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人们听见了宁图湖传来的巨响。

    可因为怕死,他们不敢在黑夜中发出声音,也不敢起身查探,  只蒙着被褥装睡,  急得是百爪挠心,却猜不出谁胜谁负,亦或是两败俱伤?

    直到空阔的街道上再度传来马蹄声……

    仿佛是预见了终局,他们一把捂住嘴激动到落泪,  再一遍遍亲吻幼儿的额头,  无声地诉说着欣喜。

    难耐的哽咽声断断续续,  偶尔会掺杂着孩童懵懂的发问:“妈妈,  你为什么哭?”

    “我的孩子,  噩梦结束了。”

    虽然外面没有传来人的脚步声,但他们知道女妖的恐怖统治已经落幕。

    经历过三个月的死亡压迫,  他们多少摸清了女妖的脾气。她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在吃不到活人的时候,也会捕食去湖畔饮水的牛羊马鹿。如果驱魔师败于女妖之手,那么马蹄声不会再响起。

    他们终于不用在担惊受怕中入睡,不必再忧虑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自己。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翌日,旷了几十年的乡绅家门口来了不少镇民。他们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也想见一见那两位实力强劲的驱魔师。

    可惜宣幽仪力竭尚在昏睡,厉蕴丹面冷显得不好接近,  最后还是乡绅兄弟出面做出解释,并告诉他们可以去湖边打捞死者的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看着这对善良的兄弟,  厉蕴丹问道:“你们不怨恨吗?”在她告知他们一些秘辛后。

    他们的祖母是一位女巫,  曾为这座小镇带来庇护。可镇民对她的回报是诉诸教廷、迫害她的友人和丈夫,  甚至劫掠了乡绅家的财产,还让她遭受了被猎魔人关押的屈辱。

    即使最后她被放归,可心灵上的创伤真能一并抹去?

    同为女巫,安洁莉卡尚且咽不下这口气,宁愿诅咒自己也要让小镇付出代价。而瑟拉菲娜到底是心善到何种程度,竟能让自己、让后代做到放下?

    “说不怨恨是假的。”两兄弟回答得很实诚,“只是,祖母曾给家里定过训诫,希望她的后代不要活在仇恨之中。父亲在世时也对我们说过,不要轻易地去恨,否则对方真的会因为我们的恨而死去。”

    他们曾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就在昨晚,他们居然得知自己是女巫之后。

    想到女巫的神秘强大,他们不禁怀疑自身确实蕴含着这样一股力量。要是恨一个人就能让对方死去,那么可怕的不是力量,而是他们本身。

    “我们,不希望变得面目可憎。”

    这是他们给她的答案,即使他们不是女巫,却也继承了女巫的精神和意志。

    “对了,箱子!”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两兄弟前后跑上楼。在厉蕴丹的注视下,他们拨开祖母和祖父的壁画,从画后摸出一把钥匙。再蹬蹬蹬地跑上阁楼,取下一只红皮木箱。

    “尊敬的驱魔师大人,请您收下这个!”

    “祖母有交代过,如果家里出了女孩,就把木箱交给她,这是她为她准备的礼物。如果不幸没出女孩,就把木箱交给‘安葬好友’的人。”

    他们一直没弄明白“安葬好友”是什么意思,直到得知祖母的好友是“邪恶女巫”安洁莉卡……或许祖母早就预见了今天,而为了让安洁莉卡的亡魂得到安息、不再沉沦于仇恨,她做下了如此安排。

    厉蕴丹万事明了。

    想来湖中女妖不是被她解决,也会被瑟拉菲娜的后人解决。

    没准十几年或几十年后,会有一个跟瑟拉菲娜长得相似的女孩出现。她会继承她的衣钵,站在女妖面前。待见到那张与好友相似的脸,不知女妖会作何感想?遗憾的是,这个故事没有机会出现了——

    她接过了木箱,道一句:“谢了。”

    “您无需致谢。”两兄弟笑道,“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祖母说过她的东西只能交给女孩。”

    不是没好奇过祖母留下了什么,他们小时候也曾想打开木箱。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摔打、切割、拆卸箱子,箱子就是毫发无损,连取了钥匙开都不行。反倒是父母知道后对他们进行了混合双打,导致他们看见箱子还留着点心理阴影。

    “请问,有关安洁莉卡的事后续该怎么处理?”

    等镇民们打捞完尸骨,大概会对安洁莉卡进行新一轮的鞭挞。诚然她杀人如麻、罪无可恕,但一切的成因太过复杂。

    厉蕴丹回道:“我会解决。”

    在一个大部分人都不识字、还没受过教育的世界里,有些帝王权术便用得上了。她无需亲自出面做解释,或是指责镇民的先祖造过孽,有且仅需要给孩童一些糖豆,让他们散布一个故事即可。

    童言无忌,也最方便利用。纵观历代王朝新贵上位,不都用过这种手段么?

