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三百年,  厉蕴丹成仙重修,专注提升自我;胥望东走南闯北,遍交狐朋狗友。

    初落地,  逐风城,人生地不熟,水土也不服。

    好在他把“苟”字刻入骨髓,  二话不说往坭坑里一滚,  先当了几天乞丐。待发现此地仙凡混居、安全系数比较高之后,  他放下苟命情结,  尊重打工命运,  洗白白就去应聘,当起店小二一枚。

    大概是社畜做久了很懂甲方爸爸的心思,  也能拿捏老板的态度,胥望东的服务态度广受好评,  升职也快。不久,他被掌柜委以重任,  成了食肆分店的负责人。

    这波相当于出任ceo,  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套着“小掌柜”的马甲,胥望东逐渐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民以食为天,饭局论天下,  只消端上四个菜往席间走一遭,他总能获取海量情报、奇葩八卦。

    什么光恩宗女弟子贪图蛇妖美色,  春风数度、用完就扔,  不料自己怀胎三年、产蛋一个。那蛇妖趁机杀上门,哭闹不休只为名分,  如今已在宗门住下,  天天孵蛋呢。

    什么王家小公子面若好女,  一朝落水捞上来,发现真是个女孩;什么北海神龟孵蛋不慎,一屁股下去压碎两个,它还来不及哭,它主人已经厥过去了……

    不少消息听上去有些是真,但盘剥到底,七七八八能用上。再加上他一贯识相,懂得三缄其口,渐渐地,来客栈吐苦水发牢骚拉家常的人就多了。

    人一多,贵人也多。在他多年的经营下,手中已掌握了太多秘辛,随便挑个往外讲都是厉蕴丹不知道的事。

    他告诉她:“大佬,其实我在修真界和凡间都有人脉,还很广。如果大哥当了武林盟主,小雍做了岛主副手,只要我想找,多半是能找到的。可怪就怪在我想找,却始终找不到他俩。”

    “我不信邪地往下挖,结果挖出一堆邪门的事。这么讲,大佬你知道咱们面板上的‘寻找队友’为何会失灵吗?”

    “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啊!”

    什么?

    厉蕴丹一愣,这倒是涉及她的盲区了。难怪她在外游历百年却始终找不到逐风城、琅嬛岛,本以为这两个地方是位于秘境,需到特定的时间才能现世,没想到是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道:“说明白些。”

    “说来话长,这神话能追溯到几十万年前。”胥望东道,“相传天地初开,大陆只有一块。各大族类混居,战争连年不断。后来神仙们一合计,把大陆分割成三千须弥世界,界与界之间的壁很厚,只有不断修炼突破境界,才能被接引圣光传向更好的大陆。”

    “像我呆的这个小须弥就不怎么样,顶了天金丹修士最强,要是突破了元婴就‘飞升上界’,去到更广阔的须弥中,跟玩游戏升级似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为了看到别的世界,一群人只想修炼不想打架。爆发战争的一般是凡人,但古代人不是现代人,他们的破坏力有限,一切都是可控的。”

    厉蕴丹:“我所处的须弥可以修炼成仙,有仙界的接引圣光,这是什么档次?”

    胥望东:“那你运气好,八成是落在主大陆了。听说界对界上下的通道是一致的,主大陆少,次大陆多,小须弥更多,基本呈金字塔形。下来容易上去难,大佬,你要是没事就别下界,下了界还想再上去,是会被雷劈的。”

    “不说了!有人来了!”

    发完这一句,胥望东就消失了。厉蕴丹合拢面板假装无事发生,继续着外门弟子的生活。

    “厉蕴丹!厉蕴丹!”

