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共五百只恶魔,有的被天蛛冰丝切割成块,有的被锁魔刀轰成齑粉,更多的是死在禁咒的连环轰炸中,连点灰都没剩下。

    玉兔即消,金乌将起,听着神来之音送上的奖励播报,厉蕴丹扔掉焦黑冒烟的古柳魔杖,面无表情。

    她需要甲级魔杖,越耐用越好,不论价位几何。否则每放几个禁咒就要换一根新魔杖,实在太过麻烦。

    并且,由于对手又废又弱,导致她不确定“下弦月的恶魔比较好打”这个猜想正不正确。是以,即便它们已化作奖励点入账,厉蕴丹的心情也谈不上美。

    她平淡道:“回去吧。”

    天马:“咴咴!”

    天亮时分,他们复归利达斯城。一夜没睡的厉蕴丹毫无疲态,她步履生风地进入宣幽仪的卧室,把人从被窝里拽起来、晃了晃。

    她说:“有一群恶魔要杀你,你怎么还睡得着?”

    宣幽仪陡然惊醒,连滚带爬地跑去洗漱换衣。大佬基本不打扰她休息,平时总是让她睡够再干活,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喊醒了她,那铁定是有大事发生!

    她飞快地拾掇好自己:“大佬,什么事你直说!”

    厉蕴丹开门见山:“诺伊雷奇与恶魔有合作,合作目的是杀了你,原因是你是圣女。光凭这点就要对你下手,只能说‘圣女’对他们威胁更大。”

    “我不可能时刻护着你,你必须另谋活路——教廷的人一见水发光就笃定你是圣女,还在短时间内倒戈,就说明历史上出过与你类同的人,而且成就还不小。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得尽快找到这些人的资料和传承,学会他们所会的东西。再过不久,利达斯城要乱了。”

    是“要乱”而不是“大概要乱”,她说这话是笃定的语气。

    诺伊雷奇带走了一批恶魔,如果她是他,那么她会让恶魔先把利达斯搅乱,每天惨死一两个或三四个普通人,让城民日夜活在噩梦里。如此惶惶度日,精神迟早出问题,届时他们会向教廷施压、向圣女施压,兴许还会因失去亲人而仇视“无作为”的教廷,而圣女就成了活靶子。

    宣幽仪会被推上风口浪尖,面临与数百年前的女巫一样的境地。

    愚民会觉得利达斯本来好好的,怎么来了个圣女就变味了。他们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外来者身上,并企图解决这个“祸害”。

    这样一来,无论是人类出手还是恶魔出手,圣女之死都成了必然,没有人会怀疑到主教头上。而杀死圣女又让主教立下大功,那么他想让恶魔配合着演一出驱逐戏就成了小问题。

    在民怨沸腾时凭一己之力驱逐恶魔,想来主教坐上教皇之位指日可待。但很遗憾,这是她玩剩下的手段。

    厉蕴丹:“我会稳住利达斯,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办一件事。”

    作为交换……

    宣幽仪明白,她这是希望“两不相欠”,让她没什么心理负担。明明一直帮她良多,却依旧给予无声的温柔。

    宣幽仪突然被感动了:“大佬,你说!刀山火海我都去!”

    厉蕴丹:“……我需要‘利奥波德’伯爵的资料,小心些查,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没事的,杀身之祸多了不压身。”

    “……”

    宣幽仪兴冲冲地离开了,厉蕴丹着实有点搞不清她的脑回路。

    这工作看似简单,实则危险重重。恶魔公爵对这一族又是下咒又是践踏,足见仇恨多深。当宣幽仪去打听情况时,极有可能触动混进教廷的“恶魔探子”,进而身陷险境。这是一步险棋,可走好了能很快分辨敌我。

    不过,宣幽仪理解的“重点”似乎都不是这些……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在想什么?记

    厉蕴丹没纠结太久,只是开始以“圣女的首席驱魔师”之名在外行走。她告诉牧师塔维,如果利达斯城出了难事,尽管来找她。

    塔维:“利达斯能出什么事?”

