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清出国了。
叶校的生活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要忙碌工作,也要操心父母的事情。送给顾燕清的小猫现在归属她一个人,除了照顾自己, 叶校还要照顾那只高贵的布偶猫。
顾燕清走之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物资足够到他回来。星星渐渐长大了,到夏天它完全是一只成年猫的样子,美貌无双,比叶校还要高冷。
叶校会拍一些照片发给顾燕清, 让他检查生长情况。
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家总有一个轻飘飘,毛茸茸的小活物跳到叶校的脚边, “喵喵”地叫着, 用脑袋蹭蹭她的脚踝, 然后回到自己的小窝里睡觉。
一开始叶校很不习惯,后来也渐渐被它暖化。就是照顾起来有点耗费精力,小宠物娇贵,最热的时候还生了一场病,叶校担心得整夜没睡, 天亮就抱去宠物医院。
她在电话里跟顾燕清说了这件事, 语气里难掩沮丧。
顾燕清知道这其实有点为难她了,她自己的生活都不细腻,何况照顾另一个活物,“校校, 你耐心一点,等我回去就不用你管了。”
叶校弯唇笑,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就很宽慰了, “没关系, 你慢慢来。”
小猫是她要养的, 娇贵点就娇贵点吧,她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猫随主人也是正常的。
六月份的时候,陈观南从国外回来。
他和众多记者被围困的那近一百个小时,交战区炮火连天,映亮了整个夜空,却不是庆祝节日的烟火。酒店内断水断电,防弹衣和食物紧缺,记者们的情绪也在逐渐消极失控,企图在被俘虏前自杀。
还有被绑架的近一个月的惊险经历,魔幻却又无比真实,被剪辑制作成新闻特辑,被全球多家主流媒体转载,滚动播放,给身处和平的人展示那片焦土上的痛苦与希望。
陈观南如今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坚持高难度的采访,回国后他休养了一阵子,台里给他规划了清晰的路线。
这一年的夏天,他辞去了电视台的职务,离开他奋斗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
战地记者是记者里的王牌,台里的领导不甘心放人也没有办法。他的名气太大,在圈子里举足轻重,只能放他走。
陈观南本人对权力和仕途毫无兴趣,不了解他的人大概会认为他是因为身体的伤病而不得不离开,实则不然,职业生涯达到了一个平台期,他不能重复自己的前作。
他依然热爱着新闻事业,对未突破的领域充满希望。
离开电视台后,他受聘于传媒大学担任教授,此外还是独立记者,为多家媒体供稿。不受限制地做自己想做的新闻。
八月份叶校职称评选顺利,她请同事吃饭,特意邀请了林舒。
自从陈观南归国后,林舒也回到了工作岗位。
这小半年里,林舒没有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是否还和陈观南在一起。
叶校总觉得,他们是分不开的。
林舒畅快地喝着酒,脸都喝红了,眼神有些飘忽,但她这个样子依然美艳动人。
叶校给她敬了一杯酒,“舒姐,谢谢你。”
林舒的手勾到她的脖子上,戏谑着叶校,“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提心吊胆好玩吗?”
叶校灿烂一笑,让人看不出情绪,“我智商中上。”
林舒白她一眼:“我说的是你的智商问题吗?你在转移什么话题,你只要开口他就留下来了,他那个背景还担心前途吗,你的心气到底有多高?”
叶校有一阵没说话。
林舒自言自语了一句:“顾燕清也是个疯子。”
叶校问林舒:“那你看我疯不疯?”