    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把簸箕和扫帚塞给她,道:“我的那份活干完了,轮到你了!酉时是以阴水灵根为主的剑法讲演,你要是想学,可得快些

    干完活赶到‘得失峰’去。”

    厉蕴丹颔首:“知道了。”

    干活接力棒一递,少年转身回屋拿起剑,施展内家功法朝“狼牙峰”狂奔。

    他是水木土三系灵根,主以阳木为要,午后的狼牙峰峰主正要讲演阳木一道的剑法,他自然不会错过。哪怕身为外门弟子要一路狂奔过去、逾期不候,他也乐此不疲,把这当作修炼的一种。

    不只是他,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这么拼,唯有厉蕴丹放下簸箕、慢条斯理地扫地,表现得一点也不急。

    她是真不急,毕竟她不去就山,山会来就她——

    不知是谁传的她“一遍就会”、“看啥会啥”、“不世出的天才”,每每外门弟子放课之后就会拿着课业或剑法上的不通之处来找她,求她给个解答。

    为此,他们还养成了做课堂笔记的习惯,学什么就给厉蕴丹带什么,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谁知厉蕴丹不负众望,还真是什么都会。

    “在你看来,主阴水灵根的剑法就是要诡谲莫测、出其不意的么?就因为阴水是阴,是暗,是看不见?那就太狭隘了。”

    厉蕴丹取过一根竹枝,当着一群外门弟子的面一“剑”劈碎了一块石头,用的就是阴水剑法的招式。偏这招大开大合、豪气狂放,颇有侠客行于瀑布之上的潇洒感。

    “这、这是阴水?”

    “自然是阴水。”厉蕴丹道,“别忘了五行生克、阴阳交互的原理,阴极生阳,你把阴水剑法练到极致,其实也是在练阳水剑法。同理,阳极生阴,练阳水也是练阴水,没多大差别,不用分得很清楚。若是修道修到最后是分到条条框框都很清楚,那不是走了极端,就是入了魔。”

    听罢,几名外门弟子获益匪浅,他们不禁感慨厉蕴丹无愧“重霄派首席弟子”的头衔,在剑道一途上确实领先他们太多,他们远不及她。

    同时他们又是可惜的,如此惊才绝艳之辈居然因灵根驳杂而被分在外门,但凡她是个双灵根,怕是早成哪位老祖座下弟子了。

    “厉师姐。”他们纷纷换了称呼,“日后还能找你解惑么?”

    厉蕴丹:“可以,我很闲。”且这一个个能往外跑的外门弟子,都是可靠的情报来源。

    于是,日子就在弟子们往返上课、厉蕴丹给出具体指点中平缓度过。许是外门弟子进步显著,就连内门弟子也听说了厉蕴丹的大名。

    能成剑宗内门弟子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没被人喊过天才。如今进入剑宗惨遭社会毒打,各个天才的气焰才被压下,学会了“谦虚”怎么写,结果他们沉寂了,外门的倒是嚣张了,还看一遍就会……呵呵,他们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瞒着各自的师尊,他们换上外门弟子的衣衫、取过内门剑法的功课朝外走,以为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都被师长看在眼里。

    可剑宗的长辈非但不阻止,还乐得看他们碰壁,甚至还想好让他们回来跪香了,大腿粗的香!不烧光不许起身,得好好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是该让他们明白了,在修道一途上,灵根只代表他们起步快,可不代表他们走得长。若无道心和剑心,就算是单灵根也比不过杂灵根,这群兔崽子欠一顿毒打。”

    可不是欠一顿毒打么?

    为了证明对方担不担得起天才的头衔,愣是把内门剑法抱去外门,今日就算厉蕴丹不动手,他们这批做师长的也要动手抽人了。

    皮痒的崽子们!

    事实证明,剑宗年轻的内门弟子是有些飘。他们捡着酉时来问厉蕴丹修炼上的事,还谎称自己是另一座峰上的外门弟子。

    然而,只要是外门弟子,在酉时都会去上课,忙得很。不像内门弟子,他们辰时就结束功课,剩下的全是自由练剑的时间。

    搁这驴她呢,说白了就是欠揍。

    厉蕴丹不信他们这智商能对师长瞒天过海,是以她确信,他们背后的师长是想借她的手教训他们,她大可以放开手打。

    接触到内门剑法的机会难得,厉蕴丹不会错过。她不禁面带微笑接过一本本剑法,平静翻完、解答疑惑,随即——

    她抄起扫帚,以刚学的剑法打得七名内门弟子抱头鼠窜。一边打一边教,语气还很关切:“这位师弟,这一招是这样用的,你学会了吗?”

