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刀”出手,谢此恒并不认为他们会遇险。

    只是一行人去时已久却不折返,让他不得不怀疑生了别的事端。

    秉着做人的良心,谢此恒不会对凡人遇袭放任不管,可当他抵达目的地后,才发现凡人有时候并不做人。

    他们一拖几相继而出,气地请他入内,还贴心地关上门扉。其中较聒噪的一名男子递给他半包软纸,叽里呱啦地说了些话。

    “大哥你别省着用,抽纸商场里多得是。对了,你腹部受伤不好使力,万一血崩就完了。所以需要开塞露吗?我去商场找找,待会儿给你送过来。”

    最终男子被同伴捂嘴拖走,门“砰”一声关上,就剩他和妖魔的尸体面对面。

    初始,谢此恒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他环顾四周看到一排便池和马桶……虽说物品造型奇诡他从未见过,但不妨碍他推敲出它们的作用。

    一时间,谢此恒的脸色有点发青。

    他生来不凡、血脉尊贵,及弱冠时辟谷,至今已有三千年。由于脱离凡尘太久,他倒是忘了凡人披着“酒囊饭袋”总有不得已的需求,而他来到此地,难免惹人误会。

    这就是无法沟通的难处了……

    虽说他可以用“灌顶”之法让他们听懂,但术法的使用需要消耗灵力。如今元丹尽毁的他离死只一步之遥,不比凡人强多少,而仅剩的、被锁在体内的灵力必须用在刀刃上。

    可不沟通的话——

    谢此恒看着手中的软纸,直觉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罢了……

    推门出去,凡人都在。

    着兽皮裙的大汉捡起妖魔被砍掉的胳膊,正用匕首剔骨,取出新的利刃。女子在尝试使用妖魔的肢节,却发现它们即使碎成两半也很沉重,她拿不起也挥不动……

    见他出来,胥望东便迎了上去:“大哥你这么快?”

    一看动也没动的纸,目光变得了然。

    谢此恒以为他是想要回软纸,便习惯性颔首表示“可”。殊不知两人牛头不对马嘴,思维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他这一点头误会大发。

    胥望东接过纸,语气还有点痛心疾首:“大哥,除了赚钱,男人做什么都不能这么快啊。”

    “你别胆肥秃噜嘴了。”应栖雍忍不住插话,“就欺负大哥听不懂你的话是吧?信不信他哪天懂了追杀你啊!”

    胥望东分分钟闭嘴。

    许是怕人形异种的气息引来更多的异种,几人拾掇好东西便往商场各处跑,忙不迭地补充工具和武器。

    期间,厉蕴丹没提离开,谢此恒也安静跟随。大汉扑进水果区狂吃乱啃,就像一头饿极的猛虎,谁也拉不住他。

    应栖雍提了之前未尽的话题,正在和队友商议离开的事宜。

    “再呆下去,我怕我们成为大佬的软肋。”

    应栖雍低声道:“她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而且说起‘情分’也很牵强,在这之前,她压根不认识我们。”

    “如果她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不会这么担忧,只要她不在乎,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偏偏她没有丢下我们,还多次救我们于水火……她是重情重义的人,一旦我们被抓她不会不管,而这足以制约她的战斗力。”

    宣幽仪:“可是离开,我们又能去哪儿?”

    “躲起来。”应栖雍笃定道,“最危险的地方没准是最安全的地方,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没人的书咖……”

    “别开玩笑了,我实名反对这种做法。”胥望东第一次发表高见,“为了不拖累大佬,我们选择离开。可你们想过没有,或许正是因为离开,才更容易被捕获。”

    “电影看过那么多,不知道有一种套路叫弄巧成拙,有一种死法叫自作聪明吗?”

    这话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思绪拉扯一番,几人还是决定留下。虽然谁也不想当拖油瓶,但离不离似乎都是拖油瓶?

    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菜,应栖雍又是叹气又是来气。一见身边的大汉吃得稀里哗啦、满脸享受的模样,他气笑了。

    真是“羡慕”,这货都不用烦恼。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的胃是无底洞吗?”

    莫名挨骂的大汉可不知道自己挨骂,只道应栖雍也想分一口。虽说对方只是部落的奴隶,但他一向大方。

    这么想着,他把瓜皮递过去。

    见对方不接还一脸嫌弃,他怒了,强行把瓜皮塞进对方嘴里!