    什么童谣传唱“真龙入梦,贵女得孕”,让血统不纯的统治者收获一个“纯血统”;什么童谣传出“麒麟太子,脚踏神龙”,以此引起帝皇父子猜忌、权力相争,让幕后者坐收渔利……

    实例太多了,她懂,都会。

    于是,当第一个孩子说出“梦见”了百年前的往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也冒出来“佐证”这个说法。

    毫不意外地,镇民不再讨论女巫之事。许是为了平息女巫的亡魂,防止她回来报复,他们恳请驱魔师将亡灵送走。

    厉蕴丹自是答应,但她拒绝众人参与,也没让任何人知晓入葬地点。故而葬礼极简,仅四人一马一画像而已。

    当她把画像封入木盒,再把木盒埋入泥土——突兀地,她听见了木箱的锁被打开的声音。

    厉蕴丹转过头,就见宣幽仪一脸诧异地端着木箱,满脸懵逼:“我不知道,它突然就开了。”

    箱子里别无它物,是一页页写满的手札和几本羊皮书。

    厉蕴丹道:“看来钥匙是个幌子。”

    开木箱所需的从来不是一把钥匙,而是心愿的达成。

    ……

    来时四人一马,去时两人一马。无需车夫,天马自是识途。

    它四平八稳地拉着车,回程之路崎岖不平,它愣是没让车厢颠簸一下。而在光线充足、静谧安稳的车厢里,厉蕴丹翻着女巫手札,宣幽仪却是碰也不碰。

    她并非不好奇,只是怕被诅咒了:“大佬,万一女巫定下的规矩是‘只有继承人能看,别人谁看谁死’,那我不就死得太冤了!”

    “要不你先看吧!等你确定上面没有诅咒,我再看也不迟啊。”

    说得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厉蕴丹颔首,便不再管她。她看手札的速度很快,似乎没任何阅读障碍。哪怕上面全是诡异的炼金符号,她也能流畅看完。

    瑟拉菲娜的手札给她留下了不少信息,譬如女巫分先天与后天,但其实二者没什么高低之分,因为学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

    譬如女巫有不同的天赋和不同的分类,常见的是白女巫和黑女巫。可无论使用的是白魔法还是黑魔法,都不能作为评判女巫善恶的标准。女巫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不仅是守护他人,更是守护自己。

    手札中写道:“请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这是神明赐给女孩的力量。祂们希望我们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也能通过自身的能力和付出收获尊重和敬意。”

    “女巫将与黑暗作斗争,并拥有着结束黑暗时代的能力。只是这条路注定痛苦又艰辛,死在路上的先辈不计其数。她们被烧死,被驱逐,被追杀;她们受歧视,受压迫,受磨难……可我依然选择成为一名女巫,为了不辜负这份力量,也为了我想要守护的心。”

    “他们带来了恶魔,女巫会结束罪恶的一切。”

    接着,手札中记录了一部分历史。据瑟拉菲娜所言,女巫在几百年前本是受人敬重的职业。可不知为何,一名成名已久的草药女巫治死了国王的爱子,从此开启了“女巫人人喊打”的时代。

    “威伦国王烧死了草药女巫·爱塔,恶魔也在这一年降临。女巫们联手消灭了恶魔,驱逐它们重归地狱,可恶魔蛊惑了人们,说是女巫打开了地狱之门。只有世界上的女巫消失,地狱之门才能被封锁。”

    可怜女巫的付出竟不敌恶魔的一句谎言,人们翻脸无情,开始万恶的猎巫运动。

    他们杀死巫女,霸占她们的财产。又烧毁她们的书籍,断了她们读书识字的机会。之后,无数见习女巫被逐回家园,沦为工具;实力强大的女巫联合起来夺下公国,却被人坐实了“女巫能召唤恶魔”的罪名。

    近百年的动荡与战火,女巫死于源源不断的恶魔之手,也败给了人类的背刺。

    而等女巫消失于人间,人们却发现恶魔并未消失——这才察觉不妥,还念起了女巫的好。不过那时的女巫已不会现身人前,她们虽不忘初心,却也知晓有些人不值得救。

    又百年,活人深受恶魔荼毒,而再一次站起来拯救他们的仍是女巫后嗣。

    “黑女巫的长子成为了一名牧师,并建起了教廷。为了保护像他妹妹一样的女巫,他建立猎魔人的队伍把女巫编入其中。可好景不长,他被恶魔所杀。”

    再后来,教廷的教皇换了人。女巫在猎魔人里失去了立足之地,再度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她们几度想整合一个联盟,无奈受到的背刺实在太多。

    最终,就成了眼下的局面……

    厉蕴丹看完这段简史,久久不曾翻动页面。她的异常引起了宣幽仪的瞩目,后者问道:“大佬,你怎么了?”