    这里可是猎魔人之城。

    谁知打脸来得猝不及防,一位富商莫名其妙地死在卧室里,还成了一具干尸。猎魔人很快就位,按教廷传承的方法洒圣水、熏草药,后将尸体带回教廷,利用死者来追踪恶魔的踪迹。

    厉蕴丹是第一次见到猎魔人的手段,其实与女巫传承的手法没有大的差别。

    女巫密文中记载,生灵本身存在能量场,即使是一副尸骨也能留下一段历史。这其中,尤其以人的能量场最大、记录最多。

    眼睛是情绪的传达,能发出一种看不见的波动,它与人际相关;耳朵与讯息相关,右耳发红代表好事,左耳的话代表谨慎行事。泪水和唾液是除魔药剂的主材料,手与手指聚集着无形的能量……而当猎魔人获得一具完整的尸体,基本能查清死者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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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商死时,大拇指扣进手掌中,捏成了拳。

    而这是躲避厄运的动作,大拇指拥有极强的破灾能力,若不得不面对可怕的敌人或灾难时,人心慌的一瞬会本能地做出这个动作,有些还会把手放在嘴边。

    平民会以为这是紧张所致,但落在猎魔人眼里,这是人本能地在运用自身的能量规避厄运。

    “他捏住拇指还是被发现了,看来恶魔实力很强。”猎魔人道,“把他手上的宝石取下来,读取内容。”

    有人取走了宝石,握在掌心感知良久。片刻后,另一个猎魔人说道:“黑色的影子,流动的水,人体很温暖。”

    “还有吗?”

    “没有了。”

    有用的讯息很少,有且仅能感知到死者的恐惧。之后,无论猎魔人再怎么努力,都没法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宝石承载着主人的情绪,记录了环境的异动,却没法还原出死亡的主因。

    猎魔人本打算放放,在夜间加强防御和巡逻,可没想到一夜过后,又一名男爵以同样的形式死在了卧室。干尸、恐惧、收拢拇指,与死去的富商一样,他们得不出更多的消息。

    一而再,再而三,当出现第三个死亡人物时,民怨沸腾。

    他们在恐惧!

    也是直到这时,教廷正式找上了厉蕴丹,希望传说中实力强悍的驱魔师能解燃眉之急。

    厉蕴丹一听“传说中的”就知道他们对她的实力存疑,尤其是诺伊雷奇,他似乎想趁机试试她的水准,恳请的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您是圣女的驱魔师,圣女对您很信赖,认为您可以代表她在外行走,我们教廷自然很信赖您!”诺伊雷奇恭恭敬敬地欠身,致以敬意,“相信您能为利达斯带来安稳,让教廷重获城民的信任。请您授意我们向城民说明这件事,好让他们暂时摆脱恐惧的困扰。”

    这是捧杀,放她在火堆上烤。

    厉蕴丹一笑:“为了圣女,为了教廷,我明白的。”她收起笑意,“那就麻烦主教去说明这件事,以安稳人心。”

    诺伊雷奇去了,大张旗鼓,把她和圣女夸得天下地下绝无仅有,是世界的救星。弄得城民情绪激昂,期待值拉得很满——这般夸张的说辞,连塔维都有些听不下去。

    以至于厉蕴丹下场驱魔的那一日,围观者甚众。

    厉蕴丹不以为意,在教廷中,在围观下,她与猎魔人使用了同一种手法。见状,有人轻笑,有人蹙眉,更多是一种失望的情绪蔓延,让人觉得圣女的驱魔师不过如此。

    可惜,厉蕴丹得到的女巫传承相当完整。

    她分别握住三位死者身上的饰品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一些新东西:“宝石深埋地底,是矿藏,也是大地的孩子。”她背着女巫密文的节选,“长在陆地上的人性格各异,深埋地下的矿石也有不同的个性。想和一个人做朋友,你要了解他的喜好;想问矿石一些问题,你需要了解它们的性格。”

    周遭安静下来,听得一愣一愣。当此时,诺伊雷奇眯起眼,直觉有点不对。他到底是经过不少试炼的人,反应很快:“教廷传下来的猎魔方式中有这种说辞吗?”

    “有,但也没有。”一名猎魔人听得倒很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些,“她一定是实力强大的猎魔人后裔!说的方法跟教廷的传承像又不像,但却是很好的补充!”

    一把子戳上了猎魔人的章,让人没法往女巫上带。闻言,诺伊雷奇闭上嘴,眉头已经蹙了起来,而厉蕴丹仍在继续。

    “红宝石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孩子,它会忠实地记录主人的情绪波动。”厉蕴丹切出巫文状态,音色恢复冷感,“这一枚里,困意、口渴、舒服,接着是难受和强烈的恐惧。”

    她只读情绪,不读别的事物:“蓝宝石是一个理性睿智的孩子,它会吸纳主人冲动、失控的念头,让人恢复理智。这一枚里,他想点灯,想有人给他送水,想喝热水,想呼救。”

    她换到最后一枚钻石,却不读取钻石,而是摩挲着钻石的链子:“这是赤铁矿,是突发事件的替身,除魔的护身符。当主人遇到危机时,它会负责挡灾。也唯有在它身上,能读取出死者经历了什么。”

