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以“茅山弟子”的身份同行, 那么日常作息和服装配置多少得做个统一。
比如他们要做早晚课,厉蕴丹便也跟着做。念《清静经》修性,诵《护命经》修命, 读《度厄经》消灾厄修心身,背《心印妙经》理气通脉、修金丹大道。
课业结束,心神清明。伴着三缕烟香升起,连厉蕴丹都觉得自己已经羽化登仙, 入了清静无为、长生久视之境。
付紫莹:“云丹以前不做早晚课吗?”
厉蕴丹摇头:“没有做过, 虽然祝姑把她会的东西全教给了我, 但她并未让我行拜师礼,也没让我做早晚课,只说往后有空去茅山看看。”
张清无经验老道, 一下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师父对弟子说‘有空去茅山’时,只有两个意思。一是教不了,二是教不了。”
胥望东:“这不一个意思吗?”
“里头学问可大了。”张清无笑笑, “第一个‘教不了’是想拜师的人没有慧根却要硬学,道士不想收就会让他去茅山看看, 等他接连碰壁再被扫地出门,脑子多半是醒了。而第二个‘教不了’是弟子慧根通透、天纵奇才,师父觉得自己没能力教就会让他去茅山, 这样的人才必然会被老祖收为弟子,指不定哪天我们就多了个师叔。”
说着他看向厉蕴丹,神色一敛:“看来你是第二种, 未来的‘师叔’。”
付紫莹直言直语:“师叔。”
胥望东别过头去笑出声,厉蕴丹也跟着失笑:“不要抬我辈分, 叫我名字就好。”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 我倒是忘记问,你们的道袍法衣何处可入?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想置办一些。”
张清无:“法衣的话,你只能在茅山附近的铺子寻得。但戒衣、得罗和大褂,你倒是能在寻常的成衣店里寻到。”
茅山弟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之近年来下山的人有些多,久而久之一些成衣店便做起了道袍的生意。由于做工无需精细,衣袍多为纯色,样式朴素无华,褂衣之类的价格并不高,多数为二三十文一件。
且,茅山弟子有口皆碑,即使兜里比脸干净,只消给成衣店的掌柜看看铺面风水,不仅能白得道袍,兴许还能得些银钱。
是以,当张清无带着他们进成衣铺后,厉蕴丹见识到了茅山的另一面。
掌柜一见来了道士,二话不说迎上前去。店里的伙计机灵得很,立马从里屋端来茶水,又抱出一打深蓝大褂、深黑/道袍,笑容满面,示意他们随意挑。
见状,掌柜给了伙计一个赞赏的眼色,赶紧对四人中最具道士味的张清无请教:“这位道长,您看我这铺面可有缺漏之处?”
张清无四下一看:“没有。”又笑道,“做生意讲究一个聚气凝财,掌柜这店铺落在驮枫长街的人来人往处,人气极旺。加上你这大门特地做了‘凹’进墙面的样式,不仅可以避开邪风,还能藏气纳福,想来是经过高手指点的。”
掌柜一听便觉得他有料,笑道:“是极是极!我祖父那辈经人指点留了这铺面,如今也有八十六年了,可惜……”
“可惜”一出,张清无就知道大戏来了:“可惜什么?”
掌柜:“自从隔壁那家客栈在门口挂了个八卦镜,我这生意就大不如前。内人通一点奇术,对我说这是‘煞’。那客栈用镜子将煞气反射到我的铺子来,我没办法,只好也在门前挂了个八卦镜,想把‘煞’返回去。”
胥望东听得津津有味,还实时地小声吐槽:“厉害啊这波,中门对狙!但自古对波左边输,我看这服装店要完。”
事实诚如他所料,掌柜说:“可不知为何,我铺子的生意更差了。敢问道长可有解法,请您指点一二啊!”
厉蕴丹:……
张清无自是应下,他走到门前看了看对面客栈,又瞧了瞧头顶悬着的八卦镜。观察片刻,他忽地笑了。
“掌柜,你这八卦镜是凸是凹是平,你可知道?”
掌柜一愣:“不知道,镜子不都是平的吗?怎么还分凹凸?”