林舒不置可否。
叶校为了升职加薪,为了攀越阶级可以放弃生活,所有人都知道叶校的野心。
她跟林舒说:“有的事我尽力就好,我男朋友可以理想至上。我其实并不在乎他在职业上走到多高多远。反正身体最终会回到我身边。”
林舒忽然被叶校这股天真的霸道破防了,她趁着酒意捧着叶校的额头上猛亲一下,“我他妈,可太喜欢你这个小朋友了。”
靠近午夜,同事们作鸟兽离去。
叶校扶着林舒走出酒店,看见了久未露面的陈观南,他穿着黑衣黑裤,身材消瘦颀长,却依然有风姿绰约的气质。
这是属于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吸引力。
叶校把林舒交到他手里,礼貌地叫人:“陈老师,好久不见。”
陈观南点了点头,看着她,眼底展露浅淡的笑意来,这样的笑容稀缺到让人受宠若惊。
“升职了是么?”陈观南很随意地问道,“恭喜。”
“是的,谢谢陈老师。”叶校竟然有些紧张。
陈观南从背后拿出一个墨蓝色的细长小盒子,对叶校说:“升职礼物。”
叶校来不及反应,匆忙接过来。
酒店旁边有人看陈观南,疑似是同行。他最近不宜公开露面,从战地回来,太多的媒体记者想要采访他,而他暂时没有精力应付。
他牵林舒的手上了车。
坐进去,林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陈观南发动车子问。
林舒说:“温柔了一点。”
陈观南故作挺不解,“我对你不温柔吗?”
林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前的陈观南除了面对林舒,对谁都一样。现在的陈观南,对待这个世界多了一点耐心和柔和。
叶校看着他们远去的车子,打开小盒子,陈观南送了她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
她像是被温柔地拍了拍肩膀。
叶校和顾燕清经常通电话,但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每天有,有的时候一周都联系不上一次。
叶校联系不到他的时候,倒也不会特别着急,顾燕清一定会找到机会打电话给她。
一晃就到了秋天,说好的半年回来却食言了,就连休假也没有。
他在电话给叶校道歉。
至于是什么原因叶校不需要听他解释,因为已经从新闻里知晓,在j国发生交火最频繁的北部,针对联合国部队发生多次导弹袭击,有一名中国维和工兵营的军人遇难,还有一对意大利的商人夫妻,在民用房屋里双双身亡。
交战局势严峻,中国维和工兵营的生存现状是所有人最关心的,尤其他们的家人,他必须要前去采访报道。
在那里呆了近三天,他预备启程去交战双方的a国,在此要先去南方驻地拿行李和证件。但同行的记者知道他的计划后并不赞同。
离开的前一晚和朋友吃饭,大使馆的一个同胞是他的大学同学,对新闻制作不了解,但清楚目前的形势,挺真诚地出言相劝,“老顾,要不你等一阵再过去采访吧,太危险了。”
顾燕清没办法等一阵子,新闻是要抢的,两国交战不能只报道一方。
他还是坚持去了。
一般来讲,战地记者只要不参与敌对行动,在冲突地区进行报道是受国际人道法保护的,和平民同等。
话是这样说,但是当他去办理通行证的时候,负责的官员还是严肃地告诉了他,如若出境发生任何意外由他自己负责。
很多行踪除非是报道,他都不告诉叶校,不想她拿着小本子一点点记录下来,为他牵肠挂肚。
他在a国留了一周多的时间,还没有记者过来,他再次抢占了先机。走遍了南部的每一个地方,城市和小镇,在路边看到寥落的,被轰炸成废墟的楼房。
他这次身边没跟同事,车经过关卡后,他稍作停留,下来拍了几张照片。
夜幕中,他刚把相机举起耳边便响起了枪声,十分密集,陡然划破沉静的夜色。
枪声的方向正对着他。
顾燕清心跳剧烈加速,扭头看过去,是几个喝醉了的士兵,举着机枪瞧他,眼神却是不善的,充满了挑衅。
他对这种眼神并不感到奇怪,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都很善良但不妨碍仇恨。
即使恐慌在所难免,顾燕清还是镇静地笑了笑,以玩笑的口吻问:“兄弟,你想干嘛?”
那士兵见这个外国记者不怕,又放了几个空枪:“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记者。”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字样和徽标,是记者的台服。
“你不怕吗?”