    厉蕴丹收拢真炁、刀意与杀气,只缓慢神识、包裹住赤铁矿链子。

    放空、再放空,她发现“自己”起身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摸到桌边倒了杯水。待凉水顺着喉管滑下,“她”感受到一阵舒适与满足。

    “她”重回床上躺下,正想安眠。却不料腹中忽然传来剧痛,浑身的血液、力气和养分在短时间内朝胃部集聚,“她”奋力挣扎着想高声呐喊,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十分痛苦,万分绝望,脖子上的项链在发烫,却阻止不了什么。最终,“她”握着双手凄惨死去,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她”感觉有东西从口鼻冒了出来,凝成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厉蕴丹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

    如无必要,她以后不会再用女巫的“通灵法”了。这通灵譬如共情,会让女巫过一遍别人的痛苦经历,而女巫若是不能及时排解这份痛苦,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疯。

    杀人的恶魔与水有关,水是媒介。

    她将宝石放归三位死者手中,问道:“利达斯城的汲水处在哪里?”

    “井……”猎魔人道,“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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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去。”

    利达斯城很大,划分为十四个街区,统共有十四口大井。由于三名死者全处同一块区域,厉蕴丹便不去别处寻找,只专注一个方向。

    敢在同一地点杀三个人,只能说明这恶魔相当自负,并不认为人类能找出它。然而,傲慢往往会让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现在是白天,阳光正好。厉蕴丹让人带着几十桶被宣幽仪祝圣的圣水,站到了长宽各一丈、用木栏围起井口的大井边。

    她往下看去,只觉黑乎乎一片。将手搭在木栏上片刻,她吩咐道:“把圣水灌进去。”

    “是!”

    当下,你一桶我一桶,圣水噼里啪啦往下冲。而水是最富流动性和渗透性的物质,纵使恶魔不在这口井中,地下水也迟早会在融入圣水后运转全城。

    “哗啦啦、哗啦啦……”

    很快,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一道庞大的黑气从井中冒了出来。它疼得浑身冒着火星,笔直地冲记上天空,却不想外头没有阴云也不是雨天,而是挂着一个大太阳!

    “唳!”

    嘶鸣一声,它就这般无力地融化在阳光里。那周身的黑气想一层层掉落的粉末,簌簌落下,又在半空中烧成火星,湮灭于虚无。

    诡异又惊悚的一幕吓得城民久久不能回神,他们直愣愣地注视着高天,缓了好久才缓过神。

    厉蕴丹走下打水台:“结束了。”

    足足愣了三秒,人群陡然爆发出狂欢和高昂的笑声。恶魔消失了!恶魔被圣水消灭了!他们亲眼见证了它杀人的可怕,又亲手将它送上死路。这种弱小战胜强大,不可能化为可能的胜利感,真真切切地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圣女!圣女!圣女!”

    “一切为了圣女!”

    “圣女将是我们的救世主!”

    呐喊声此起彼伏、山呼海啸,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诺伊雷奇在人群中僵笑。厉蕴丹在欢呼声中一战成名,并很快被猎魔人奉为座上宾——

    她决定割裂猎魔人这块势力,他们学过女巫的传承,是决定教廷强弱的关键因素。

    要是她把猎魔人握在自己手里……

    厉蕴丹:“有事就来找我,想学什么也可以找我。”她对猎魔人道,“一切为了圣女。”

    “为了圣女!”

    对,为了曾经消亡在历史中的、背负了沉重爱恨的每一位“圣女”。

    ……

    利达斯开始变得不太平了。

    以井中恶魔为开端,一些稀奇古怪的恶魔逐渐冒头。城中的活人变得小心谨慎,猎魔人几乎整晚整晚地在出任务。

    可饶是如此,依然会有一些城民死于恶魔之手。伴随着死者越来越多,人们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他们在黑夜中不犯任何禁忌,恶魔也不会放过他们。

    它们打破了契约……

    清晨,宣幽仪学着拗口难懂的天使文,又组合着巫文实践适合自己的魔法。她挥动魔杖,轻声道:“soteitbe!”

    诚如所愿,照我所想——水,沸腾吧!

    就听“啪叽”一声,水杯倒了,水流了一地。所谓的沸腾那是半点没有,她只觉得自己中二又愚蠢。

    “大佬,为什么你学魔法能放禁咒,我学魔法连一杯开水都整不出来?”宣幽仪道。

    厉蕴丹:“问问你的心。”她说道,“我喜欢攻击、擅长进攻,所以我学一切攻击性强大的术法都能很快。而你,擅长什么?相信什么?”

    宣幽仪抿唇:“……相信科学。”

    厉蕴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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