闻言,厉蕴丹也跟着竖起了耳朵。她有一面太极八卦镜·平镜,是戊级道具,曾在女巫试炼场开启前用过一次,使的是“反射之法”,用以驱逐附在女孩身上的恶魔。
她知道八卦镜能驱邪避煞、招财纳福,却不想它还分门别类、另有说法。张清无不愧是茅山的正统弟子,对道具的用途都记得一清二楚。
“八卦镜分三种,凸镜、凹镜和平镜。”张清无道,“凸镜主用反将反气、以反克煞,若是遇上人力不可抗的煞气或灾邪,在心口挂面凸镜多少能消灾。但凸镜反到极致,若是长时间佩戴,还会把福气和运气也反走,得慎用。”
“凹镜主用吸纳,放阳宅多用于聚宝招财,在茅山多用于捉鬼封灵。若是想接纳个什么东西,用凹镜多有奇效,但凹镜的‘纳’也是到了极致,要是长期用,会把煞气、邪气也收容进来,反倒不利于己身。”
“故而,市面上的八卦镜多为平静,中和了凹凸二者之效,走个中道。想反就反,想纳就纳,闲下来还能揽镜自照。”
张清无上前一把摘下门框上的八卦镜:“掌柜,你这面镜子……是个凸镜。”
“什么?”
张清无:“要是没猜错的话,对面的镜子应该是凹镜。你反射,他接纳,坏的愈坏,好的愈好。掌柜的,你被人做局了。但凡我晚来半月,我看你这铺子就要给出别人了。”
这话一击命中红心,激得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十分难看:“多谢道长,我心里有数了!”
他那混不吝的二哥问他要过几回铺子,他没给。后来隔壁挂起镜子,他这二哥倒是积极地寻了面凸镜来……料想是与这件事有关了,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还自家兄弟呢,一个个就知道敲骨吸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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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这镜子我是不敢挂了,可不可以请你指条明路,不然我这生意做不下去了。”
“可,毕竟掌柜是个厚道人。”
张清无道:“以后要是遇上对门挂镜子的事,你就在门后放个葫芦吧。葫芦有收纳之意,就算对方反了煞气,也能被葫芦聚起来。以后备两个葫芦,每逢初一挂葫芦,十五就把葫芦摘下换另一个。旧葫芦放去溪边或者瀑布,用流动的水带走气,再晒三五天太阳,下个月又能用了。”
“记住了吗?”
“是是!我记住了!”
待四人从成衣店出来,非但没花一文钱就带走了八套深蓝的大褂,还被掌柜塞了五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一两银子等于千文钱,五两就是五千文,足够他们好一段时间花销了。
付紫莹收下银子,胥望东接过衣裳。掌柜见胥望东是个离经叛道的短发,又与道士一块作伴,他猜他是个还俗的和尚。于是,胥望东又获赠了一顶深蓝道士帽,刚好能包住他的头。
胥望东:“太牛逼了!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打秋风的都没有我们强吧!”
厉蕴丹:……
深蓝大褂到手,两人便换了穿上。胥望东戴着小帽,厉蕴丹用魔杖作簪子将长发盘起,后外出采买了一些干粮、黄纸和朱砂,再随张清无一道去胡县丞府上。
此去不为别的,除了看看胡小姐恢复得如何,就是问县丞收取应得的报酬了。
及至下午酉时,四人吃饱了走出县丞府,共获白银三十两整。张清无惯例将银两交给付紫莹保管,后者清点了一下盘缠,又去镖局托人带一半回茅山,给山上的娃子改善下伙食。
胥望东跟了一路,心头有不少疑惑:“可以问吗?茅山的收费标准是什么?”
他的口音奇特,问话也很现代,厉蕴丹不得不再说了一遍:“他的意思是,茅山道士出门做法一般收取多少银钱?”
张清无:“没有‘一般’,遇见富的就多收,遇见贫的就少收。我有位师兄某次给人算命,只收了对方三根头发,后来那人成了富商,给我们茅山赠来黄金百两。”
付紫莹:“县丞家挺富庶的,师兄怎么只收了三十两?你两月前给人看风水,收了足有一百两。”
“哎呀,这不一样。”张清无道,“这县丞是个好官,收他三十两就行,没收的就当我捐给百姓了。两月前的那户人家不做人,停妻另娶,再好的风水都要败,我不得趁机多收点钱吗?”