“你觉得呢?”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吗?中国人。”那几个士兵走向他,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他眼前,时间很短暂,那个士兵的一念之间他的命就交代在这。
这一天是叶校的生日,一大早爸爸妈妈就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记得吃长寿面。
一整天又有别的朋友发来祝贺,叶校一一回复后,盯着手机发呆,
行政的同事给她定了蛋糕和一束鲜花,送到办公室。
调侃她:“叶校,今天顾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吗?”
叶校以微笑应付过去,其实顾燕清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她了,这不稀奇,但是今天他没有发消息过来就有些奇怪。
一整天下来,她都心神不宁,也婉拒了同事们去吃饭的提议,“明天我请你们吧,今天不太舒服。”
林克尧仰着头问:“校姐,你脸有点白。”
叶校说:“没事。”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紧张,觉察出了些许不对,但只能跟自己说两人隔着五小时的时差,顾燕清这个时候正忙。
下班后,叶校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回到顾燕清的公寓,仔细把小猫喂好,洗完澡盯着手机发呆。
手机很安静,始终等不到她想要的电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混沌的一觉持续到早上,她蓦地被床头的铃声吵醒。
“校校,醒了吗。”顾燕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润不参任何杂志。
叶校快速挣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笑着回答。
叶校把心放回肚子里,也松了一口气,“你昨天没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有点忙。我没事。”
那几人没恐吓到人便觉得没意思,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长着一副东方面孔,五官硬朗但细润,毫无粗犷之意。
“要不要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的枪支硬?”对方挑衅。
他的皮肤感觉到枪口是热的,烫的。极度的恐慌再次涌上心头,现场陷入一阵恐慌和混乱。
顾燕清身上带着美金,他在这个地方生存经验丰富,这是他们渴望的的。于是第三次以“玩笑”为名的机枪扫射,子弹并没有出枪膛。
在这个地方,不仅仅是要提防恐怖分子,还要防着发疯的士兵。
蓄意攻击战地记者的现象时有发生,国际人道法在这个时候并不奏效,生死有命。
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铮铮铁骨的男人,满腹经纶,谁愿意自己的生命受他人威胁?可战地记者面对再嚣张的挑衅,却没有办法拿起枪。
他唯一的武器就是手里的相机,承担的责任是把新闻做详实,丰富,全面,并且真实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离开关卡,顾燕清检查着相机里的资料。
“操。”他低咒骂一声。
结束采访回到驻地,已经是深夜。
他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把胳膊和脸颊的小伤处理了,看见手机里是叶校发来的布偶猫的最新照片,昨天是叶校的生日。
某些心愿犹如困兽挣脱牢笼,犹如浓烟弥漫,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戒指买了一年了,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
不能再等了,他真的没法再等了,很迫切。
他回去就得跟她结婚,实在来不及订婚也得先订上,他太想叶校了,“生日快乐,叶校。昨天过得好吗?”
“还不错。和朋友一起吃了饭。”她撒谎了,没说自己因莫须有的第六感而担心了一整天,那太不符合她的气质了。
“你在哪里?”
叶校说:“在你家里,抱着你的被子。”
顾燕清站起来,告诉叶校:“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怕自己不能按时回来提前预防的,没想到现在有了用处。”
“什么?”叶校猝不及防。
顾燕清说:“在书房的柜子里,左下角那一层,你去看看。”
叶校听他的吩咐穿上拖鞋,拧开书房的门,打开柜门,空格里躺着不止一件东西。
她看见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叶校的目光锁在下面的白色小方盒子上,下面是红色的本子,绿色的本子。戒指,房产证,不动产权证。
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钻戒。
她身体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听到电话里说:“里面的东西全是给你的。”
顾燕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说:“叶校,戒指去年生日就买了,当时没有勇气送出来,想找一个更好的时机。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再等了,我想和你结婚。校校,我现在需要一个答案,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说完,他屏息了足足五秒,静待她的回答。
叶校感受到他的紧张,原来经常出现在镜头前的记者也会慌张,错乱,语无伦次。
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也会这样不自信。
她坐在地板上,悄悄抹掉眼角的泪,坚定地对他说:“我的第三个愿望,是你平安回来,给我一个完美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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