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六点八分,窗外忽然响起一段激昂澎湃的音乐。

    宾馆里上一秒还在沉睡的警察们仿佛上了统一的发条,齐刷刷睁眼,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比大脑反应更快——

    他们干净利索地换好衣服,用了两分钟洗漱完毕后跑到窗前,面朝着码头中央方向,视线紧紧落在那根笔直的旗杆上。

    在那道中气十足的男中音说完“向国旗敬礼”之后,立刻举起右手,一直到雄壮的国歌声结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国庆节。

    钱多宝昨晚一到宾馆就睡死过去,好好地补了个觉,现在早起精神充沛,看见陆续下楼,眼下挂着不同程度黑眼圈的同伴们还热情地打招呼:“国庆快乐朋友们,今年最后一个假期又要在加班中度过了,开不开心?愉不愉快?”

    可惜并没人理会他,大家都在痛心逝去的假期。

    钱多宝耸耸肩,转眼又看见南荣和笙小禾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眼睛一眯,凑到两人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我说,你俩这黑眼圈都能和熊猫竞争国宝的地位了,老实交代,昨晚干嘛去了?”

    南荣昨晚回房间后还在想案子,直到凌晨四点才睡过去,这才过去了两个小时就又起来了,虽然身体吃得消,但一时半会儿的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迷迷糊糊地就开起了车:“就这破隔音,还能指望干点什么?”

    笙小禾把刚喝进去的豆浆呛得满桌子都是,钱多宝眼睛一下就瞪圆了,眼珠子转得贼快,“这、这是我不付费就能听的吗?”

    南荣说完就清醒过来了,反手一巴掌拍开他,“滚滚滚,谈案子呢!满脑子只有带颜色的废料吗?”

    钱多宝哈哈大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诶,小禾,我跟你说,你们家副队就是个加班狂魔,熬起夜来没完没了,你可别总听他的,该拒绝就得拒绝,女孩子还是要早睡皮肤才好。”

    说着他仔细看了看笙小禾的脸,发现晒红的印记已经淡了下去,就只还有点轻微的皮屑,“你看吧,要是你昨晚早点睡,今天皮肤肯定就完全恢复了。”

    笙小禾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应好。

    南荣也跟着看了看,确认已经好了大半才放心下来吃早餐。

    不一会儿,钱多宝又“唏嘘”起来,把手机递到两人中间,示意他们看,“这不是之前那渣男嘛!”

    笙小禾抬眼看去,发现是一个名为“拜托大家帮转”的微博用户发了一篇名为《女朋友外出旅游失联一周》的求助小作文,后面附的图是女生的自拍照和俩人的合照。

    她一下就认出来女生是毛雪雁,男生是李成文。

    南荣也想起来了,皱着眉问:“她女朋友失联一周不报警反而去网上求助?”

    “那倒不至于这么主次不分。”

    钱多宝收回手机又刷了刷,说:“她家里人已经报过警了,立案后暂时也没有消息,他心里着急,这才发微博求网友帮忙。”

    一旁的小赵喝了口小米粥,抹着嘴问:“我以为毛雪雁早就跟李成文分手了,她想什么呢?”

    南荣搅拌着面前的速溶咖啡,闻言斜了一眼笙小禾,一语双关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笙小禾:“……”

    还没等她开口,钱多宝倒是插嘴说:“那肯定还是喜欢舍不得呗!女孩子啊,在感情里就是最容易陷进去,遇上好男人就幸福一辈子了,但要是不小心碰见像李成文那样的,唉,可怜哦。”

    “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这样。”

    南荣内涵地哼哼两声,看了眼时间,站起来说:“行了,两性感情商讨会暂时告一个段落。还没吃完的赶紧抓紧时间吃,半小时后上船进村。”

    他说:“我先跟你们说下最新的调查进展。分局那边连夜开展打捞工作,没有找到仇连海手上那块表,后续这条线恐怕要无限期拉长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南荣又继续说:“不过支队那边查到了张宏辛新的线索。”

    昨天市局全体刑警早上七点准时进了办公室后,一整天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工位。

    每个人电脑里都倒放着有张宏辛的视频监控。直到晚上九点过,才终于将张宏辛的住处锁定到西区郊外一片待拆的老建筑群之中。

    这里租金低廉,挤住着大量生活贫困的社会底层人士。没有所谓的物管,也没有所谓的社区,仅仅就只是一幢幢砖瓦房并排挨在了一起。

    这种居住环境给侦查带来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费时费力。

    孙尧祥调集了周边三个辖区派出所的警力,让宋余统一调度,挨家挨户上门排查。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才终于找到张宏辛除了作案时在南区临时租的房子之外,真正一直躲藏的地方。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里面居然还住着三个老熟人。

    宋余看着那熟悉的络腮胡,和几月过去换了地方仍然邋遢的客厅,嘴角抽搐:“李大富?”

