她苦笑了声:“你可以发泄你的怒火,也可以骗我,或者做别的什么,都可以,我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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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蕴年笑了,笑看着她:“什么都可以?”

    乌桃:“我尽量。”

    叶蕴年:“那现在,你马上撇清和洛再久的关系,毁了婚约,和我在一起。”

    乌桃:“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叶蕴年:“我觉得有意思,你能做到吗?”

    乌桃坦白:“我做不到。”

    叶蕴年:“你做不到?这就是你的诚意?你弥补的诚意?你的诚意就是你结交了一个男友,又有了一个未婚夫?你就是说话不算话,你背叛我,你和别人在一起!”

    乌桃:“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叶蕴年:“可我回来了,尽管过去了很多年,尽管晚了,我回来了。”

    乌桃:“我们已经分手了!”

    叶蕴年冷笑:“分手?分手我同意了吗?你说分手就分手了?我说过同意分手了吗?你答应嫁给我,你明明答应了,你凭什么单方面反悔?”

    乌桃:“你这些年不是过得挺好,你有过要回来的意思吗?你风光发达,处处春风得意不是吗?”

    叶蕴年:“江乌桃,不要忘记了,你刚才还说得比唱得好听,你说你心存愧疚,还说要弥补我。怎么,转眼就忘记自己说的话了,说话不算话了?”

    乌桃:“我说要弥补你,但我说的是倾尽我所能,对不起,但是你说的那些,这不在我能力范畴内!”

    她不想和叶蕴年提自己那已经摇摇欲坠的婚约,但她知道,自己和叶蕴年不可能,自己如果就这样答应他,两个人也处不到一起!

    叶蕴年冷笑:“狗屁的婚约,他不是还让别的女人怀孕?”

    乌桃:“那又怎么了,就算我们要分手,那也是我们的事,我会采取最合适的办法来分手!这些与你无关,蕴年,我不可能因为你的威胁就去做什么。”

    叶蕴年:“这婚约根本就不算数。”

    乌桃看他这样,也是无奈又好笑:“我和他已经昭告天下了你知道吗?我不为我们的感情考虑,我也得考虑对我们公司的声誉影响!我和他利益本身就是捆绑的,你觉得这个不算数的话,那什么算数?”

    叶蕴年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响,才道:“只有你和我之间的才算数,你和别人的都不算数。”

    乌桃瞬间窒息,挪开视线,半响说不出话来了。

    叶蕴年也不说了,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过了好半响,乌桃终于重新开口:“蕴年,就算我和再久不能继续走下去,也不是说我们之间就有可能,我又不是非要结婚,我更不是非谁不可。”

    叶蕴年却拿来了筷子,拆开后,递给她:“你可以边吃饭边考虑,我看这里的菜不错,我特意研究过。”

    乌桃现在哪有心思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看着窗外,道:“蕴年,你看窗外那么多车,那么多楼,你离开了十二年,北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北京城里的人也变了,我当然也变了——”

    她收回目光,道:“你对我只是抱着以前的缺憾,存着弥补过去的心思罢了。其实我未必是当初的乌桃,你也不是当初的叶蕴年,现在的我们不能弥补当年的遗憾,你这样,只能让我们把曾经的一切美好全都打碎,变得面目全非。我求你理智一些,这样我们也许还能做朋友,还能一起回忆我们年少的时光。”

    叶蕴年握着筷子,一字字地道:“那是对你来说。”

    他平静地道:“对于你来说,时光已经流走了,一切都变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时间永远停留在过去,我不回来,它就没有变。”

    他的字字如刀,说得很慢,他盯着她,继续道:“我永远记得,北京城在下雨,萤火虫在微雨中飞,你答应做我的妻子。”

    乌桃听不得这话,只觉得心口发紧发疼:“蕴年,我——”

    叶蕴年却话锋一转:“你又发现自己错了是吗?不是说了吗,错了可以弥补,你还很有诚意。”

    乌桃无言以对。

    叶蕴年缓缓地抬手,用公筷为她夹了一块鱼,之后才道:“况且我也在改,你嫌我太完美,让你有压力,可我现在已经抛弃了曾经的一切,沉沦在资本主义的灯红酒绿中,以前那个叶蕴年,也已经不存在了。”

    乌桃一下子就想起,几年前,叶爷爷去世前说过的话,他艰难地蠕动着唇,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说差点把这个孩子毁掉。

    一股钻心的悔意尖锐地刺着她。

    叶蕴年抬起眼,墨黑的眸子像夜晚皎洁的月照向乌黑的深潭,宁静安详,却又幽深难测。

    他望着她,道:“乌桃,我为了想明白为什么你不要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乌桃听到“你不要我”这句话,眼里瞬间再次湿润。

    她听不得这些。

    她知道叶蕴年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自己难过,故意这么说,拿过去的感情来挟持她,她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能控制。

    这几年公司越做越大,别人提起她来,总是说她理智冷静,无情无义,就连何锡清当年离开的时候都说,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理智。

    其实她自己隐约也明白,不是因为她已经长大已经足够理智,而是因为面对的人不是他,他的话字字如针,每一个字都能轻易地挑拨她压抑下去的情绪,她甚至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叶蕴年望着她的泪光,轻叹:“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的,故意惹你哭?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把我哄走了,哄到国外,我过得并不好,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背叛了家族,放弃了过去二十年所有的梦想,把我曾经坚持的一切都扔到了太平洋,我一直一个人,也吃了一些苦头,除了我爷爷去世的那一次,我从来不敢踏上故土。你想到这些,能视若无睹吗?”

    乌桃低头,哭着颤声承认:“我不能,我确实不能。”

    叶蕴年拿过来手帕,抬手,帮她擦眼泪。

    他的手指修长,但是动作很温柔:“乌桃,不要哭了,我不说了。只要你答应重新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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