    “这一招是这样挑的,你看懂了吗?”

    她不用真炁,他们自然也不用真炁,免得落个内门欺负外门的坏名声,剑修可不兴恃强凌弱的。抱着少年人最后的自尊,他们咬牙切齿说“谢谢师姐指点”,再一瘸一拐地回归内门,自闭怀疑人生。

    不是吧?真有一看就会的人……

    感慨未完,东窗事发,逮着被师尊揍了一顿后,他们无奈去跪香。

    中有一人道:“师父,既然你说剑修不看灵根资质,纯以剑心而论,那为何不把厉蕴丹收为嫡传弟子?她不是天赋不错、剑心坚韧么?”

    “你懂什么。”他的师长笑道,“正因为真正的天才难得,才更要打压一二。免得像某些人一样,仗着有点天赋就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还违背规矩拿着内门剑法去了外门,是想被关在执法堂挨鞭子么?”

    弟子们:……

    这天过后,厉蕴丹的日子清净下来,过得平静舒适、张弛有度。她白日为弟子们解答疑惑,晚间便窝在洞府修炼,随着灵气一层层夯实、修为不断加深,前后只三个月,厉蕴丹便知道自己炼气期已满,可以筑基了。

    由于厉蕴丹不是在修真界长大的正统人士,她压根不知道“进入炼气,三个月就筑基”是怎样一种丧心病狂的速度。她只知道掐指一算今天适合“开业、祭祀”,没多想便出了洞府,找一处空地开始筑基。

    天空暗淡下来,阴云遮掩穹顶。有紫金色的闪电在雷云中奔腾,正酝酿着恐怖的威势,尽数聚集在盘膝而坐的厉蕴丹的头顶。

    新入的外门弟子不通这些,还嚷着“厉师姐快回来,这天要打雷下雨”,不禁被年长的外门弟子好一顿笑话。

    “这是渡劫,炼气圆满,进入筑基要挨几道雷,挨过就完事儿了。”

    一听这话,新入的弟子面色惨白。他们之前不过是凡人,面对雷暴天气都有些发憷,如今修仙却要挨雷劈,委实是有些怕了。

    可练剑的终归有股牛脾气在,当年长的剑修嘲笑他们“害怕就回家种地去”时,反倒激起了他们的反骨,愣是杵在原地不走了。不仅不走,他们还睁大眼看厉蕴丹渡劫,不肯错漏分毫。

    “这真是筑基雷劫?怎生声势浩大成这样?”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金丹真人要渡元婴劫了——嚯!来了!”

    只见一道胳膊粗的紫金闪电当头劈下,从厉蕴丹的天灵盖“贯穿”,眨眼刺透她的脚底,再顺着经络往上流转,归于丹田。譬如一股庞大又可口的能量输入身体、按摩筋骨,厉蕴丹忍不住在雷劫中舒展骨骼,只觉浑身舒泰万分。

    曾经的渡劫是渡劫,如今的渡劫是充能,这就是重修的好处。

    是以,厉蕴丹压根不开任何防护,更不用真炁护体、不用剑招挡雷,甚至嫌它劈得不够快一跃窜入了雷云之中,足受了三刻钟噼里啪啦的雷电捶打,方才自乌云中降落到地,眉目舒展,看上去很是惬意。

    剑修们:……

    接着,她盘膝坐下接受天地福泽,当天际升起红莲开遍的异象时,最精纯的灵气灌体而入,滋养她的身体。就像鱼跃入海,被雷劈真是一件享受的事啊。

    厉蕴丹吐出一口浊气,起身。

    很快,周遭来恭喜她的弟子不少,同龄的问她疼不疼,年长的问她过了几道雷。

    厉蕴丹虽然是第一次渡筑基的雷劫,但也有耳闻过修士渡劫挨几道雷的说法——多是三六九之数,天赋卓绝者会渡三九、四九等雷劫数,可像她这般每次都渡九九雷劫的……十分罕有,甚至没有。

