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顾燕清此前没有意识到过周末的傍晚路上会这样堵, 在他很着急回家的时候,时间变得如此紧迫。
十分钟的路程,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他在车上给叶校发了一条微信, 让她多等一会儿。
叶校没有回复。
七点零五分, 华灯初上,照亮整片街道。
他在公寓楼下把车停好, 想到叶校可能会饿, 他特意绕进商场负一楼的蛋糕店,买了一块红丝绒小蛋糕,透明盒子外面系了一根粉色的丝带, 是蝴蝶结。
买完出来,他又检查了一遍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哪怕一个好字。
顾燕清抬头望了一眼楼上,快速锁定目标楼层的窗户,是黑着的。
叶校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立即上去,摸了半天口袋,才发现烟盒没在衣兜里。
而且他的烟瘾几乎都没有了。
叶校的行为并不难理解,每次在一起过夜的第二天, 她总是早早起床, 悄无声息地离开他。
她需要的只是性, 在繁重的论文和工作压力之余的消遣;这一点他很清楚,可心里还是涌现出不可消弭的烦躁。
甚至对这个女人不辞而别的恼怒。
她在亲密时有多热情,在外面就有多冷漠。
但这就是他心动的姑娘,她有一身的个性, 一身的刺。
顾燕清在街上站了足足五分钟, 忍住把蛋糕丢进垃圾桶的冲动。他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 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识过太多的苦难,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饱受饥饿苦难。
就这样吧,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了。
顾燕清面无表情地绕去侧门,刷卡,进电梯,上楼。
客厅里如想象般空旷寂静,他在墙壁上找到灯的开关,摁亮。
紧接着拖鞋趿拉地面的声音缓缓传过来,视线尽头,主卧的门被打开。
叶校刚洗完澡,穿着他的t恤,光着腿,发梢在滴水,她用他的毛巾接住滴下的水珠。
匆忙的动作有点可爱。
看见他,叶校嘴角抿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来,说:“你回来了啊。”
顾燕清来不及将脸上的失望收起,心跳也快了一拍,“为什么不开灯?”
叶校说:“只有我一个人,浪费电,就关掉了。”对他十分钟前的恼怒一无所知。
“嗯。”他把蛋糕搁在餐桌上,朝她走过去,手指搓了搓湿润的发丝:“不是说好等我回来一起吃饭,怎么先洗澡了。”
头发被人温柔地擦着,叶校松开毛巾,两手垂落,乖乖站好。
“你这么晚都没有回来,我以为你可能会加班,或者和同事去吃饭,我就想洗完澡再点外卖。”
顾燕清莞尔一笑:“没看见我发给你的微信?”
“手机在客厅,你发什么了?”
顾燕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告诉叶校:“我说会回来就肯定做到,不会食言。”
叶校:“嗯。我知道的。”
擦完头发,他领她到浴室,给发梢抹了点护发精油,用吹风机吹了个半干。顾燕清把湿掉的浴巾扔进洗衣机里,提议道:“我在家里给你准备一套洗浴用品怎么样?”
叶校看了他一眼,欣然答应:“好啊。”
“嗯,出去吧。”
叶校看见桌上的小蛋糕,问是不是带给她的晚餐,顾燕清说自己也没吃饭,叶校扯了下t恤下摆:“那,还要出去吃饭吗?”
“出去走走吧,你在家闷一整天了。”
“你等一下,我去换衣服。”
看着女生走回卧室的背影,她的腿很长,腰很细,但并不是时下所流行的纸片身材,她的曲线优雅,是充满了力量感的漂亮。
顾燕清紧皱的情绪缓缓放平,他想,也许还应该给她买一套睡衣,每次都穿他的t恤,他有点受不了。
叶校换好了衣服出来,一起下楼。
“你有想吃的吗?”叶校问他。
对于老生常谈的问题,顾燕清也给出老生常谈的答案:“看你喜欢,我都可以。”
询问无果,叶校就自己想,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会,正巧走到公寓门口,保安贴心地给他们开了门,又礼貌地说了一句:“顾先生,要出门啊。”
叶校很饿了,她想要补足充分的碳水,但也必须要照顾对方的饮食,她看好之后问顾燕清:“有一家泰国菜,看评价还不错,你吃吗?”