厉蕴丹不懂就问:“停妻另娶,风水要败,这话有什么名堂?”
“名堂和门道可多了。”知道厉蕴丹半白不白,张清无便按正统弟子的望气标准开始教她,“夫妻夫妻,重在夫与妻。两人婚后八字一合、气运相缠,若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则旺三代有余;若夫不为夫、妇不为妇,则九代衰败。”
“世人常觉得男子三妻四妾,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早在他纳第一个妾开始,基本都要折寿八年。以阳寿换取开枝散叶,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就算不折寿,要么仕途出事,要么灾厄突来。”
“像我遇到的那户停妻再娶,几乎是把福分耗没了。头回进祖宗祠堂的是原配,祖宗气运给的也是原配,再有后来者,哪怕旁人称一声夫人,在祖宗眼里都是‘续弦’。副不及正,所以老祖宗才说‘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可惜现在的人早忘干净了。”
张清无笑道:“还是当个道士好,我就没这种世俗的烦恼。”
要是胥望东听得懂,少不得来一句“当单身狗有什么好”,然而他听得似懂非懂。直到厉蕴丹再给他说一遍,他才恍然大悟。
胥望东:“所以我说‘老婆不纳妾就不错了’嘛,真是!没想到我慧根颇深,这种玄门道理早就懂了,不愧是我!”
厉蕴丹:……不愧是你,是挺烦的。
四人没在驮枫城呆太久,前后只停留了五天就往外去了。厉蕴丹问了句“去哪”,而张清无表示连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他的师父只交代了大灾将至,让他们下山救世,却没有告诉他们大灾是什么、要往哪里走。
别问,问就是茅山特色。
能掐会算的道人总是说话留一半,防的就是被老天爷针对。要是哪天能掐会算的道人开始有啥说啥了,只能说情况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
张清无:“走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真要有事我们总会遇到的。”
付紫莹:“师兄,咱们到底往哪走啊?”
厉蕴丹仰头,恰巧看见一只苍鹰张开羽翼从头顶掠过,它如箭一般射向西边,令她不自觉地想起前些天看见的“红霞”。
她道:“不如往西走。”
“西边啊。”张清无本能作祟,“白虎位,利金生金,虎又有杀伐之气,这金就是金戈铁马咯。你一选就选西边,看来是个好战的人,我看这一路上打架不会少。阿莹,记得保护好我,我不想太早去跟祖师爷作伴。”
“知道了,师兄。”
胥望东安静地听着,仔细分辨他们的说辞和口音。到底是工作场上呆过的社畜,在大环境不利于他的情况下,他会努力融入大环境。
四人背起行囊前进,一去就从官道拐向了民道,还转入了深山。
他们并未无意进入深山,而是有意。原因无他,张清无担起了“师兄”的职责,决定在有限的时间内给付紫莹和厉蕴丹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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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是人活的地方,她们早见过了。而深山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有些东西她们还没见过。他要教会她们什么是道士所见的世界。
譬如清晨旭日东升,总有一缕先天气在天地间晃悠。这时,他便指着一棵树给他们看,说道:“看到没有,真炁氤氲处,精怪修炼时。”
只见一颗巨木的树干上缠着一条大蛇,它足有人的大腿粗细,通体雪白无瑕,瞧着优雅美丽。此刻,它正昂起蛇头对日光吞吐,吸食那一缕难得的炁。
张清无:“是一条修炼多年的柳仙,身上没血光,它不伤人的。”
付紫莹和胥望东同时感慨:“哇,它好漂亮!”
不同的口音,同样的语气,真心实意的赞叹和激赏——忽地,那白蛇转过蛇头看向他们,见着人来也不怕,只是人性化的一点头便缠着树干往下游,很快便没入林中消失不见。
之后等黄昏日落,燃起篝火烤鸡的他们引来了一窝黄鼠狼。见到两大三小的组合,张清无笑着取了一只鸡给它们。
两只大的人立而起,竟是合爪冲他们拜了拜,像是在致谢。接着,一家五口拖着鸡飞快遁走,惹得胥望东大开眼界。
作为一名现代人,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无奈语言不通,几乎将他憋死!好在厉蕴丹会给他解惑。
厉蕴丹:“是黄仙?”