    想了想,为防被某些人盯上夺舍,厉蕴丹说出一个保守的数字:“九道雷劫。”

    “嘶!”他们倒抽一口凉气,“九为极数,你算是完美筑基了!这下只要年岁修够,你有七成的可能成为金丹剑修。”

    厉蕴丹拱手道谢:“借诸位师兄师姐吉言,承蒙看重,定不负所望。”

    筑基完毕,她复归洞府调息。翌日,她收到宗门下发的筑基弟子门服两套,剑谱四本,飞剑一柄,还有十块下品灵石,似是奖励。

    只是,成功筑基就给十块下品灵石,这剑宗未免……寒碜。

    十块下品灵石能买什么?两个灵肉包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剑修来说十块下品灵石是一笔巨款。这盛天剑宗看似恢弘大气、道藏无穷、高手无数,实际上它丰厚的底蕴特指剑法和剑冢,是历史的沉淀,是成仙的师长数量,而不是宗门的灵石库存。

    谁能想到偌大一个盛天剑宗,居然只有一大一小两艘云舟呢!

    七岁的桓知坐在厉蕴丹身边,道:“师父说,大云舟是出席各种庆典时开的,小云舟是外出接弟子开的。可现在小云舟毁了,六十年后又要接弟子,得先把买云舟的钱凑出来才行,所以今次只给大师姐十块下品灵石,往后有盈余了,会再给你补上五块。”

    厉蕴丹:……谢谢,不用了。

    她道:“我们来宗门时不就坐的云舟么?那艘呢?”

    “那艘是问无涯宗借的,已经还回去了。大师姐,盛天剑宗这么穷,会不会养不起我?”他揉揉肚子,“圆圆已经好几天没吃到肉了,好想拿个饭碗去街上讨点肉吃!”

    厉蕴丹:……

    带着这小祖宗下山,她花了一块灵石给他买了十条兔子腿。小祖宗也是上道,接过兔子腿就给她递了一本内门心法,字写得歪歪扭扭,明显是自己默写的。

    要是让他师父知道内门心法被他用十条兔腿的价格卖了,他这小屁股八成保不住。

    桓知:“大师姐,盛天剑宗的首席弟子是岳千秋,我们都叫他大师兄。”

    “怎么?”

    “我不服他,首席弟子只能是大师姐。”桓知仰头看她,眼神晶亮又笃定,“他老用鼻孔看我,可讨厌了。”

    厉蕴丹:……那是因为你矮。

    把小祖宗送回内门,厉蕴丹复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修炼、指点、扫地三点一线,算算时日,可能等她从筑基练到金丹也要不了多久,或许还能回凡间跟爹娘过个好年。

    如是,她修剪灵树枝丫的动作不禁轻快了几分。只是这轻快没维持多久,就听说五行灵宗送来一份请帖,说是要开个金丹及以下的弟子比试大会,看看下一代修士的孰强孰弱、资质是好是坏。

    五行灵宗?

    不是那个有修士夺舍造化者的宗门么?

    她做修剪的动作微微一滞,眯起眼。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恐怕比试是假,借口试探金丹以下有无造化者是真。若五行灵宗的那位“废物天才”真夺舍了造化者,获取了造化者的信息,那他使着这副新身体,多半是能感知到谁是造化者的。

    没准她去了就暴露了,但不去……岂不是错过首杀?

    “诶,大比是什么时候啊?”

    “说是半年后。”有人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吗?西海那边的大阵松动,跑出来了很多妖怪,据说妖皇易主,妖界最近不太平。”

    “还有一件事我是听内门弟子说的,东边的天张开了一个洞,有东西落在了那里,位置在万佛宗。”

    “天上掉下来的?不会是重伤的修士吧?”

    厉蕴丹停下修剪枝丫的手,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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