顾燕清依旧没有意见,“可以。”
那家店在隔壁的一条街,开车很堵;也可以走过去,但是需要走将近半小时。
顾燕清走去取车的时候,叶校在路边站了站,“你介不介意坐地铁,只有两站路。”
旁边就有个地铁站,人流量还不小。
“什么?”男人微蹙着眉,但身体已经朝她走过来。
他看见叶校亮晶晶的眼睛,很想问她一句,周六晚上出来不怕被人看见吗?
叶校领着他往地铁站走,“你手机里有刷地铁的app吗?”
“没有。”顾燕清诚实地说。
叶校停住脚步:“在这边下一个吧,不然走进去没有信号了。”
顾燕清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应用商店才想起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叶校说了一遍,但意识到字不太好打,于是她把顾燕清的手机拿过来,快速摁了几下,点击下载,又递还给他,让他输入id密码。
两人一来一回,特别像地铁站口推荐下载小程序的创业大学生。叶校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笑。
这时就有一个女生走过来,打扰他们:“您好,我们是青年创业者,可以微信扫一下小程序吗?可以免费领一束价值20元的百合哦。”
顾燕清:“……”
他还没输完id密码就被女生打断了,耳边是吵闹声,他在叶校的监视下也变得很着急,这个体验简直新奇。
他并非一个疾言厉色的人,看了对方一眼,叶校直接挡在他身前,跟对方说:“我们没有时间。”
她的态度十分坚决,小姑娘只好讪讪地走了。
顾燕清的软件也终于下载好了,两人一道下扶梯往地铁站走去。
排队扫码,穿过闸机。
周六晚上的地铁站,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着疲色和木然;空气中也弥漫着古怪的味道。
叶校意识到自己的脚还伤着,坐地铁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有点后悔,但又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反观玻璃上的倒映,顾燕清也皱着眉,或许很不能理解。
“要不然,”她缓缓斟酌着:“我们还是——”
同一时间,顾燕清低头看向她,“这边不太方便,你的脚没事吧。”
叶校摇头:“没事。”
她说完,扶梯那边又涌下来一波人,虚线外排起了长队,直到最近的一班地铁开过来。
车厢里摩肩接踵,他们两个在最后排队进入的,只能站在门口的位置。
叶校微微抿唇,她被挤得有点不耐烦。
顾燕清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撑在车壁上,拢成一个圈。
两个人站得很近,她的脸几乎挨在他胸前,听见他再次提醒:“注意脚,不要被人踩到。”
说话的时候,他的胸腔和喉结都有轻微真的震动,很性感。
叶校心痒痒的,她为自己的臆想感到羞耻:“哦。”
过了片刻,她又拿出手机,在那家餐厅的小程序里预约了两人位置,然后点进主页兰,认真看起来。
顾燕清瞥见她的手机屏幕,问:“做什么?
叶校说:“研究一下,哪种方式划算。”
顾燕清:“不用点好菜再决定吗?”
叶校摇了下头,没有回应,她看得很认真,心里计算是买满减的券划算,还是买两人套餐划算。不同的活动方式,优惠的力度也不一样。
“应该不会差多少,没必要算。”顾燕清淡淡地说,他觉得出来吃饭重要的是要轻松一些,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小钱锁眉计较。
叶校闻言一顿,琢磨了下他的语气,想表达什么,他的看法,她快速购买了一个二人套餐,就此作罢。
她的一举一动也被顾燕清看在眼里,他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计较的东西也不一样,差别精细到吃饭的优惠券。
顾燕清没有说话。
两个聪明人在想同一件事,气氛莫名微妙起来。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白色的airpods,塞了一只到叶校的耳朵里,轻揉了一下:“好了,听歌吧。”
“嗯。”
第一站有人下车,他们给人让路,两个身体往一边压缩了一下,又松开。
叶校的额头贴在他的下巴上,嗅到他脸上的味道,淡淡的,她从玻璃上看到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和旁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并无差别,心情终于舒服了一点。
出地铁站,刚刚那个小分歧已经被完全抛诸脑后。
两人的手仍旧是牵着的。叶校并不担心什么,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无非是程家三人,而程寒今晚上班,程之槐要带程夏和朋友聚餐。
想到这里,她把牵手的方式改为十指相扣,坦然地和他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但叶校没有想到会在餐厅门口碰见顾燕清的同事。
顾燕清也没想到,他从台里出来的时候,听到的是他们在讨论去吃日料还是火锅。
当时两人到门口,叶校刚好蹲下系鞋带,一行七八个人从门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有个男声惊喜大喊:“燕清!”