    ……

    几人起了一点小摩擦,但摩擦还没起火就被厉蕴丹泼下来的冷水浇灭了。她打出手语,提出了“离开”的意图。

    她要去闯龙潭虎穴,并不准备带着他们。谁知他们非但不怕,还想一道同行。

    宣幽仪放慢了手语的节奏,尽量解释清楚:跟着你,我们或许会死,但离开你,我们一定活不成。既然都是死,希望最后能帮到你,哪怕一点点。

    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厉蕴丹品得出来。

    这三人很弱,可他们的心智很强。她是个惜才也懂用才的人,既然他们选择把生死交给她,那么……

    帝王的心思永远难猜,也永远猜不准。

    厉蕴丹答应了。

    只是在几人松一口气,忙着在车展扒拉新车、提油入后备箱时,厉蕴丹看向谢此恒,缓慢地比划出一些江湖人用的手势。

    与手语差别很大,可宗师应该能看懂。

    不料谢此恒也不通这个。

    厉蕴丹:……

    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给人的感觉通常是平静,像幽谷中的一潭深水。

    故而,只要她是冷静的,所有人都会认为问题不大。可当她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犯难”表情时,会让人觉得事态极其严重,或许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难得的,谢此恒也生出这番错觉。

    他知道这么做不应该,可她愈是沉得住气、不再比划,他愈是想弄清楚她本想表达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犹豫许久,他终是下了决定,伸出食指缓缓地朝厉蕴丹的额头探去。

    只是一点点,凡人武者应该能承受……

    他的动作很慢,厉蕴丹便也没躲。手紧了紧刀柄又松开,她任由那根食指抵上她的额头,然后——

    轰!

    头脑中的混沌被劈开,涤荡得无比清明。一股无法形容的炁自眉心涌入,如清泉潺潺不绝,灌满了她的脑海。陌生的语言文字跃然而入,仿佛她从小学过这门语言般,连丁点生涩也无。

    这是……

    厉蕴丹看向谢此恒,目中难掩惊讶。张开嘴,她竟然吐出了另一种语言,正是谢此恒用的母语。

    “这是什么?”

    “灌顶之法。”谢此恒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将我之所觉‘灌’入他人脑海,让他人知我所觉者,是为‘灌顶’,也作‘醍醐灌顶’。”

    厉蕴丹的脸色变了变,她忽然想到了神来之音。

    她听不懂别的话,却能听懂神来之音……这莫非也是一种“灌顶”?

    可神来之音算是鬼神,如果“灌顶”是鬼神手段,那么会灌顶之法的宗师又是什么人?

    他真的只是宗师吗?

    不,他是人吗?

    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想不到谢此恒的想法没那么复杂。他用所剩不多的灵力为她灌顶,有且只是想问一句:“你之前想说什么?”

    厉蕴丹:……

    “你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厉蕴丹缓过神:“孤……”她谨慎地改口,“我想问你异种的幕后之主在哪个方向?你突然为我灌顶,只是为了问这个,没有别的大事吗?”

    就这?

    “异种?那是妖魔,妖魔之主在东南方。”谢此恒顿了顿,亦是迟疑,“你做的那些手势只是为了问这个,没有别的大事吗?”

    就这?

    两人对视一眼:……

    难以置信!

    所幸相顾无言的时间不长,应栖雍招呼他们上车。只是在宣幽仪询问去往何处时,厉蕴丹指向了西北方。

    谢此恒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厉蕴丹选择坐在车顶,谢此恒也是如此。

    而后,后备箱打开、发动机启动,应栖雍油门一踩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商场。在顺利上街后,异种便被声音吸引而来,胥望东与宣幽仪早有准备,他们拧开所有食用油的盖子,将油倾倒在马路上。

    异种循声袭来,滚了满身的油。

    一只在油上打滚撞飞了另一只,随着它们越聚越多,油也抹得满大街都是。不知是不是油的作用,能追上来的异种少得可怜。

    当最后一壶油倒完,宣幽仪点燃了打火机。

    “轰——”

    烈火烧了起来,卷过一片长街。

    他们兴奋地朝西北方开去,可就在这时,宣幽仪发现车顶的两人不见了。许是在一个拐角失散的,几人直到现在才发觉。

    “他们……”

    或许不是异种追不上来,而是异种的主要目标从来不是他们几个。那两人主动留在了原地,是为了让他们能够逃出生天。

    “大佬——”

    “大哥——”

    呼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穿透了熊熊烈火。滚滚热气扬起厉蕴丹的华服,她如火中涅槃的凤凰,朝生路投去一眼。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毫无留恋。随即,她与谢此恒一道,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东南方的死路。

    她惜才也懂得用才,既然他们愿意把生死交给她,那么她就让他们活。

    帝王的心思永远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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