“对,黄仙,道行尚浅。”张清无道,“孩子贪嘴想吃烤鸡,它们斗胆上前来要了。”
厉蕴丹:“我们是道士,它们算是精怪。妖怪上来问道士要吃的,就不怕被抓吗?”
张清无:“道士又不是什么鬼都捉、什么妖都抓。只要它们不害人,我们才懒得管呢!再说,胡黄灰柳白这五家修炼成仙的也有,能成仙的都算茅山同行,能不抓就不抓,能不杀就不杀。不然,万一哪天有弟子得道飞升,在天上遇到个以前捉过的妖,那可太尴尬了。”
正说话间,就听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付紫莹一把将手摁在剑柄上,厉蕴丹也扣住了七星桃木剑,却见离开的黄仙一家复返,还用大荷叶拖来不少野果、三颗灵芝和一根山参,将回礼放在他们面前。
张清无拱手道谢:“有劳诸位。”
一窝黄鼠狼吱吱叫了几声,把瓜果往他们跟前一推,便再度没入林中了。这一幕憨态可掬又极富人情味,厉蕴丹见之不禁柔和了眉眼,颇得了几分意趣。
万物有灵,万灵有情。或许,这便是先贤期望“天下大同,人间太平”的含义。
如果人间都是这般烟火,她也是喜爱至极。
……
约莫半月,看了不少小仙、诛了不少恶妖的四人走出深山,一路往西行去。没想到走着走着又走回了民道,再从民道走回官道,还在半路碰上了一波官兵和两个道士。
道士见道士,双方都一愣。不过道士的圈子也小,只要报上个名号多半就知道是谁了。
张清无与对方寒暄,得知他们是罗浮山的道士,高的叫“吴不明”,壮的叫“程文兴”属于南茅一派。对方得知他们来自茅山主峰,顿时热情不少,一来二去,不少事便问了出来。
张清无:“不知两位师兄这是去作何?”
吴不明:“受太仆寺马厂监领所托,帮他家祖辈迁个祖坟,这是去迁坟的路上。他们的旧地有阴水倒灌,不得不迁了。”
程文兴:“那监领夜梦祖辈哭诉,说是气运将尽,已是等不了。我和师兄本想三日后再迁,赶个黄道吉日,没想到他连三日都等不得。”
有句话他没说,但几人都懂。这监领这么没耐心,确实是气数尽了。
张清无:“两位师兄若是不弃,可不可以让我们一观迁坟?我这些师弟们没见过迁坟,正好让他们见一见。”
“可。”
一个时辰后,他们见到了祭祀、起棺、香引等手段的迁坟之法。又见两位罗浮山的道士用饱蘸黑狗血的红绳捆缚棺木,令众人将之吊起放在车上,万万不得接触地气。过后,熏香不禁更浓,将周遭的人味冲得一干二净。
厉蕴丹:“这里又有什么门道?祭祀是告罪,起棺是动身,香引作何用?还有不触地气是为何?”
张清无给出解释:“这棺里人是死的,但受了地底阴水的浸泡,会有尸变的可能。用香引着出墓穴,是让它记住‘香才是你该吃的东西’。而放在车上不触地气,是为了杜绝尸变。地气、人味,最能引动尸体生变,让它变成僵尸。”
“僵尸……”
“是啊,要是变成了僵尸,那监领一家就惨了。”张清无道,“僵尸最喜欢嫡系血脉,它会循着嫡系血脉而去,把他们吸干以补充自身。诶!托稳了托稳了,你们摔了自己可以,千万别摔了棺材!”
刚那一瞬棺材倾斜,吓了三个道士一跳。唯有厉蕴丹琢磨着“僵尸”二字,不知为何,当她念着这二字时竟会感到一阵心惊。
她从不忽视这种怪异的感觉:“难不成这个试炼场要打僵尸?”
【叮!隐藏支线任务开启,死亡率提升至5,请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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