叶校抬头看了一眼顾燕清。
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怎么在这碰见你,和谁来的?”
叶校系好鞋带后,安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询问他们的桌位合时能排到,服务员告诉她,前面还有一桌,请耐心等待。
然后她坐在等待区的红色沙发上,倒了一杯茶水,一边看手机一边喝起来。
顾燕清没理那个男同事,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叶校,而她完全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意思。
长久以来的复杂情绪,再次涌现在胸口。他知道叶校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做了自己认定的事。
比如,在外面和他装作不认识。
当然,她也可以不松开他的手,笑着和他的同事打招呼,介绍自己。
但那不是叶校的义务,不是炮|友的义务。
他不习惯撒谎,但也不想和对方攀扯太多,自然给叶校打掩护,“没谁,你们要走了?”
同事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刚刚叫你不出来。看来顾记者的咖位太大了,我们请不起咯。”
顾燕清打断他:“少说些没用的。”
又有一个女同事和他搭话,说的是正事:“上次说好的来我的节目,别迟到。”
顾燕清:“不会。”
“行,反正我会催你。”
……
叶校坐在沙发上,第一次玩手机玩得很烦躁,倒扣在腿上。她垂着头,观察了会手指;顾燕清和那个女同事的聊天声清晰传入她的耳里。
两人侧身站着,叶校可以清晰看到那个女同事很漂亮,五官惊艳,皮肤白到发光;她光腿穿着裙子,露出膝盖以下的小腿,穿那么高的高跟鞋腿还那么直……厉害。
她的身高到顾燕清嘴唇的高度,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两个人站在一起依然很般配。
有人调侃他们:“林舒,燕清,你们俩够了啊,出来吃个饭还要聊工作,想卷死谁?”
“别催。”
顾燕清在他的同事伙伴中,也是很受欢迎的角色,而且看得出来,他和他的同事,都属于出色的一类人,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收入不菲。
服务员告诉她可以进去点餐了,叶校吐出一口气,站起随服务员进入餐厅,再也不想那个画面了。
在位置上坐定后,她跟自己说,不要搞这种奇怪的心态,一点也不能有。他跟谁聊天,他的女同事有多漂亮,跟她叶校有什么关系呢?
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刚刚唯一做的不好的,就是不够坦然。在游说自己两遍后,这件事也很快被抛诸脑后。
顾燕清在门口和人聊得有些久,等菜都上了才进来,叶校一直端坐着在等他。
“怎么不先吃?”他坐下后问。
叶校只摇了摇头,没解释,但也没有察觉他的情绪。
他除了有些沉默,并无异样。
饭后回家,他们没有浪费待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如常拥抱,接吻,喘息,洗澡,睡觉。
睡前叶校检查了一遍手机,回复了各种消息。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自然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顾燕清还在睡,光着上半身,被子也只盖到腰间。
叶校没有立刻起床,手肘撑着枕头,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观察了他一会。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肤浅的一句话:这个男人长得很帅,身体很诱人。
叶校把被子拉上来,然后俯身在他脖子上亲了亲,男人成功被她亲醒了,但仍旧困得眼睛睁不开,“你要走了?”
叶校点头:“嗯,有点事。”
他不够清醒的时候嗓音是哑的,低声交代她:“进地铁的时候注意脚下,也别被踩了。”
叶校失笑,觉得他有点可爱,都这样了还惦记她受伤的脚,“我知道了。再见。”
叶校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从公寓里出来,像一台充满电的最新型手机。
手里还拎着一块小蛋糕,在地铁上找到位置后,她给顾燕清发了个微信。
【谢谢你的蛋糕,我拿来当早餐了。】
周一上班。
早会结束的时候,吴耀过来告诉叶校,他今天会和她一起去蹲劳务市场。
叶校抱着电脑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吴耀,奇怪道:“你不是有别的线要跑吗?”