    厉蕴丹道:“只是心生感慨,做人合该狠辣一点。”

    但凡女巫懂得“诛你九族”,也不会被逼成这样。她们没输给谁,只是输给了自己的良心和人性的纯恶。殊不知,以恶制恶,无咎。

    将简史合上,厉蕴丹看起了魔法基础。也是直到看了基础,她才明白为什么巫师的扮相总是很怪异。

    其实,魔杖并不是施展魔咒的必需品,它只是巫师手指的延伸和代替。但因为用手指指着人并不礼貌,且魔杖具有一定的辅助作用,所以后世的巫师惯常使用魔杖,还喜欢收集各种材质的魔杖。

    至于戴尖帽——在炼金术中,三角形被认为是最稳定的能量吸收器。巫师头戴尖帽便是一种暗示,表达着“与神明链接,能力无限”的意思。

    咒语可以大声的念出来,巫师或多或少都有言灵的能力,可以令咒语的威力翻倍。当然也可以不念,前提是已经把这条咒语运用得滚瓜烂熟……

    接着,羊皮书里记载着一大堆魔法仪式、黑白魔法咒语、草药配方和符文运用,以及手作品的制作方式,甚至还记录了不少恶魔的资料和弱点。

    譬如杀死吸血鬼的方法除了圣水银桩,还有斩首、银十字净化,或是拖出吸血鬼的棺材去阳光下暴晒。

    譬如树妖帐篷的制作方法,需要把树皮放入圣水浸泡,在阳光下暴晒,再剥成一缕缕细丝用纯银纺锥绕起,再慢慢织成布匹。

    瑟拉菲娜没有藏私,把自己所学的一切都写进了笔记。她帮厉蕴丹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带她领略了另一种能量体系。

    “选择一位神灵给出信仰,作为交换,神灵会赐给你对抗黑暗的力量。但不是信神者都能获得神灵的青睐,祂们的信徒往往只有几位。”

    原来如此,女巫除了天生的魔力,有一部分力量源自神力。可是,神灵既然存在,为何不管信徒死活?是无法插手还是别有隐情?

    厉蕴丹继续看了下去。

    【叮!隐藏支线解锁达45,死亡率提升至60,请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直到黄昏日落,宣幽仪搭好树妖帐篷。看完所有笔记的厉蕴丹才从书海中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

    她把女巫手札交给宣幽仪,示意她放心学,没有诅咒。不久,她取出女巫爱丽莎送给她的魔杖,拨开帐篷往外走,准备找魔物练练手。

    宣幽仪:“大佬,你去打野吗?要短烛不?”

    跟班做到位,她把点亮的短烛递给厉蕴丹。她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担心森林的地形会不会大改,小动物还能不能有家,啧。

    厉蕴丹点头,拿着短烛离开了。

    天黑了下来,宣幽仪打了个哈欠准备早点歇息。感谢试炼场,帮她治好了熬夜玩手机的病。谁知她铺盖一卷堪堪倒下,就听外头传来地动山摇的一阵巨响。

    “轰隆!”

    瞬间,林间乌鸦大片飞起,小动物争先恐后退散。宣幽仪从帐篷里探出头,就见一道金色闪电划破长空,精准无误地暴击云层中的恶魔,将它轰了个粉碎。

    她已见怪不怪:“不愧是大佬。”

    天马认同地点头。

    感慨完毕,宣幽仪缩回帐篷,天马在湖边照自己的英姿,而森林中魔力涌动,恍若魔王出世一般地轰出大规模杀伤性咒语,搅得高空没一只恶魔敢飞过。

    末了,厉蕴丹甩了甩冒烟的魔杖:“承受不了吗?”她还没热完身,魔杖却先罢了工。

    看来,等回到太乙天墟得换一根结实点的甲级魔杖,这样就可以24小时无休地发禁咒轰炸了。

    嗯,她似乎找到了比加特林更好玩的武器。

    女巫爱丽莎说得不错,魔杖可以多备几根。不用时拿来盘发,要用了随手取下,平时还能抽出来当筷子扒饭。要是做得尖利些,还能烤个串,开开钥匙孔。

    厉蕴丹暂时收起了魔杖,她打算在森林里找找千年以上的木材,削几根魔杖备用。

    她没入黑暗,恍若黑暗本身。

    与此同时,在高空逃窜的魔物用魔语传递着一个信息:女巫回来了!有一名强大的女巫在人间行走!杀了她,快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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