    李大富和他那两个大兄弟正为围坐在地上斗地主,身边扔着不知道吃了几天的泡面桶,面上还飘着无数个烟头,进去后一股子又腻又重的油烟味,令宋余瞬间梦回第一次去李大富出租屋时的场景。

    李大富也没想到大半夜会有警察来敲门,叼着烟屁股连猫眼也没看,直接就开了门,乍一看到宋余的脸下意识就想跑,被宋余一脚踹开门,“你跑什么?”

    李大富连连后退两步,蹿回到兄弟身边,哀嚎:“不是吧,宋警官。我、我就口嗨调戏了下小姑娘,没动手,这也值得请你们刑侦支队的出警来抓我吗?”

    李翔和王正把他遮在自己身后,不停地跟宋余说好话。

    宋余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走到沙发旁,看了眼,没敢往下坐,又去开了窗户,“我们查案呢,你们跟张宏辛住一起?”

    “对,对啊。”李大富放松下来,带他去了张宏辛房门口,“他就住这间。”

    宋余让人通知汤燕过来做勘查,自己则和同事一起在客厅了解情况。

    “什么时候来这儿住的?”

    李大富知道不是来抓自己的,忙让李翔和王正给两位警察搬来凳子,自己三人乖乖坐在沙发上,“这不是上次从警局出来后,那房东说我犯事儿了嘛,就不让我继续住那儿了。我们就来这边了。”

    刑警:“你们住进来的时候张宏辛就已经在了?”

    李大富:“是的。他好像在这边住了快小一年了。”

    宋余:“见过吗?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李大富摇摇头:“我们住进来三个多月了,从来没见到过他。诶,不过他那间卧室我们可从来没进去过哦,他上了锁的。”

    宋余点点头,让人去找开锁师傅,打算先进张宏辛的房间看一看,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王正像是想起了什么,抓着腮帮子挠了好几下,才犹豫着开口:“不对,我好像见过他一次的。”

    宋余刚站直的腿又弯了下去,眼里带着惊讶:“什么时候?”

    张宏辛五月底就已经偷摸跑去西南区了,根据现有线索显示他有极大的可能是被人关了起来,怎么可能还会又出现在这里?

    李大富和李翔显然也很吃惊,李大富薅着王正的头发,“你啥时候见的?我们咋没看见呢?”

    “应该没错。”王正又想了想,才说:“就八月底吧,诶,对对对,就八月的最后一天,那天不是有所大学开学吗,我那天一个人在家呢,大哥,记起来了不?”

    李大富被这么一提醒,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那天就我和翔子去看小姑娘了,你没去。”

    王正:“对,那天我不是在屋里睡觉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当时以为是你俩回来了,就没动。过了会儿又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我听着也不像是你俩的声音,想着可能是那室友回来了,准备去打声招呼。但刚开门,就见人已经出去了,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宋余这才转眼打量起这套房子,两室一厅。

    张宏辛的房间是主卧,李大富他们依然还是老样子,三个人挤在一间房,住次卧。不过这是老房子,修得宽敞,虽然是次卧,但面积还比他们之前住的地方更大一些。

    宋余感叹着“还是以前的房子好”之余,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也许是因为房屋的格局不好,进门的地方径直对着次卧大门,房东就在这中间加装了半面电视墙,又因为视觉差的原因,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如果不走近看,并不能马上就能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房间。

    这样一来,只要王正开门动静小,大门处的那个人并不会发现他。

    宋余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问:“还记得体型和大概的身高吗?”

    王正说:“就正常的体型,不胖不瘦。身高的话,大概和翔子差不多高。”

    宋余眯起眼,看着差不多有一米八大个头的李翔,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身高一米七的张宏辛了,他深呼出一口气:“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听到一点。”王正抓耳挠腮回忆好半天,才想起来:“就隐隐听到了说什么在西南的,他关门前好像还说了个什么村,但具体是啥真没听清。”

    说到这儿,南荣顿了顿,叹了口气:“没见到正面画不出模拟画像,只能排查周边监控。但那附近监控没中心城区密集,很难找到人。”

    笙小禾眉头微蹙,问:“汤主任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钱多宝正在摆弄手机,闻言道:“那房间跟他在南区临时租的房子一样,也没什么线索。但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房间里面就只有张宏辛一个人的痕迹。”

    小赵咽下最后一口油条瞪大了眼:“偷摸进去的那个人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南荣面色严肃,“不错,已知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张宏辛,但又找不到任何他出现过的证据,除非这一切都是王正瞎说的。既然王正能准确地说出西南区这个关键词,那只能说明,确实存在了这一个反侦查能力极强的人在背后做手脚。”

    笙小禾:“可我们现在对这个人完全是一无所知,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不全是一无所知。”

    南荣捏捏鼻梁,走到窗边遥遥望向不远处飘扬的国旗,说:“王正说,那人说话有一种很奇怪的口音,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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