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半的天空阴沉得可怕,仿佛在边缘处开了一道口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尽数落在叁芜县这片小小的山坳里。

    南荣跪在笙小禾身边,不停地给她做心肺复苏,他手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血水被大雨冲刷着融入泥浆之中,再也看不见分毫。

    宋余扔下听见枪声早已双腿发软跪倒在一边的两个人,在南荣力竭时及时补位接替按压,南荣则挪到笙小禾头边,和宋余配合着给她做人工呼吸。

    可整整三分钟,笙小禾没有任何反应。

    窒息的黄金抢救时间一般是四至六分钟,现在距离笙小禾不再发出声音那会儿起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五分钟,宋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凉意。

    他不敢说话,只微微撇过脸任眼里忽然涌上的湿意被大雨覆盖,一刻不停地抢救着。

    南荣又做完一次人工呼吸,双手在笙小禾脸上方撑开替她挡着雨,他跪坐在那里,靠近她耳边,不停地说:“笙笙,师兄来了。醒醒,我们回家了!”

    他声音很低,刚开口就被彻底吞没进雨水之中,宋余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笙小禾,眼底一片通红。

    他闭了闭眼刚想继续提醒南荣吹气,突然感觉手下的身体好像抽了下。

    宋余有那么一瞬间的卡顿,他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笙小禾真的有反应了。

    但随即他就看见南荣直起身,把笙小禾半搂进怀里,紧接着她就猛烈地呛咳起来。

    宋余全身脱力地坐到地上,狠狠地抹了把脸,鼻子后知后觉地泛起酸,忍不住骂出声:“艹!”

    笙小禾咳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转醒,她迷茫地睁开眼,还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又陷入了昏迷。

    南荣立刻把人背起来,朝原路折返。

    刚到路边正好遇上贾靖冬带过来的救护车和派出所民警。

    十分钟后,雨势稍缓,南荣直接让医护人员一起上了直升机,通知医院顶楼停机坪准备接机。

    两小时后,笙小禾从急救室转到病房。

    医生说她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大概还要过几个小时才能醒,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护和吸氧,让护士挂了营养液,又把南荣叫到门外谈话。

    “虽然是及时抢救过来了,但患者始终是窒息过几分钟,你们要做好准备她醒后可能会有后遗症。”

    南荣眼神微凛,沉声问:“什么后遗症?”

    “很多。也许是长期头痛,也或许是丧失记忆,也有可能会有精神疾病或者局部丧失运动机能。”

    南荣透过小窗看向床上正安静沉睡的人,她的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已经比才从棺材里出来那会儿好了很多。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说给医生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没关系,不管她有病没病,我都照顾她一辈子。”

    医生安慰道:“这只是几率问题,也不完全绝对的。等她醒了后多注意着点,有什么问题及时就医。”

    南荣点点头,向医生道过谢后就回了病房,坐到床边轻抚上笙小禾的额头,满眼心疼又自责地凑过去,哑着嗓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笙小禾微弱却持续跳动的心跳。

    南荣坐直身体,轻轻抬起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

    笙小禾的手很好看,她皮肤白,手指也修长纤细,指甲不长,刚刚好冒过指头一点点,看起来干净莹润,很是漂亮。

    南荣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的手机壁纸都是笙小禾的手部特写。

    但现在这双手十根手指头都裹了一圈纱布,像小葱头似的,颇有些滑稽。

    可南荣笑不出来,因为那是笙小禾喘不上气时下意识在棺材里抓出来的伤。

    十个指甲,那么短,却生生翻开一半,连着肉要掉不掉,血肉模糊到护士清理伤口时都止不住地抽气。

    南荣一想到她在黑暗中无助挣扎的模样,一想到她当时急促得如破旧老风箱的呼吸声都觉得五脏六腑揪着疼,他弯下腰,珍而重之地轻吻在手背上,闭上眼难受地重复着:“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小赵进来时,护士已经把空营养液瓶收走了,南荣正摁在针头处止血。

    “副队。”小赵放轻脚步走过去,看了看还在昏睡的笙小禾,担心地问:“小禾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

    南荣把手放回被子里盖好,说:“没大碍,还得有一阵才醒。”

    小赵放心地松了口气,迟疑道:“那……”

    南荣朝门外扬扬下巴,“出去说。”

    南荣把小赵带来的干净衣服换上,又找护士包扎手上的伤后,这才坐在笙小禾病房门前,听小赵汇报现在的案情进展。

    小赵说:“监控里带走小禾的人叫施念菊,和毛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血型都一样,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施念菊没有大黑痣。我们调查发现,毛芮七年前得过一场很严重的病,当时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可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她自己就好了。”

    南荣看着两张几乎如出一辙的照片,心下了然,他问:“其实是施念菊?”