吴耀说:“现在没有了,和你一起。”
这条线叶校已经蹲了很久了,任务都快做完了,也不知道吴耀又过来干什么。大概率是主编上周找他谈话的结果。
叶校点头:“行啊。”
吴耀松了口气。
叶校去倒了杯水,告诉吴耀:“明天五点半在公司门口集合,一起过去。”
吴耀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早上五点还是晚上五点?”
叶校坐在椅子里喝水,一字一句给他解释:“凌晨五点半集合,六点到那。”
吴耀听完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不是没吃过跑新闻的苦,但是这个苦也不必马上就吃,太夸张了,“这么早啊。”
叶校告诉他:“劳务市场七点开门,凌晨五点就有农民工过去等活儿了,这个时间不算早,我想趁天没亮,过去拍点素材。”
吴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次点了点头,只是一想到北方冬天的五点半,天都没亮,真的有傻帽出来吗?能拍个什么?
说实话,吴耀觉得叶校自己都起不来,他倒是要看看。
隔天早上,五点三十五分,吴耀才堪堪赶到公司楼下,天太冷了,起床出门实在困难。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摄像大哥站在公司的车边抽烟,吴耀走过去,“就我俩,叶校呢?”
他就猜到叶校还没到,不过也能原谅,小姑娘嘛;说完,他摘下背上的包准备上车。
车玻璃降下来,露出叶校未施粉黛的脸,她朝着吴耀灿烂一笑:“嗨,吴耀。”
灿烂,这个词汇很少能形容在叶校的身上,她这么漂亮又笑得这么好看,而吴耀仍旧浑身一颤,胸中只有一个大写的“卧槽”,这个女的是人类吗?
摄像大哥抽完烟,去垃圾桶边摁断,说了一句:“走!等你半天了。”
吴耀:“……”
车上很暖和,吴耀把包放在膝盖上,没坐多会就昏昏欲睡,但眼缝儿里总能看到叶校的电脑亮着光,她手上也在啪啪打字,调试采访稿,他们已经练就了随时随地工作的本领。
说实话,吴耀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自己该忙什么;叶校是否会介意他之前临阵逃脱的事。他观察了一会儿叶校,女生手指十分修长,并非尖细的美甲,而是骨节和手掌都很好看。
吴耀打了个哈欠,接连又一个哈欠,引起叶校的皱眉。
他赶紧说:“我昨晚写稿一点才睡,又起那么早,实在受不住。”
叶校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解,我刚起来也很困。”
吴耀趁机问:“对吧,你带咖啡了吗?有的话给我倒点。”
叶校又扭头看了他几秒,然后说:“咖啡没有,如果你想精神起来,我有别的办法。”
聊天也能醒困,吴耀来了点兴趣,好奇道:“是什么啊?”
叶校说:“我给你一拳,立马精神抖擞。要么。”
“……”
下一秒,吴耀就笑出来,“欸,你一直这么幽默的么?”
叶校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是么,我并不幽默。”
“是幽默而不自知。”
“哦,好吧。”
开车的摄像大哥也忍不住笑出声,问叶校一巴掌能否把吴耀拍飞;车里的氛围顿时热络起来,而隔在吴耀和叶校之间的尴尬也消失不见。
至少吴耀心底的那点不自在没了,上次聊天,他对这位工作搭档有所误解,她应该挺好相处的,不小气,不记仇。
然后吴耀又悲哀地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你发现和一个人相处得极十分愉快合拍,并不说明你们志同道合,很大可能是对方是高手,在降维迁就你。
几个人聊着天,劳务市场就到了。
大厦前面有一片广场,架着几盏照明灯,照亮前方一大片空地。
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广场是亮的。
北京时间六点整。
广场上已经聚满了等待劳动机会的农民工,他们穿着看上去不太保暖的棉衣,有的肩上挂着工具包,有的手里举着纸牌介绍自己能干的活,更多的是揣着手张望。
看见车辆行驶过来,这些人立马充满兴趣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老板,需要招什么工。”“我什么都能干。”“需要泥瓦匠吗?我干了很多年了。”
叶校下车前把头发扎起来,随便一个低马尾,然后穿上冲锋衣走下去,她对此毫不意外,目光淡然。
吴耀一方面感叹竟然有这样一隅他未曾发现的风景,这是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农民工宛如卑微工蚁;一方面又是一句卧槽,看她毫不畏惧迎寒风的样子,这个女人有点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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