    这世界上不是同卵双胞胎却长得一样的人是存在的,但毕竟是少数,何况李代桃僵这种事,谁能料到真的会发生在生活中,还是这种完全没有利益可图的身份。

    “对。”小赵点点头,道:“施念菊贴上痣,瞒天过海装毛芮,就是为了掩饰身份干他们这些恶心的勾当。毛芮也就一个常年混迹街头的无赖儿子,只知道要钱,自己妈妈被掉包了都没认出来。”

    南荣捏捏眉心,有些无奈。

    小赵接着说:“施念菊半年前查出来晚期胃癌,活不了多久了,但她自己也有一个重残卧床的儿子。我们猜测这应该是她决定背着组织出来单干的原因,想趁最后这段时间给儿子多存点钱。”

    “追踪到人了吗?”

    “她从山里走,那么大的雨,该冲的都给冲没了。”小赵摇摇头,又说:“不过暴雨来的突然,我们也排查过所有可以从山里离开的通道,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她一定还在山上没离开,分局那边已经调动人手开始搜山,最迟明天就会有消息。”

    小赵拿出另一张照片,是二十出头的男生,斯斯文文戴个眼镜,如果笙小禾醒着立刻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当时在彭秀摊前问她要微信的那个人。

    他说:“她车上那个男性同伙叫阮建,南渝职业技校大三学生,从高速离开后就坐飞机去了常青省,应该是想从那边偷越国境线跑出去,我们去晚了一步,已经紧急联系了对方省公安,自己人也正在往那边赶。”

    南荣看着照片里那张太过于年轻的脸,心里一沉,这个犯罪团伙吸纳成员的范围太广,遍布各行各业,各个年龄层,实在是令人胆寒。

    他拍拍小赵的肩,“这场仗还没打完,接下来大家怕是要辛苦很长一段时间了。”

    “乐意之至!”小赵笑了笑,说:“那些个人渣,早晚逮住他们去吃枪子。”

    南荣又简要安排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刚说完,手机就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数据中心的小汪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南荣驱车到了南渝医科大学。

    之前南荣拜托小汪帮忙比对还原两组手机号三、四年前的行动轨迹,小汪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查到了。

    定位的范围是在邻省的海滨公园附近。

    时间是2017年6月25日。

    南荣给小汪的手机号分别是吴萱和笙小禾的,原本只是好奇顺带让他查查,并没有觉得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现在这个结果反倒令他野兽般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这个时间和地点都太微妙了。

    在他和笙小禾分手的那天,在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再加上吴萱在讯问室被打断的话和笙小禾异常的反应,还有那身临其境的浪潮声……

    南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慌乱地抓住小赵的手,让他进去守着笙小禾,叫他等人醒了后立刻给他打电话,然后不等小赵回答就匆忙朝外面跑去。

    2017年吴萱才上大一,还没有遇到令她走上不归路的人和事。

    南荣找到吴萱大一时同寝室留校任教的室友,得知吴萱曾经加入过学院志愿服务队,周末经常跟着队里出去做志愿活动。

    他又托了关系找志愿队的负责人帮忙查以前的活动记录。

    这位负责人还是当年亲自带队的队长,他调出电子目录,年久卡顿的电脑过了好一会儿才搜索出当年的登记:

    2017625,狄省,海滨公园开展沙滩拾遗活动。

    参与人里有吴萱。

    南荣心想:“对上了。”

    他看着负责人点开当初活动的记录视频,忽然紧张起来。

    视频是片段式,拍的都是学生们热火朝天的环保服务,方便后期剪辑宣传,差不多有二十来个。

    直到最后一个,负责人边点开边说:“这个不是当天的活动内容,是有个女孩子轻生跳海,那些孩子们把人给救回来了。”

    南荣眉头微微皱了皱,紧紧地盯着镜头中被缓缓放大的身影。

    负责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们看到的时候,海水已经把那女孩子的腰都没过了。”

    镜头里的学生们在大喊尖叫,有几个身体强壮的男生已经热好身悄悄地往那边移过去,想去把人拉回来。

    “差一点哦,差一点就没救回来了。不过还好,她后来忽然接了个电话,完了自己又回来了。”

    南荣看着那个已经整个前胸都浸在海水中,发丝被吹得零散飘忽的人,刚刚生死关头都不曾流的泪终于是没忍住,在此时此刻落了下来。

    负责人被南荣突如其来的伤心给吓到了,忙抽出纸巾说:“怎么这是?啊?怎么了?”

    南荣垂下头捂住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朝负责人摆摆手说:“没事。”

    他的视线死死地粘在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身上,眨也不眨。

    视频里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南荣却在看见背影的一瞬间就已经认了出来——

    那个跳海的人,是笙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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